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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虎口(1) ...

  •   马鞍上挂着的两只酒囊,一只被剑射穿了,还剩下一只,里头有半囊子烈酒。

      魏云音帮忙将景行的衣服剥开,背后箭伤处不敢硬来,将四方的布块撕开,箭上还挂着点碎步。匕首给了柯西,这会儿只有一柄长剑,南舟使起来十分费力。

      正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狼啸。

      魏云音登时警觉,示意南舟先不忙拔箭,手里捏紧剑,屏息等待黑暗中不可预测的危险。

      呼吸声从树林里传来,脚步踩在树叶上发出的声音渐渐近了。魏云音高声问,“是谁?”

      沉默片刻,生硬的西陌话传来,“我,柯西。”

      魏云音陡然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要懈没了,对南舟道,“给夏扬请的骑射师父,北狄人,很是耿直,不必担心。”

      南舟嗯了声,仍然坐到景行身旁,查看他的伤势。

      柯西从阴影中走出,面部线条刚毅,木着张脸,帮着生火。此前升起的火堆只就着这附近的一点枯枝败叶燃起来,小小一簇。

      柯西去附近又捡来些枯树枝,娴熟地架起个鸟巢状的松散枝叶堆,把干叶子搭在上方,从小的一堆火引火去点。

      不一会儿,火烧得极旺,红光烤得魏云音满脸是汗。她挪开些,示意柯西过来坐。坐近她才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观柯西上下,发现他浑身都沾满血迹。

      不等她问,柯西便说,“方才我也在。”

      怪不得追兵发出阵阵惨叫,想必是柯西一直伏在暗处,时机恰当才冲了出来替他们断后。

      南舟这时望了过来,手中提着魏云音的剑,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柯西将匕首从靴中拔出,在火上烤了烤,又用酒淋过,才递给南舟。

      拔出箭时,景行于昏迷中闷哼了声,南舟手法极快,又将另一支箭也飞快拔出。再将烈酒泼在伤处,景行疼得直叫唤,眼皮却始终没睁开。

      见他还有力气叫,魏云音稍稍放心下来,想起来问南舟,“舒窈和夏扬呢?”

      “……”

      “他们没同你在一处?”她始觉得不妙,忽然想起在尼姑庵接到的信,从怀中将信摸了出来。

      柯西低着头,声音没什么起伏,两手却紧攥成拳压在膝盖上,“我出去四下探路时,听见有动静,再赶回去,两个人都已经不见了。宅子里到处是伏兵,我不敢轻举妄动……”

      也不是怪责柯西的时候,魏云音刮开火漆,展信一看,片刻后神色剧变,将信纸揉作一团,丢进火里,顷刻间纸化为灰。

      她长叹出一口气,转头盯柯西,“能跑出来一个也是运气,否则纵是你再勇猛,也抵不过那么多当兵的。”

      这时景行的伤处包好了,南舟走过来在魏云音旁边坐下,问她,“怎么回事?那两个小孩子被谁捉了去?皇上?”

      魏云音摇头,“韶武。”

      这么一想韶武若纠集重兵,未必他们能脱身,诏书虽然能拖得一时却拖不了多久,早晚要被抓。看来只是为了先诈出诏书,也没急着抓他们,现在有人质在手,更是有恃无恐。

      “娘亲的剑也不能给了他,得取回来。”魏云音低声说,目光注视着篝火,神色间疲倦已极。

      柯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顾着将外衣脱下来,又问魏云音,“有衣服可换吗?”

      魏云音摇头。

      柯西便起身,“我回宅子里找找。”

      魏云音赶忙止住他,“别,去附近村镇买。”

      她摸出来五十文铜钱给他,吩咐道,“再买点吃的,馒头烧饼一类,干货可买点。衣服随便买套下人的衣物便是。”

      她想了想,又摸出来五两碎银子,“买点黄芪山参一类,能买多少买多少,衣服多买一套,绷带也买一些。可能用得上。你速去速回,天亮前我们得动身,要是人不在了你便追上来,能找到我们吗?”

      柯西的鼻子动了动,眼神如同兽类敏锐,“嗯。”

      看着柯西的身影消没在丛林中,魏云音才靠在南舟怀里,闭起了眼睛。

      南舟本就少眠,何况一路奔逃,他睡不着,低头拿手替魏云音理顺乱发。

      “娘的剑一定要拿回来。”她闭着眼说。

      “嗯,什么时候去?”

