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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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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的快到了,我和小叶都忙着复习,两个周末我都没离开学校。阿非打电话找过我,我说最近很忙,他说没什么事,只是告诉你一声,小辉找到工作了,在酒吧卖烟。我说那好啊,等我忙完了就去看他,这个小辉终于能养活自己了,对了,他在哪间酒吧?
阿非说,是迪特。
我心头一震,突然想起了很久没有联系的罗莎,自从那天晚上她说“我们还是朋友”以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面。
阿非说,是罗莎帮小辉找的,她现在对我们挺好,不知道怎么态度转变那么大,上次还动手,现在就像兄弟一样。
我笑笑,又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
我关了机就继续埋头做题,雪白的草稿纸被黑色的笔迹胡乱画满,就像生命的符号,永远都在努力的去演算,却永远猜不到答案。
教室里的气氛已经一天比一天浓了,老师们不停的算着时间,算的时候把能排除的节日,活动,周末,考试都剥夺了他们作为日子的身份,意思是你们离高考没几天了。然后我们可怜楚楚的仰天长叹,我看见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沉重。
考试结束了,草草收兵。其实我们高三早已不重视这种考试,老师都麻木了,机械的把名次排了一排,班会讲了几句总结性的话,这场从前人人自危的考试就永不再提了。
但林真,我的同桌,几乎对名次这件事看得比命还重,她把每次考试都当成生死决战,要在其中斩露头角。然而往往事与愿违,我很同情她,看她每次下课时拼命做题头上渗出汗珠脸几乎贴到纸上的样子,我就很难过。她付出的远远多于她得到的,以她的刻苦程度,足以排到班机前列,但是每次看到她看名次表的表情,眼神都是黯然了下去。然而没几天,又会看到她奋笔疾书的样子。
我这个时候会在心里暗暗咒骂中国的教育,把我们这一群本该充满青春欢乐和创造力的年轻人变得如此刻薄,狭隘,呆板。
我有一种极力想冲出重围的念头,很强烈。
考完试电话总算开通了,小叶一个电话打过来:“Queen,明天我们放一天假,我们今晚回家吧。”
我笑她忘了我可是在高三,这种考试是绝不可能放假的。
我问她考得怎样,她说凑合吧,比上次进步了2个名次。我说是不是那两个人生病没来阿?她靠了我一声说你是不是真的不放假阿,你不放那就算了。
我确实是不放假,但是我没告诉小叶我今晚不用上晚自习。
其实我之前已经接到了小辉的电话,我答应今天晚上去迪特酒吧看他。
我已经将近一个月没看到阿非他们了,还真的有些想他们。
到酒吧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很感慨,这个地方经常发生恶战,而现在是如此平静,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
我进了门,环视着昏暗的房间,眼神停留在中间舞台的背景上了——那幅诡异的巨幅油画,上次和罗莎来的时候就留下了深刻印象。灰色的漩涡中挣扎着桃红色的生命,凄惨而华丽。
我看见了小辉,在一角的烟柜台站着,他朝我挥挥手,我走过去,第一句话就问:“罗莎呢?”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毕竟我和小辉很久没见了,应该关心他一下。小辉没介意,说:“她唱了几首歌,现在大概在后面。”
小辉叫了一瓶啤酒,说:“Queen姐,以前都是你接济我,现在我终于找到一份好工作,我不知道怎么谢你,今天就我请了。”
我就和他对饮起来,我问他这工作怎么样,他说很高兴的说,很不错,卖得好每月能挣4到5千。然后他突然收敛起笑容,说:“说起来,最该感谢的还是罗莎,她为了给我找这份工作,受了不少累。”
他说,原来在这卖烟的是一个小女孩,后来辞职了,本来老板已经安排了人,但罗莎跑去老板那里推荐小辉,老板一开始不同意,后来罗莎花了精力才搞定的,还得罪了那个原本定下的人。
我对小辉说,你看上次你对不起人家,现在她还帮你,一个女孩子能有这种气度你要好好学学。
小辉点点头:“你放心,我在这还可以保护她一点,这里乱得很,我发现她其实在这挺不安全的。”
我心里一紧,虽然我早知道这里是个灯红酒绿的地方,但听到他说罗莎很不安全,还是涌上一阵不安。
这个时候,酒吧的轻音乐停了下来,我转过身,看见罗莎走了出来。我很久没见她了,她今天仿佛有些憔悴,穿着艳色的衣服,化了妆。台下的灯光很昏安,她并没有看见我。
台下开始有人点歌,台上的罗莎微笑着一一应着,我能看出她笑的很勉强。在钢琴师娴熟的琴声里,她张开温柔的声线,唱着一首首动人的歌曲。
我和小辉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响的看着她。
“嘿嘿,我开始还没想到这个罗莎脾气虽然爆了点,但唱歌还不赖!”小辉说着话,眼睛却没从她的身上移开。
几曲结束,台下口哨声四起。有人捧上一束鲜花,罗莎从容的接了。
“美女,再来一首!”台下有喝醉的男人的声音。
“嗨!我点首《双截棍》!唱啊!”台下一阵轰笑。
罗莎面露难色的看看钢琴师,钢琴师摇摇头。
罗莎站在麦克风面前,抱歉的说:“对不起,这首歌我不会唱。”
小辉靠近我,说:“象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有人是故意为难她。”
我看着罗莎和那天霸气十足的样子完全不同,不仅有些心疼。
这是又有一个声音喊:“嗨,唱首《容易上床的女人》,我点这个!”台下又是一阵哄笑,伴随着口哨声。
罗莎脸色变了,冷冷的说:“我不会!”
