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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离京(4) ...

  •   一通撒丫子乱跑之后,魏云音勒住缰绳,景行跑得一脑门汗。少年人脸色红润,喘着气往衣内直摆手扇风。

      此处山下有个破尼姑庵,庵中有十来个老尼姑,都是战乱时候来京城奔亲戚没奔上的。魏云音牵着马,带着景行过去讨水喝。

      尼姑庵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见了魏云音便道,“我认得你,是姓魏对吧?”

      魏云音笑点头。

      “我们见过的,你们这是出城去?”

      魏云音又点头,拉过景行来对老妪道,“这是我弟弟,中秋过了,想回家看看。我爹写信来催了,想让我把弟弟带回去,给他说门亲事。男子汉总归要先成家后立业。”

      景行脸登时红了,怒而把魏云音的手拨开,低声叱道,“瞎说什么。”

      “婆婆,能讨碗水喝吗,这赶路也累了,又没带着水。”

      确实马上没有水,就带了两只酒囊和一些肉干。十日前她曾孤身来过,和韶容也说好便在此处集合,破庵好认,离城门也不远,就五里路。

      那老妪命个看着像有五十岁的尼姑给二人在院中打来水,又告诉他们可在院里喂马。

      魏云音没打算多停留,是以也没打算同尼姑庵里的人多说话,景行更没什么可说的,只闷着脑袋喝水。

      片刻后碗空了,魏云音摸出来一袋碎银子交给老妪,“多谢婆婆,一点心意,过几日你命人去附近村镇找两个工匠,把这庵翻修一下吧,砖瓦也该重新修葺,免得刮风下雨的屋内住着不好受。”

      那老妪并不推辞。

      魏云音把马儿解了放在院中吃草,景行憋得不行,便去找地方方便。再回来时马已经吃过草,魏云音看他出来,就吩咐他,“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接几个人,然后来此处接你。”

      景行忙不迭站起身,“不行,我也去,你万一不回来!我上哪儿找人去?”

      魏云音失笑,“一定回来找你,如果没来,你往东南走,大概三十里,就能见到一间大宅,左右不过那一间,进去就能找到我府上那两个小孩。你见过的,舒窈和夏扬,还记得吧?”

      景行想了想,才说,“我记得有个非要看我屁股的。”

      “那是舒窈,她是大夫。”

      “大夫?那么小的大夫……没出过人命吧?”

      “让她听见你这话,你就是第一条。”魏云音不再与他磨叽,转身跨上马背,沿着来路,往京城去了。

      京城布防未曾增强,魏云音心想,该是宫里还没发觉丢了两个人。她穿得一身粗布麻衣,在离城门两百米处停下牵马吃草,一面留心城门口有什么动静。

      天光渐渐放亮,城门开始有商人车马出入,每辆马车都要挨个检查,出示文书。约摸半个时辰过去,下车来接受盘查的人中还没见到南舟的人影。魏云音有点着急了起来,散朝之后,宫中丢了人的事恐怕就瞒不住了。

      正着急,忽然间一辆青顶的马车从城门出来,停在门下接受盘查。马车里出来两个人,一个顶着斗笠,看着十分孱弱,一面躬身咳嗽,旁边下人模样的人向城门守卫出示文书,陪着笑和守卫说了几句。

      不一会儿城门放行,魏云音目不转睛盯着那两人上了车,车夫一甩马鞭子往官道上走。她牵着马,也往官道上走。

      待靠近时,她把马向马车一并,忽然出剑,剑鞘直接挑起车帘。里面有人惊呼一声,很快传出南舟的声音——

      “停车。”

      魏云音的马向前奔出两丈,才转而勒马停下,翻身下马。南舟自马车上走下,身上穿着不打眼的藏青色文士袍服,褐黄布条将发高高束起,怀中抱着个长条的包袱站在车前。

      魏云音将斗笠揭下来递给旁边人,打发了他们三十两银子,对车夫道,“四殿下想必对你们说了,今日之后不得回京城半步,否则惹来杀身之祸,别怪没人提醒过。”

      那两个人中小的一个满脸不服气,低着头嘀咕什么。

      魏云音将剑拔出来,冷光透到年轻人脸上,她昂着头,眼神犹如鹰隼般凌厉,“四殿下本就安置了你们的家人,我这里的只是一点打赏,谢过你们二位。多的没有,若是回了京城,要杀你们的可不止是一位大人。不信的话便回京去,我也没空追着你们。”

      “壮士息怒,我儿不懂事。”年过半百的车夫吓得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只将小的一个从车上拉下来遮在身后。

      “钱你拿着,再给你十两银,先离开京城避一避,过的三年五载,写封信与家人团圆便是。”

      车夫连连摆手,“我们本就是四殿下府中的,四殿下已经赏过,这不合适。”

      那小的一个脸色已经有不满。

      魏云音也不在乎这十两银子,直接塞在车夫手中,便不再与他们说话。径自将南舟抱上马,把剑匣取过来背在自己背上,招呼也不再打,就纵马而去。

      路上几次听见南舟闷声咳嗽,魏云音放慢了速度。

      南舟伏在马背上,小心压抑咳嗽,身体却忍不住颤抖。

      “爹……”魏云音担心地喊了声。

      “没事,快走。”

