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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流江涛涛 ...

  •   并州的天说变就变,晌午过后,大风吹得门板直响。顷刻间大雨如注,串成线的白亮雨珠将天地连成一片。
      兮江大桥被风吹得直哆嗦,发出难耐的呻/吟声。
      押送马凌风的事情越少被人知道越好,魏云音挑了两个人,干戚和苏峰。这时候来到桥边,等着送走马凌风的马车已经停在大桥另一端。
      她眼珠子一动,想了又想,从干戚手头夺过来锁住马凌风双手的链条。

      “雨太大,你和苏峰在这儿等我,我一个人将他送过去即可。”

      雨声铺天盖地,要用吼的,干戚才听得清。

      天地苍茫,恍若只剩下他们四个,魏云音把兜帽往头上一拉,牵着链条踏上湿漉漉黑得跟铁一般的桥板。
      兮江大桥在风雨中晃动不已,得用手抓着两侧铁索,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干戚一瞬不瞬地望着桥上的人,雨水模糊了视线,一个闪神见,大桥中间的桥板一侧,似乎有团黑影。
      他忽然觉得不妙,正要大声提醒魏云音留心,桥面已经破开。

      魏云音顿住身形,面前的灰衣人装扮十分眼熟,是她认识的。
      她心中一凛,尚未开口说话,就听马凌风在身后大笑不止。
      “还替你那恩师辩白,要杀我的人,果然是他。”
      持刀站在二人身前的,确实是袁勖怀的暗卫,她两片薄唇紧紧抿着,雨水沿着脸颊滚落。
      “抚远将军速速退下,此人,我们奉令追杀,不会放过。”
      回头只见马凌风弓着身被铁链锁住的双手死死按着桥索,若她退去,此人必死无疑。掉转头来的魏云音已换了一副笑笑的神情,“你们回去禀报恩师,马凌风不会乱说话,即便押解进京,也不会对大皇子不利。”
      “我家主子也有话让属下带给将军。”
      “哦?”魏云音挑起了嘴角。
      “会咬人的狗不叫,马凌风隐匿山中这许多年,其中自有厉害。等进京以后,一切不在掌控,多生事端。与其如此,倒不如现在就掐灭隐患。”
      暗卫冷漠的眼瞳从面罩上透出来。
      “那没有办法,恕末将难以听命。”
      那两人对视一眼,竖起手中利刃。魏云音和马凌风均是手无存铁,打斗很快结束,桥边的干戚苏峰被眼前多出来的另两名暗卫拦住,颤抖之间,分身乏术。
      袁勖怀的暗卫功夫都不弱,只见魏云音一人与两名暗卫纠缠,显得十分吃力。拴着马凌风的锁链掉在桥板上,他一步步,蹑手蹑脚地后退,只想要退得离魏云音远一些,再伺机逃跑。
      一条灰影跃然而起,从魏云音眼前闪过。
      她心内叫糟,等回身时,马凌风已在暗卫逼迫下纵身跳入兮江。
      暗卫依旧不肯放过,随之跳下河去。她心内急躁,咬了咬牙,脑中一空,便也跳入兮江。

      大雨之下,河水暴涨。
      水流疾速奔腾,像是一条被激怒的巨龙,不知疲惫地奔向远方。
      自恃水性极佳的魏云音下水后才发觉,水流太快,她根本无所凭依,更遑论要控制方向。只知道入水不及一盏茶的时间,前方的两个黑影,就已然沉了下去。黄沙滚滚的河流中,似乎从不远处漂来血腥气。
      但又被雨水冲刷得极淡。

      马凌风,大抵是已经命丧兮江。
      而她也将要命丧兮江。

      被积蓄的雨水搅动起的巨浪,同她从小熟悉的平静海浪全然不同,河水纠缠着手脚,连划水都十分勉强。
      河中巨石时而撞击她的身体,屡屡袭来的剧痛,让她在昏沉中博得些清明。

