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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水滴(上) ...


  •   从皇宫出来,魏云音回府却没进门,直冲冲奔着马厩去了,拉着她的大白马,在西陌街头漫无目的地转了一转,终于,在丞相府门口停下脚步。

      丞相府。

      朱门高耸,那里头住着她心心念念的人,和她此刻心头一阵阵抽搐的带着麻木的隐痛。

      烈帝的话又回荡在耳边,“无论朕待你有多亲切,也无论上辈之间有何种纠葛,都不是你个小辈能介入的。当然,那时先帝防备武将勾结,放在如今,朕依旧是防备的。只不过,朕防备的并非武将,而是权臣。但凡权臣勾结,朕能拔了季王,对你,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呵,多么可笑,身为帝王,就可以肆意操纵旁人的命运吗?

      她同爹爹近十年的奔波流落,丧母之痛,丧妻之痛,本就不是南楚造成的。若非要说错,难道要怪爹爹是南楚大将之子么?人定胜天从来是句废话,尽人事听天命才是真谛,况乎,她爹怎能选择自己的出生。

      就像……

      她无法选择是季王的孩子。

      同样无法主宰自己在什么时刻与门里的人相遇。

      无法主宰,什么时刻动心。

      当门被叩开,向来面色不善的许伯,这一次却被眼前人的气势镇住了。她脸上不带一丝笑意,冷冰冰地峻声道,“通报你们丞相,大将军来访,本将就不进去了,在门口等他。”

      许伯还未张腔,就被魏云音锋利的眼神堵住了想说的话,迅速低头控制不住身躯因为害怕而有些颤栗。

      “快去。”

      她脑中纷乱,无法思考,斜靠在石兽上,等着那人出现,话没多说一句,就将人掠上了马背。

      袁勖怀闷哼了一声,随即除了抓住她的腰,没有别的办法。

      马儿从街道上飞纵而过时,西陌百姓禁不住侧目,却也没人敢去拦,谁也不想莫名其妙丧生在马蹄之下。

      她一直不说话,浑身散发着肃杀和冷凝,背脊挺得很直,却像是过刚易折的竹枝。向来在她跟前不露喜怒的袁勖怀,这会儿也料定是出了什么事,轻轻环住她的腰身,把头靠在她背上。

      那人一僵,倏忽放软身体,他的耳就贴在她背上,那一声叹息他听得分明。袁大人自己不知道,他眼底滚动的那点儿微光,是毫无掩饰的怜惜。

      疾风拍打在脸上,像是刀割一般,魏云音拉着马飞驰出城,城门的守军还没来得及瞧个清楚,只道是出了什么急事。但没能拦下盘查本就是罪状一件,索性一个个埋着头只当没看到。

      冲着离京的官道驰出了多远她不知道,只是身后有那个人,魏云音只觉得心里是踏实的,口中不时低声驱策马匹。

      行到半路,天色忽然转为阴暗,乌云沉沉压在头顶上,像是要下大雨。果不其然,才又行出不到一里,大雨倾盆而下,彷如怒号。

      马儿脖子上一紧,一声“吁”让它渐渐停下脚步。

      魏云音急促地喘气,剧烈的心跳和冒出汗的热气传递到袁勖怀怀中,他局促地放开环着她的手,白马急纵之时,他这紧紧环抱的动作未免做得太自然了点儿。

      此时手却被紧紧握住了。

      她掌心还有缰绳留下的印记,粗糙得让他想不发现都有点困难。

      “放开。”袁勖怀讷声道。

      坐在马前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捏住他的手。

      片刻间雨势已成瓢泼,而两人皆是岿然不动,袁勖怀抽了抽手,抽不出来,也只能由得她去。

      只是此刻端坐的背影,显得无比……寂寥。

      马儿在座下不满地刨了刨蹄子,摇头晃脑地喷出一口粗气。她的手恋恋不舍地又捏了捏他的手,才翻身下马,半抱半扶地将袁勖怀弄下马来。

      雨水模糊了两个人的脸,魏云音这才发现他已经冻得嘴唇发紫,眼睛睁不开却仍是勉力盯着她。毫不犹豫地解下临出宫时爹爹给她系上的大氅,爹那样淡静细弱的眉眼,这一时同袁勖怀重叠在一处。