那个人依旧不依不饶:“怎么什么都不会!别装了,那首歌叫什么《容易受伤的女人》嘛!改中间俩字就行了!哈哈!”
“哈哈哈,就唱这个!”很多人立刻纷纷响应,口哨声喝彩声响成一片。
“我不唱!”罗沙面无表情的拒绝。
“什么?不给老子面子?哈,没事,老子有钱!”那个男人从口袋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币,伸出手向罗莎晃了晃,几乎可以够着台上罗莎的脚。
这时罗莎突然盯着那个男人冷冷的说:“你别以为有几个钱就可以耍流氓,我看这钱和你一样臭 !”说完把台上的一叠钱踢了出去,红色的雪片就纷纷散在那个男人的脸上。
话一出口,台下哄成一团,有叫好的,有吹哨子的。那男人“腾”的跳起来,“反了!婊子敢骂人!反了,叫你们老板快出来,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这才是罗莎的性格!”我对小辉说完站了起来,准备随时冲上去帮助形单影只的罗莎。
这时老板出来了,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剃着光头,一脸麻子。他皱着眉头疾步走出来,看到现场的混乱,用责怪的目光撇了罗莎一眼,然后走下来,
一个劲向那个挑事的男人道歉,还递上了一包好烟,口里说着什么哥的。我想那个男人不是有来头就是个老顾客,怪不得那么横,保安都不放眼里。
随那个男人一起来的客人开始好言相劝,算了算了。
小辉拉我坐下。我想老板来了应该就没事了,于是坐了下来。
在一片嘈杂声中,老板还在点头哈腰的向那个人解释。那个男人余火未消,嘴里还骂骂咧咧。我看见罗莎趁乱低着头走进了后台。
小辉拉拉我的袖子,我就跟他起身,跟着他一起悄无声息的向后台走去。
一进员工间,我看见罗莎伏在桌上,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穿着白色衬衣的钢琴师在一旁安慰她。
“罗莎!”我轻声叫她。
罗莎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憔悴的面孔绽放出一丝光彩:“Queen!”她情绪很激动,声音在颤抖,哽咽的叫着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走到桌边,掏出纸巾,俯下身替她擦脸。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抱着我放声哭了起来。
她的头紧紧贴着我的衣服,哭声沉闷且低沉,好象想要发泄长久以来的委屈,却又不敢放开。
小辉和一旁的钢琴师无不为之动容。我心疼的搂着她的头,说:“如果不想做就别做了。”
这时,老板进来了。他看了小辉一眼,又看了我一眼,问:“你是谁?”
“她是我和罗莎的朋友。”小辉说道。
老板没多管我,对罗莎冷声说:“戚老板你是知道的,我们惹不起。就算他的要求过分了,你也绝不能骂他!你现在出去给他道个欠,这事就算完了。”
“我不想去。”罗莎紧紧抓着我的手。
“不去?我告诉你,刚才我费了多少工夫才说好他,你今天必须去!”
罗莎坐着没动。
小辉站出来说:“老板,我替她去道歉吧。”
“你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罗莎,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你别忘了...他的工作...”老板停下来,瞟了小辉一眼。
我和小辉同时楞了一下。
罗莎突然放开我的手,一抹眼泪,哽咽地说:“好,我去!”
“罗莎!”我抢先一步挡在她面前,拉住她的胳膊。我对老板说:“我不知道你们的规矩,但今天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是那个什么戚老板存心找茬,罗莎没有错。你是老板,应该站在员工这一边,该道歉的是那个人!”
光头老板用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仿佛是说你算老几?敢跟我横!他话还没出口,罗莎就挣脱我的手,对我说:“别说了,QUEEN,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去道歉,你们等我一会。”说完走了出去,老板白了我一眼,对小辉说:“闲杂人等别在这里逗留,快出去。”然后跟在罗莎身后走了出去。
我从门里看到罗莎低头走到台下,向那个男人说着什么,然后躬下身去。光头老板也在一旁赔笑。那个男人总算笑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伸出手去,摸罗莎的泪痕未干的脸,罗莎并未反抗,一动不动,我能感觉到她的心在流泪。
小辉的牙咬的咯咯响:“妈的,有钱的就是贱!”
我们从后台走了回来,做在靠门口沙发上,过一会,罗莎回来了,小辉向他招招手,她抹抹泪水,向我们走过来。
“小辉,你去工作吧,没事了。”罗莎拍拍他。
小辉看看我,我点点头,小辉恩了一声:“你们好好聊聊。”然后走向柜台。
罗莎坐下来:“你都看到了?”