      魏云音微不可见地摇摇头,“不知道,先逃命,东西在韶武那儿估计也不会丢,就算是卖了当了也还有处可寻。爹,你怪我吗?”她知道那把剑对南舟而言是个很重要的念想,她娘已经是一堆白骨,剑便如同她的英魂般。

      南舟抚着她的额头,神情说不出的爱怜温柔,“物是死的,你还在便好,你是你娘的骨血,若非有你,我早就……”

      南舟没说完的话她知道是什么,嘴角忍不住弯起来,“看来我得使劲活着了。”

      魏云音也困了,南舟的动作十分轻柔,像三月里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她忽然抬手把南舟的手抓了住,抱在怀中便睡了。

      那天晚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柯西生的火燃了一晚上,到天色明暗交替间才弱下去。魏云音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有轮很圆的月亮,月亮里住着个人,她只知道背影熟悉便一直追过去,就在手指碰触到那人的衣袂,将要看见他的脸时,千头万绪涌到唇边,她想说什么,没来得及说,那人便消失了。

      睁开眼魏云音只觉得说不出的怅然,南舟的手还被她拽着,她一动,南舟就醒了。

      景行还一动不动地趴着,身上盖着柯西的旧衣。

      林子里弥漫着烤馒头的气味,柯西已经回来了,正串着四个馒头在火上烤,馒头皮已经焦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

      他取下来一个给魏云音,又给南舟,看了眼毫无知觉的景行,不作声地开吃。

      吃过早饭一行人又上路,只有一匹马,魏云音依然把南舟先抱上马背,正要把景行也抱上去时,柯西拍了拍手走过来,在她跟前低身,露出宽阔的背来。

      魏云音看了他一眼,柯西瘦是瘦,但很有力气。

      她二话没说把景行扶上柯西的背,手从景行身上撤回来还能感觉到那发烫的温度,景行的伤口只是简单处理过,也没有药吃,估计是发炎了。

      魏云音没办法地靠过去,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拎着他的耳朵道,“坚持住,再过半天,就有医有药了,千万别死啊。”

      景行秀气的眉毛皱着,没有睁眼。

      魏云音上了马,带着南舟,沿着小路往南走,离开树林拐上小道,绕着山直往前跑就是。柯西跑得一点都不比马慢,但天气酷热,少不得一天要歇上三四次,喂马喝水,人也要休息。

      每次休息魏云音都告诉景行,还有大半日,还有五个时辰,三个时辰,两个半时辰。

      就这么连人带马地跑了三天,也没有兵追来。

      路边出现块界碑,被滚滚黄尘遮盖得看不出字迹,魏云音下马来,拿袍摆稍微把灰抹去,界碑上显出两个红漆的楷字来——

      “江州”。

      魏云音拉着马拐了个头,从此处上官道,进了江州地界,先是让柯西去街上买来上好的两件武袍,换过之后,才立刻修书一封送去驿站,给送信的人塞了足足二十两银子,打发了即刻就去送。

      ☆☆☆

      她不知道,京城里此时已经乱成一片。烈帝得知宫中跑了两个人,大为震怒,将将军府上下人等一齐拿下,送刑部审讯。

      上朝时候韶武禀报拿下了舒窈、夏扬两个为质,烈帝的怒焰才稍微平息下来。耐着性子听说韶武是如何当机立断带人去追魏云音,又是如何英勇一战。

      烈帝胡须抖动,捏着龙椅,开口威严逼人,“那叛将可带了回来?”

      韶武弓着身尴尬地低声道,“未曾。”

      朝上一时鸦雀无声,都盯着韶武看他要如何圆场。此时的烈帝如同一头暴烈的狮子,谁都不敢多言。

      果然韶武还有后话,“从城门守卫查过登记簿,四更之后有人拿着四皇弟的手令出城,五更天又有持四弟手令的商人车马出城。魏云音与四弟素来交好……”

      他话还没说完,苏峰也忽然出列,刑部尚书商幼清只是站着垂目,显然不打算说话。

      “臣有本奏。”

      烈帝对苏峰未有什么印象,只说了一个字,“说。”

      苏峰便一板一眼禀报如今韶容手上掌管京城商户出城之事,出城商户持的都是四殿下的令,加上本无战事,出城手令但凡是个从五品之上的官员签了便算,仅凭与谁交好,京中与魏云音交好的官员何止韶容。

      “这样查下去,牵连甚广,皇上三思。”

      烈帝沉吟半晌,才点头认同,“那就将此事全权交给刑部,原定出兵音无一事也按期发兵,韶武,散朝后你速去整兵,安伯玉。”

      安伯玉出列后站着一背冷汗。

      “派何人监军?”

