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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潇然雨 ...

  •   五日后,并州下着小雨,城中重建在干戚和一干将士的紧赶慢赶下,依然似模似样。乍一眼看去,笼罩在溟濛雨雾中的街巷,竟似是回到临海的宁水村中。
      海边的空气总是潮湿,日出日暮时分,整个村镇都被湿雾包裹,像极了酣睡的婴孩。
      魏云音略有失神,直至干戚叫她一声,方才发现端着酒杯愣怔半晌,杯中酒分寸未减。
      正笑着举杯,忽然一道白影从楼外飞入,扑落在酒桌上,鸽子翅膀打翻油煎的花生米,干戚拧着眉拽着鸽子翅膀把它拉起来,鸽子拼命挣扎,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这面色不善的汉子给煮了……
      然而干戚想的不是这个,他想的是,不如用来烤……

      鸽子的细爪上绑着竹筒,把吓坏了的小东西接过来抱在怀里,魏云音取下信来,一面警告干戚,“不许打它主意,鸽子是丞相的,回头得还。”
      满眼贼光落在鸽子肥乎乎的身子上,干戚拿筷子戳着盘子里寥寥无几的青菜,“我有银子,跟你买。”
      魏云音玩弄着鸽子的翅膀,羽毛油光水滑的,大抵是回京的时候袁勖怀好好喂了几顿,也怪不得乐不思蜀这么晚才飞回来。
      “你买不起,无价。”
      “无价更好,那岂不是白给?”干戚一扬眉,伸手作势要抢。
      把身体向后一退,魏云音翘着腿坐到雕花阑干上,半个身子都挂在阑干外头。干戚心惊肉跳地瞧着,赶忙去抓她,谁知她翻个身一只胳膊缠着柱子,偏就不下来。
      “别过来啊,不然我放小白咬你。”
      小白就是她怀里的鸽子了,一双绿豆般的眼儿转来转去,图谋不轨地肖想着桌上的花生米……
      干戚按捺着心头猫抓似的恼意,正在读信的人,唇畔的笑意却越来越浅,终至消失无踪。

      夹住信纸的手指捏得发白,没等干戚问出口,魏云音已将小白丢在桌上,一面跳下地来,一面讲武袍上的腰带拉紧些,“这顿酒下次再请你吃,现下有要事,须得即刻回营。”
      见她神情严肃,干戚也不敢耽搁,把小白往怀里一揣,顺走一把花生米,路上边吃边走。

      回到军营时二人身上的衣衫皆已湿透,那厢韶容趁着天色昏沉,已在半睡半醒间。
      大步走进房中,在魏云音的轻摇之下,韶容睁着惺忪倦眼,轻“咦”了一声。甫一回神,就见手中多出来一页信。
      五日前制住那私兵后,韶容以金针封住白玉人几大要穴,又在他房中以绳布阵,但凡那白玉人有所动作,全营都会有示警的铃音。
      当时惨白的烛光在私兵脸上跳动,肌肉纠结,青白发肤,但犹依稀辨得出眉目。韶容曾说,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名私兵。