我点点头:“我们出去吧,换个地方,我不想在这了。”
罗莎说好,她走到吧台说了一声,又拿了两杯酒。
我们并肩走出了乌烟瘴气的酒吧。
夜沉沉。
酒吧的对面就是环城河,河边是密密的一排树,树下有石凳。虽然现在是秋天,但丝毫不影响一对对情侣们树下幽会的热情。我们艰难的找了一个石凳坐下。
罗莎呆呆的注视着黑色的水面,手里的玻璃酒杯反射着月光,格外明亮。
半晌,她才目不转睛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很可怜?”
其实我有的只是心痛。
但我没说,只是摇摇头。
她又说:“其实干这一行的,受气是常事,今天被你见笑了。”
我说:“这种工作不适合你,不如辞职吧。”
“辞职?”她冷笑一声,“我除了唱歌什么都不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分工作,丢了工作我怎么生活?难道让我去当妓女?”
我语塞。
我们沉默了一会,我说,最近学校管的很紧,所以一直没空出来看你。
“你上什么学?”她随口道。
“恩,”我犹豫着,“一个破学校,说了你都不知道。”
她也没在追问。
我一直不想告诉他们我的另一种身份,一是怕惹麻烦,二是我觉得自己可以随时的从一种世界逃到另一种世界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我想让这两个世界保持原有的本色,不要互相污染。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我岔开话题。
她苦笑:“今天你不是都看到了?”
“我想不会是每天都这样吧?”
“当然,运气好的时候也能收到不少花和小费。”她仰头喝了一口白兰地,面无表情的说。
“你觉得这样生活快乐吗?”我突然很想了解她。
她摇头,“我不知道,但起码离我的梦想近了一些。”
我才想起她说过她要当歌手。
这时候我突然对罗莎有一种莫名的尊敬,一个为了理想甘愿吃苦受气而不愿放弃的人是值得尊敬的。
有很多时候我面对未来一片茫然,我到底要做什么,我将来的生活会怎样,是不是我一直追求的幸福和自由都是虚幻?我每天面对着一大堆参考书和试卷不停的努力再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每当思考这些我都会头痛欲裂。
而罗莎有自己的梦想自己的目标,而且她已经在向梦想接近。相比之下我们这些在象牙塔里看似纯洁的莘莘学子只是一群被牵了鼻子盲目行走的绵羊,温顺的可怜。
我们的谈话仍在继续,但我的心情改变了,从一开始的同情她到同情自己。我听着她谈着她的梦想她的经历,感叹我的生活是如此的没有方向。
但我听的出来,罗莎并不是无所顾忌。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是可以跟我说的,什么是暂时或者永远需要隐藏的。每个人都有内心深处的秘密,这些秘密也许到死都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你呢?最近跟那个小叶怎么样?”她突然问。
我有点尴尬,想起那天晚上她抱着我,而现在又是这么从容的问起我和小叶,还是满不在乎的态度。
“算了,我也不该问你的私事。”她笑笑,“我就是这么大大咧咧的,你别误会啊。”
“没有没有,其实也没什么,我从没其他人谈过我和小叶的事,还真有点不习惯。”
“这么说别人都不知道你们的事啦?原来你也有怕的东西,我一直以为你是无所畏惧的。”她笑着说。
其实我是怕很多东西的。比如害怕失去小叶,害怕失去自由,害怕考不上一所好大学让老妈失望,害怕不可预测的未来。
我说:“我和小叶过的很平静。”
“那是因为没有人知道,”罗莎一针见血,“你打算这样一直瞒到什么时候?”
我沉默了,我没有打算过要说出来,我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那些异样的眼光。
她接着说:“你们要想有将来,纸是包不住火的。那个时候你们就不会再平静了。”
我说:“我没有想过这么远。”其实,我是不愿意去想。
我问她到底多大,她说了年份,我说,竟然和我一样!
她说你几月的,我说十一月,秋天结束的时候,你呢?
六月,她说,我比你大。
六月,我自言自语的重复着这个被人提过无数次的月份。苦笑着喃喃自语:“明年六月,明年的六月...”
你说什么,她问。
没什么,我答。
不知不觉月亮也收敛了光芒。我和罗莎仍在滔滔不绝的谈着,一直到车流不再那么喧哗,行人不再那样匆匆。
突然,身后有一声低沉的的呼喊:“罗莎,是你吗!”
我和罗莎同时回头,身后不远处背光站着一个黑影。
“龙哥?”罗莎应道。
那黑影听到罗莎的声音,便急步走来,这时我才看清,原来是酒吧的老板,怪不得声音那么耳熟。
被罗莎称为“龙哥”的男人走到我们近前,那光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用小而狡黠的眼神看着我和罗莎,然后说:“酒吧要打烊了,你们的杯子还不送回去?害我找了半天!”
罗莎一连歉意:“对不起阿龙哥,我们忘了时间.....这就回去。”
“快点吧,我跟你一起。”光头催道。
罗莎看我,说,你就别送我了,回去吧。
我看看她,又看看那光头,虽然仍不太放心,但还是说,好。
老板很不耐烦的拉起罗莎就走,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看到那个光头转过身就想伸手楼她,罗莎挣脱了他的手...我想我是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