      只是南舟看她,从来慈爱。

      而袁勖怀对她,算计多于真心,面无表情多于和颜悦色。

      但当年真相在她眼前揭开,她的爹被皇帝扣在宫中,她的前程和性命被王朝压在身下,她连想要亲近爱慕一个人,也从一开始就在他人掌控之中。

      她满腔悲愤怨怒无处发泄也不能发泄,多少双眼睛盯着,莫说现在她尚未完成平边患的御令,便是她得胜还朝,也一样不能轻举妄动。南舟在宫中,袁勖怀在朝中,韶容是他的儿子。

      她此刻心乱如麻。

      比铺天盖地的雪白雨线还要乱。

      袁勖怀静静望着她,眼神里从来是疏离冷淡,从未有一刻是为她沸腾过的。只有她一腔热血,不知要洒向何处才是应当,她只知道,她想要为这人,奉上她所有的。

      雨声在耳边响个不停,她久久凝望袁勖怀,手指在他臂上缩紧,一如此刻她紧缩着的心。终于将人拉近过来,轻而缓地靠近,咫尺刹那,她猛然顿住。

      眼前的人因为紧张已经闭上了眼。

      或许是雨下得太大,将他的不甘愿洗去一些,让他的眉目比素日更柔和。魏云音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脸,还是没有亲下去,只将大氅捞起来,把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声音里又恢复了平日的散漫,“这么大的雨,我们要找地方避一避,不然回头你发了烧可怎么好。”

      袁勖怀诧异地睁开眼,她已经一手拉紧他的手,一手牵着马,微微弓起身冒着雨艰难前行,时不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她的手很暖,眼底涌动的虽是比此刻的雨更冷的情绪,却仍是小心待他,生怕走快一点就会让他跌一跤。

      从前这种关怀也算不得什么,在今日却让袁勖怀心头忍不住起了皱,加大脚步地跟着她,恍惚之间,竟生出了便是她一直不放手,一直这样冒着大雨前行,也未有不妥的妄念。

      后来他们找到个山洞,虽说是个漏雨的山洞,总比没有的好。

      洞内悬着的石笋十分漂亮,袁勖怀失神地多看了会儿,伸出手去,就接住了那遥遥坠下的水珠。

      本想要生堆火取暖,但大雨天,也捡不到可用的枯枝败叶。她倒无所谓,只是袁勖怀站在洞口边,给冷风一吹又不明显地打了个颤,她可看得分明。

      “过来。”

      袁勖怀顿了顿回过头,脸已经冻得发青,但他似乎很喜欢大雨一样在洞口又站了一会儿。

      直到魏云音起身去将他拉进洞来,才肯乖乖在洞中坐下。他好似无话可说,目光也无处着落,山洞里太安静,静得能听见每一株石笋上落下的水滴。

      紧紧抿着嘴唇呆了会儿,魏云音忽然无比自然地开始剥衣服……除去她爹给她披上的大氅,现在已经在袁勖怀身上,她穿得也不多,官袍三下五除二也就没了。里头的亵衣,自是不能脱的,虽说已经湿透了,可没有湿重的衣服压在身上,身体也不再冻得像是铁块。

      湿衣服粘在身上自是玲珑毕现,不过既然二人有过更亲密的接触,魏云音也不以为意,独独是脸上有点儿薄红。

      把脱下来的衣服搭在巨石上,魏云音瓮动了下嘴唇,虽十分抱歉,但还是开了口,“我出来得急,也没料到会下大雨。你把湿衣服脱下来会好受些……这么冷,不是风寒初愈吗?再病了我可没办法去瞧你了。”

      其实袁勖怀前一阵风寒时,她也没能瞧到他,袁大人不愿让她瞧。

      只是今日……

      见袁勖怀还坐着不动,魏云音只好亲自上阵,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脸上还有些别扭……