      韶容读完信,就听魏云音问他,“你当时说,曾见过那玉人,是在何时何处见过。马凌风这名将军,你有无印象?”
      韶容思索一阵,始终没能想起什么来,喃喃自语道,“人是眼熟,但也可能是我错看。而且模模糊糊的,记不清楚。可能是还年少的时候匆匆见过,不过……”他一顿,想起来一事,“城北驻军中有许多老兵,不如找几个上了年纪的兵士来辨认。若我记得没错,这人当年曾效力于……大皇兄麾下。你尽管将皇兄麾下的将士寻来一问便知。”
      拈起桌上信纸,纸张已然起皱,上头白纸黑字写的内容却古怪,魏云音百思不得其解,由是脱口便问,“既然是一批私兵,为何独独不擒贼首,要将马凌风就地斩杀。表哥你说,丞相到底是何意?”
      韶容眯起眼来,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在眼下偷下一圈阴影,拇指抚着食指,神色不明道,“马凌风曾是大皇兄的旧部,若我没有记错,皇兄的生母丽妃母家即是马氏。但丽妃在父皇诸多妃子中,出生低微,全凭得年轻时容貌盛极,皇兄在外屡有战功,方才起用了几名马家外戚。但大皇兄几年内伤了腿,身子也不好起来,马家自然失势。及至丽妃跳井,更无人敢奏请保荐马家之人。”
      “丽妃的母家姓马……”魏云音沉吟着沿桌坐下,心头丝丝缕缕分明起来,“马凌风又是大皇子的旧部,没准还沾亲带故。丞相要我就地处死马凌风,并将此事按下不报,由得他上书给陛下禀明情由,恐怕是要……”
      “袁大人曾是皇兄伴读,年少时日日厮混于一处。后来大哥性子变得古怪,还砸破过袁大人的头,这才疏远开……”韶容回想起来,颇有几分怅然,毕竟那时兄弟们皆有几分羡慕韶武得了那样儒雅翩翩的伴读,论家世人品在朝中也再寻不出第二个。
      那大概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是久远到她没什么印象的事,她眼内情绪流转,倏忽间垂下头自言自语,“若是恩师旧年好友,那恩师是想,将此事同大皇子撇清干系。可陛下怎会疑心自己的儿子,何况大皇子如今腿不能行……”
      韶容举目望向窗外,雨丝细线般弥漫在天地间。
      “父皇生性多疑,否则也不会血洗旧时皇族。虽说是为了巩固君权,但终究还是因为此时同母妃生疏开……”
      见韶容神色黯然,魏云音内疚地哑声道,“教你想起些不愉快的,不说这个。恩师既然说要斩杀马凌风,做门生的自然依命行事。我来要问你的不是这个,而是,如何才能带尽量少的士兵进山,对付那些不人不妖的东西。”
      翻山本来不易,驻军三番四次潜入谷中,马凌风已有防备,想必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若是在途中就遇上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恐怕难以对付。
      好在韶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双目眯成细细一条缝,笑道,“这个你放心,我已有妙计。着人多准备火油便是,我与你同去,再点三十兵士追随即可。”
      按着她的意思,是不要韶容冒险的,但主意是他出的,又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魏云音倒也不好再阻止。
      何况韶容还挑开眉将话说得分明,“别小看我。”

      魏云音忍不住失笑,她确实多虑,韶容行走江湖多年,岂能没有自保之力。只是生得弱质风流,仿若风吹即折的蒲柳,她年岁虽比韶容小许多,小时候却常是她护着他的时候多。是以她几乎忘了,她的表哥,可不再是当年的文弱少年。

      于是笑笑地将信收好,起身冲他作揖道,“是,四殿下文武双全,厉害得不得了。此次突袭全听军师指挥,我只管杀人便是。”

      她英眉长入鬓发,总吊着三分笑意的脸上也正了正颜色,隐带杀气。
      “总之,定会护得表兄周全,带出去的弟兄们,也一个都不能少。就当是出去挖坑种萝卜了。”
      只不过这萝卜,是一个个失了人心的怪物。

      接连三日,并州城病怏怏地下着雨,到第四日,白天里天清云淡,到夜里漫天星雨。前半夜点完兵,着士兵们都去好好歇息,子夜过后。
      干戚挨着房间把三十兵士叫醒。
      魏云音提着干戚的长枪,与韶容共乘一骑等在门口,待所有人到期后,魏云音将枪丢给翻身上马的干戚,扬鞭策马,一行人迅速没入夜色,但闻耳边萧萧风声。
      坐在马后的韶容略抖了抖,魏云音扭过头问他是不是冷。
      韶容鼻腔里闷着声,没说什么。
      过会儿那还骑着马的人就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给了他,韶容还要推辞,身下的大马扬起前蹄也不打声招呼地抬起半身,险些将二人颠下马去。
      韶容只得紧紧抓着布料,等马儿平静些许,魏云音方才玩笑道,“它都看不过去了,我皮糙肉厚,不怕天寒,这会儿还一身热汗。不信你摸摸我的脖子。”
      韶容自然不可能去摸,只能讷讷将大氅披上身,衣内尚且温暖,许久未体味过的温暖。他忍不住闭上眼,扯着魏云音冰冷的甲衣,将眼紧紧闭上,全心依托。