      黄昏之后,便是永夜。
      湿漉漉的浅滩上堆着个人影,一动也不动,不是她不想动,而是浑身上下已然没有分毫气力。唯独留下一双眼睛还能自由活动,望了望天上孤月,干裂的嘴唇磕巴磕巴,脑下就是水流,而她已经没有力气转过脸去。
      远远的树丛中有个人影,躲躲藏藏已是有好一会儿。魏云音在心头盘算着,是这人会先过来呢,还是她会先死呢。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脑袋磕在石头上,想必后脑勺上已经鼓起老大的一个包。魏云音试着动了动手指头,每一节指骨都激烈叫嚣着不肯从命,她疼得嘴巴一呲声,冷吸一口气,认命地闭上眼。
      这时细微的水声由远及近,魏云音偏了偏头,见那黑影小心翼翼地蹑着手脚走过来。走近她跟前,是个小屁孩儿,看上去全然不抵事那种。心头难免有点失望,她此刻伤重也懒得伪饰表情。
      包子脸的小女孩见她一脸瞧不上的表情,狠狠一跺脚。
      泥水粘在魏云音脸上,她也抬不起手去擦。
      “喂,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没好气地往女孩投去一眼。
      “哼!”包子脸一皱,鼻子里哼哼出声音。
      “喂,能不能……扶我起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只及得上她半身高的小女孩,恐怕是扶不起她来。
      虽然满肚子不愿意,但爹爹说,救人一命胜过七层宝塔。医者在世,救人是第一天职。收起满脸的不甘愿,小女孩蹲下身,扯起魏云音的胳膊。
      “哎!嘶……”只见在水中躺了老半天都一动不动的女人皱起来眉头,嘴巴里低声咕哝,“你就不成轻点。”
      胳膊上一轻,刚离开浅滩的上半身又跌回去,摔得骨节迸裂五脏俱痛,女人的五官扭曲起来。
      包子脸警惕地瞪着她,灵敏地后退一步。
      “哎,跑什么……”瘫在水中的女人吊起眉梢抬眼轻悄悄打量她一眼,“我又不会吃人……”
      表情僵硬的包子脸回头扫一眼草丛,要死不活的女人顺着她的目光,也发现了躲在草丛中的一团小黑影。
      黑影四只柔软的爪子按着水光走出来,包子脸听见女人的叹息声,“是只猫啊。”
      没错,是只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和……肥滚滚的身体。
      “你,自己起来。”小女孩生硬地命令道。
      紧接着便听到女人不以为然的哼哼声,“我要是自己能起来,还叫你做什么。你在树丛中躲了多久,我就等了多久。现在你走到我面前来,难道还要假装没看到过我,袖手旁观?”
      “我没看到你。”
      “小赖皮。”无可奈何地从鼻腔里飘出些嘲讽,女人闭上眼,“那你就走吧,等你走后,我的尸体会烂在河水里,这儿有秃鹰吗,有秃鹰或者鬣狗倒好,还能把我收拾干净。否则,你就等着打起我的骨头,河水里也会有死人味儿。你闻过死人味儿吗,我倒是闻过,好心告诉你,那味道真是……啧啧。”
      “你别说了!”
      “诶,我都快死了,还不许我说话,看你小小年纪,心肠却毒。叫什么名儿啊,说出来让我记清楚,回头等我魂魄散了,便来找你。”
      晚风吹得树林沙沙作响,背上毛乎乎的,女孩抬手摸了摸胳膊,低头望了望黑猫,肥滚滚的身子在她脚边蹭了蹭。

      片刻后。

      那个女人悄没了声息像是死了一般,吸吸肉核桃般的双腮,不耐烦地蹭过去,女孩拽起她的胳膊,她喉中极轻地“呜”了两声,女孩没有松手,她也挺配合地立起上半身。
      磨磨蹭蹭终于上岸,脑袋耷拉着的女人掀了掀眼皮,靠在树干上粗声喘息。忽然咧嘴笑开,剧烈咳嗽起来,嘴巴动来动去像在吃东西。
      “谢谢了啊。”
      好没诚意的一句话,女孩哼了一声。