      监军一职要从兵部出,安伯玉瞟了眼韶武,韶武无动于衷。他硬着头皮说了个闻所未闻的名字,“白川可担此职。”

      烈帝也累了,说散朝,朝臣一个个讷讷地离开大殿。

      出了殿门才敢窃窃私语,浑然不知已经是一品大员的骠骑大将军为何忽然叛出,又有人揣测这是与南边的王朝有所牵连,不定早已勾结外族,带走她爹一个还好说,为人子女的当然要尽孝道,却还带走音无质子。

      都道那音无是个什么小国,胆敢刺杀皇帝,如今还与猛将勾结。

      这战打起来,似乎韶武当年那场大败还近在咫尺,众臣纷纷觉得心头压了一座大山,少不得回去吩咐家中亲族尽快将南边的亲眷北迁,生怕自家受了牵累。

      韶容被韶武参了一本,也看不出生气,有人过来说话便答两句,自然有替他忿忿的,韶容只道,“大哥查案,查出疑处自然要奏报,无须大惊小怪。”

      “殿下说的是,不过清者自清。”

      韶容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出了宫门立刻回府。

      韶武散朝后径自去了丞相府上,近乎暴跳如雷地一通怒骂,将袁勖怀书房里的花盆纸砚拉扯了一地,尚不解气,下人来奉茶,顺手就把茶碗砸了个粉身碎骨,这才气顺下来,往椅中一坐。

      袁勖怀一直冷着眼,什么也没说。

      “她扔了把破剑给我,你看怎么整吧,诏书还在她手里,无论我走到哪一步,将来她回到京城,还能取而代之。”韶武气急败坏,忽然直起脖子,对门外大喊一句,“上茶!怎么伺候的!茶!”

      “剑在何处?”

      韶武让下人送上来,袁勖怀打开盖子,隔着剑匣一观便知是季王的剑,这把剑是北狄人锻造的,御赐之物,先帝赐给季王,季王便一直带着,至死才落回烈帝手中。

      “这是季王的剑,你好生收着,她早晚要回来拿。”

      “活人她都不管了,会管一把剑?”韶武满腹狐疑,还是命人把剑收好重新包起来。

      “她娘什么也没留下,就算她不想管,她爹也不会让这剑流落在外。”袁勖怀漫不经心道。

      韶武见他不上心,在早朝时吃的瘪又涌了出来,“不过是个女人,不能为我所用,就地诛杀就是。要不是你一直劝我将她收入麾下,我何必费这么大神。你要放人走,也不和我先商量一声,要不是舅舅私底下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她要走,更难追查。她手上可是捏着父皇写的诏书,我就是坐了王位也不会心安。”

      袁勖怀无言地在纸上落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半晌后茶端了上来,下人退出去,他才抬起眼来,平静地说,“她不会回来抢你的位子,跑了就跑了,只要人不回来,诏书又有何用,何况文武百官都没见过诏书,只要皇上下旨传位于你,她手上的诏书自然就是矫诏。与其下大功夫去抓她,还不如想想怎么铲除其他几个皇子。”

      韶武这才觉得安了点心,端起茶来喝了口,半晌又嘲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帮我登上皇位,你就想和她远走高飞,自然要保她。”

      袁勖怀沉默不言。

      一时间韶武也找不出话来说,颇觉无趣,后来又说,“韶清是无心王位的,想办法让父皇给他下道旨封个王也就是了。就是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只要投其所好,韶清构不成威胁。韶容拉开过那张弓,他的母妃又是先帝,身上流着正统王室的血脉,倒是十分棘手。今日在朝上,父皇对他丝毫不疑,否则仅凭区区一个从三品侍郎几句话,未必能扭转父皇心意。当初你告诉我钰兰台那位的身世,我就知道韶容是个威胁,果然这一天还是来了。别说,那小子的性子,从小我就很喜欢。找个地方圈起来,禁足一生,好吃好喝伺候着,我也不是那么狠心,非得赶尽杀绝。”

      韶武得知韶容身世时,双腿未愈,前途尽毁,宫中的秘辛只当做是给他打发时间说出去的,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谁料到韶泱说死便死,韶武的腿又阴差阳错让南舟治好了。韶武的腿一直不好,是孔医正从中下毒,孔医正是烈帝的人,说明烈帝从不想把皇位传给韶武。

      只是此事袁勖怀也不知道,只隐隐猜测烈帝不想放权。

      “别忘了你还有个五弟。”

      “五弟能成什么事,还不足两岁。”

      “幼子好掌握,你父皇还未到非得退位的年纪。”

      韶武一时语塞,这才恍然大悟,他一直在提防几个弟弟,却从没想过,他的爹也是没想过要丢开权柄的。

      于是急急从袁勖怀处告辞出来,去兵部走访安伯玉,那白川他还未曾见过,不知道是什么底细。

      只留下袁勖怀自己,在书房中枯坐,日头正猛,他起身将窗台外的两盆兰草移入房中。手指无意识拨弄起兰花叶子来,那日魏云音从宫中回来,满脸堆着笑献宝的样子仿佛就是昨日。

      袁勖怀怔怔发了会儿呆,才坐回桌前,将堆积如山的折子拿下来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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