      那头干戚往这边扫了一眼,鼻子里哼哼出声。
      自然是没有人听到。

      天将微亮,启明星已经挂在天边时候,被群山包裹的私兵大本营起了一场大火。来势汹汹地将微微湿润的草木烧得劈啪作响,并未干枯的草木被烧出呛人的烟味,魏云音望着干戚红通通的眼圈,忍不住失笑,浑然没意识到自己现下也是个哭了一夜的怨妇模样。

      等太阳从山后爬起,站在山巅遥遥相望这一场磅礴日出,红光喷薄而出,群山被光晕点燃,山中飞鸟结群而出。
      魏云音一脚蹬在巨石上向下望,连惨叫都未发出多少,零零散散慌忙逃出的活人被截下。着人一点,竟然不过寥寥十几人而已。
      突如其来的一场巨变,逃出的士兵们多精神不振,面色青白,同白玉人也没太多分别,只除了手脚尚且没有溃烂,尚且懂得恐惧,也会因为疼痛而瑟缩,但已全然失去战斗力。

      其中一人嘶声哭倒在地,拽着干戚的腿……
      干戚明显比魏云音更像是这伙官兵的头目。
      “将军,我们……我们都是被逼的,救救我们,我们不要做活死人。求大人放过……”话未说完,已然晕了过去。
      魏云音的目光从一个个兵士脸上扫过去,最终落在干戚的铁面无情上,笑嘻嘻地道,“丞相大人信里说,但凡幸存者,除马凌风就地斩杀,旁的,皆可收归城北驻军。虽然也没几个人……不过总算也是人。”
      干戚轻蔑地斜眼看向敌军,“一个个皮包骨头面黄肌瘦,养活这些人,养到他们能上战场,将军可知要费多少粮饷?”
      魏云音拉出韶容来做挡箭牌,从他身后露出半个头来,“这个我虽不清楚,军师最清楚。容白,你说是不是应当养着?”她一面说着,一面拿不比韶容干净多少的手扒拉着抹去他脸上的黑灰。
      干戚面色越发阴沉。
      “那好,你说。”他冷着张脸,仿佛韶容若说不出教他信服的话来,他便要将这些降士都扔回火海中。
      “将军想要留他们,便留吧。也费不了多少粮,明年并州定会有个好收成。”温温软软的笑浮在韶容脸上,魏云音理直气壮地挺直身板。
      “听清了?我是……我是抚远将军,要听我的。”
      干戚扭头懒得看她洋洋得意的模样。
      丛林中三两兵士扶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爬上来,十分吃力喘着气的那人,手里还拄着竹青的一枝拐杖。
      头发凌乱地散在眉间,抬起的脸比常人白许多,连唇色也近乎灰白。察觉到山顶有人,他胸臆间有几分不平,定定地看着长身而立,在山顶上居高临下望着他的韶容,梗着脖子拔高音量,“四殿下,别来无恙。”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并无多少异色,一个个仍紧紧押着看管的俘虏。
      韶容拨开魏云音抓着他的手,示意无事,便走了出去,冲着狼狈不堪,瞬间苍老了许多的马凌风抱拳道,“国舅爷还是旧时风貌,当年我便说过,北巫秘术皆是邪术。看你的样子……”韶容蓦然收声。
      只听马凌风仰头大笑,满面不甘,“若不是你,我又何能接触到只有皇室才能窥得一二的秘事。可惜,可惜袁勖怀百般遮掩,你父皇却从未想过要放过我。君逼臣反,小侄,你道我该如何?”
      韶容神色淡淡,“我与大哥同父却不同母,国舅爷这一声小侄,不该是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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