      魏云音忽然歪过身,“哇”一声吐出大口血水来,不知积在五脏中有多久。血水顺着泥缝下渗,同泥土枯枝混杂在一起,看不出猩红的颜色。
      冷冻着一张包子脸的小姑娘顿觉十分不妙,果然,那没用的女人居然整个身子都歪倒地晕了过去,还晕在刚才吐血之处……
      方才还冷着脸嫌弃般不得不靠近的包子小妞,这会儿慌乱地摇晃起她来,魏云音脑中“嗡”的一声彻底动弹不得。
      心里只哀声道了句——
      再摇恐怕她真要命丧于此了。

      是日晚,月上中天。
      逗留在并州府的丞相大人终于等来手下复命,说是马凌风落入兮江,另有一名暗卫跳入江中与之缠斗,当是已经将其刺死在水中。
      这时候手下人顿了顿。
      热腾腾的白雾吞没袁勖怀文弱清秀的眉目,他抬起眼,“还有什么?”
      “还有……”暗卫低下脸,“抚远将军也坠落兮江,生死未卜。”
      滚烫的茶水随着袁勖怀手一颤滚过他的手背,白皙的肤色里瞬时浮起红色,他颤声问,“你说什么?”
      “属下没来得及制止将军,她就已经跳入江中。适逢大雨,恐怕……”瞟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主子,那暗卫舔了舔嘴皮,低声道,“凶多吉少。”

      并州府亲卫,驻扎在并州城的城北驻军全力出动,沿着兮江河道搜寻抚远将军。然而漫漫天地,兮江流经的土地何止千里。
      夜色里笼罩着个黑衣人,他宽阔的肩膀似乎承受不住重量地耷拉下去。
      “将军……”
      “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干戚转过头,见楚行云恬着脸站在身后,鬼鬼祟祟不知在干嘛。
      “你……”楚行云憋得难受,满面猪肝色,但又不知怎么开口。
      “有话快说。”
      “那我说了……”
      鼻子里“嗯”了声,干戚又掉转头去看兮江,夜色里波光晦暗,河水奔腾的声音在耳边像是一首古老深沉的歌谣。
      “现在将军不在,军中大小事务都靠你,作为监军,我有义务提醒你。你得打起精神来,而且我们已经沿着河堤搜寻了十多里,这样下去,弟兄们吃不住。”从魏云音落水到现在擦不多已过去六个时辰,派出去的士兵们都没有休息地一直沿着河岸找,且不河水流得那样快,早已不知把人冲到哪儿去了,就算能找到,估计也已经……
      转过身垂眼看看楚行云巴掌大的瘦脸,跟着行军这些日子,已不复当初在斋月楼搭讪那张嫩生生白豆腐般的脸,干戚的目光在弟兄们身上打个转,转回来,对他说,“你说得对,这样下去大家都吃不消。”
      楚行云满意地笑笑。
      “你和苏峰带着他们就地休息,等休息好了,就回并州城。”他说着从腰间拔出来一柄短剑,又弯身检查靴中藏着的匕首,将楚行云身上的包袱拿过来一摸,还是鼓的。
      “你的干粮没吃?”
      “哪有功夫吃……”楚行云不满地嘟囔。
      干戚从中摸出来一个窝头塞在他手里,剩下的装进自己的背囊中。又召集来几名手下,将他们的水囊重新分配,大部分归自己。
      方才又对楚行云道,“军队就交给你和苏峰,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就找屯长们商量。”
      楚行云这才觉得不对,张口便问,“那你呢?”
      干戚抬头望了望茫茫夜色,眼底映着一丝微光,将背囊紧紧绑在背上,只留下宽阔的背影。
      “我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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