      把人按在身后的石壁上,她就开始上下其手……先从上解开大氅剥掉,再是他身上亘古不变的荼白长衫,也不嫌白色不容易洗……

      “魏云音。”他已拉下脸来,眼见着要开口训斥。

      忽然间唇上一热。

      潮湿的气息像洞外还不停的雨水一样,带着新鲜而好闻的气息。

      袁大人又要开口,得魏云音警告地一睇,唇上的触感又在,忍不住红了老脸,但手下还是推开魏云音,尽力克制着语气,“我自己来。”

      得了这句话,她也不勉强,立刻让开身,把头靠在石壁上,磕巴磕巴嘴唇闭上眼,竟像是在回味刚才那一点蜻蜓点水。

      “你不许看。”

      本来就闭着眼的人咕哝道,“不看。”

      但当袁勖怀也脱得只剩下了亵衣之时,那人却睁开眼,亮得惊人的黑瞳扫过来,勾起唇笑了,“不过你脱完我不还是会看到吗?”

      袁勖怀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最恨便是那双桃花眼含笑望着他,好似他是一块鲜美的兔肉等着她下嘴,就像烤肉等着他下嘴一般。说不上下流,却总有那么三分真假难辨。

      “丞相大人。”

      这正经的称呼让袁勖怀立时坐直了身,却被魏云音一个大力拉倒在怀中爬不起来,袁勖怀对自己文弱无力的身板十分无言……象征性地挣了挣,头疼地闭上眼只恨不得这一刻干脆失去知觉好了。

      好在她似乎只是想抱抱他,别无他意。

      静默了一会儿,袁勖怀十分不舒服地挪了挪身,手也悄无声息地将她推开些,坐直了身,算是……不动声色地把魏云音的肩搂在怀中,让她能靠着他的胸膛。

      她一直安分着不动,任由他摆弄。

      等她的头安稳地靠在他怀中,却像小兽一般拱了拱,又蹭了蹭。

      袁勖怀心如擂鼓,这样的动作非他所愿,只是此刻没有篝火,又实在太冷,忍不住就淡淡地开口说道,“不日就要出征,竟有胆子不顾惜身体,握着西陌大军,岂能容得你胡闹。”

      怀中人也不辩。

      只是袁勖怀的心口有什么潮湿而滚烫的东西漏了进去,几乎烫得他跳起来,嘴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

      片刻后他手底下的肩膀抖了抖,魏云音的脸死死埋在他胸口不肯露出一星半点,肩膀却瑟瑟抖个不停,一只拳头抵在唇边。

      饶是如此,还是漏出些低泣声。

      袁勖怀愣住了……

      她竟然也会哭。

      而他对此毫无经验,除了哄过温惠那么一两回。可她们又是不同的,不同到他在温惠跟前温柔体贴地当着靠谱的大哥哥,到了这黄毛小丫头片子跟前却手足无措了。连抬起来的手也过了好半晌才敢搭在她的背上。

      这趟并州之行,她瘦了很多,背上那一溜排骨就那么微微颤抖地贴在他掌心。袁勖怀正失着神,却忍不住一块一块沿着她的脊梁,从颈后那一块一直往下滑落,微弯的弧度和硌手的触感,让他心头朦朦胧胧又觉得这女人啊,只是过刚易折的一段竹枝而已。

      但手滑落到她腰身最细之处。

      魏云音猛然抬起头,哑着嗓子道,“你不要动。”

      就在袁勖怀不明所以时,情势已然颠倒,袁大人又一次毫无防备地被放到在地,而这一次的地面冰凉生硬。他喉中似有火烧,眼中倒映出的人目中血红亦然,刚哭过有些肿,甚至眼角还有未抹去的泪痕。

      但她又一声,“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

      就像是个不能违抗的命令,让袁勖怀真的就没办法动了,只能将薄红的脸撇到一边,静静听着山洞里的细微水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水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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