      抓马缰的手被南舟握住,魏云音心道,此刻不快马加鞭,若是被抓回去,便就前功尽弃了,于是也不多说,只顾着赶路。

      等到了尼姑庵,已过了半个时辰。看到那破庵歪斜的匾牌时,魏云音松了口气,马儿放慢脚步,她让南舟就呆在马上,进去唤景行一道出发。

      景行正坐在院中一口大缸子上看天空,两腿叉开,眼睛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马嘶就看见魏云音进门来,先是把水给她,魏云音微微愣怔,没想到他一个皇家子弟,能体贴入微到考虑到她要喝水,带个人也要喝水。

      本来庵里的水井出的水有点浑,大概是早舀起来的,这会儿镇得清澈透底。魏云音端出去先给南舟喝了,自己才把剩下的大半碗全喝了个干净。走前忽然被庵里的老妪叫住了,她眼睛看不太清,魏云音没等她走近过来,就自己从大门又走进去,穿过前院,走到内屋门口,只见她手里拿了封信。

      老尼姑手全是皱皮,手里的信火漆鲜艳。

      “这是昨儿个傍晚有人送来的信,让我交给一个姓魏的女子。我们这儿穷乡僻壤,平日根本没人来,左不过一月能有一次游子进来歇脚。老身想,大概那位施主说的魏姓的女子,便是你了。”

      魏云音也不去接,只说,“婆婆万一是弄错了呢?”

      “那施主还说,你的母家是姓季的,不知是不是……”

      魏云音神色一凛,把信接过,却没当面拆开,只对老妪道了声多谢。

      景行还坐在水缸上,时不时往内屋门前扫一眼,看了那么三四眼,见魏云音要走了,才起身去牵马。

      两匹马并头离开尼姑庵,魏云音总觉得怀中的信沉甸甸的,但此刻赶路要紧,也不急着看信,只顾着策马狂奔,时不时放缓等景行追上来,再催促他赶快。

      到中午时候,太阳出来了,秋老虎十分毒辣。正午时候南舟咳嗽得更厉害了,身子几乎蜷起来打颤。景行的脸色也灰白难看,显是不太好受。于是不得不把马从小道赶上大道去,在附近找个村镇歇脚。

      马儿打着响鼻呼哧哧直喝水。

      魏云音让老板给上了两碗红烧面,又叫了一碗粥,两个甜花卷。

      南舟吃得少,半个花卷一碗粥下肚,就摆摆手不再吃了。景行吃东西细嚼慢咽,想是宫里带出来的斯文,加上出门前好好吃过一顿早饭。魏云音见南舟吃得差不多了,才将就他剩下的花卷吃了,又吃完一碗红烧面。

      让老板装上十个馒头,又去附近饼店买了二十张白面大饼,想着天气大,怕吃食不能放太久,别的都没买。

      再上路就又回到小路上,沿着那条僻静小道,绕山而行,路上都走阴凉处,能穿过树林上路的地方便从树林中穿行。到得看到山庄,已经将近日暮时分,刚到门口,魏云音便吆喝了声,“舒窈、夏扬!我爹来啦!快出来!”

      那宅子大门紧闭。

      魏云音上前去拍门,南舟和景行两个留在马上,一阵激烈的拍门声后,仍无人来应门。

      她手底下用力,又抬脚一踹,大门总算给踹了开。

      正此时,“嗖嗖”两声箭响,魏云音眼疾手快后翻着贴地躲开,在地上滚了两转才停下来。忽然间兵士从门内涌出,齐刷刷竟有上百人。

      魏云音退回马上,将南舟紧紧护在怀中,他们来的路上原来早有伏兵,此时兵马从暗处蜂拥而至。

      “魏云音,没想到你胆子倒大,竟然私自放走音无质子。”

      领兵之人自队列中引马而出,韶武一身黑甲,立于马上。他把玩着手中马鞭,英气的眉毛一扬,马鞭直指魏云音,喝道,“把质子交给我,我还可在父皇面前为你和令尊求情。”

      魏云音回头看了眼景行,景行瑟瑟发抖地抱着马脖子,嘴唇直哆嗦,看韶武的眼神又是怕又是恨。

      她扫视了一圈,离她最近的士兵约摸四十人,要全部打倒需要时间,外圈的士兵加起来,统共埋伏在此处的起码有两百人。

      纵然她有双拳,也敌不过这么多人。心里着急,面上却丝毫看不出,只是猛然提气,声如洪钟,“恕下官不能从命,大皇子难道不知,下官手中有一纸诏书,诏书上说……”

      韶武猛然断喝,令她不能将话说完——

      “大难当头,休得胡言乱语!魏云音,你屡屡犯上,父皇念在你有功于朝廷才没有削官贬斥,今日之事,只要你将质子交出,父皇明言不会多加追究,仍然将季王府发还给你二人。”

      魏云音心内一惊,这么快,宫中不仅知道了南舟和景行出逃,还确定了他们的行踪。现在只好祈求舒窈、夏扬二人被柯西护住了。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思绪纷繁间,韶武似知道她心中所想,直言道,“你养的两个小崽子,我已命人带回京中。你府上的家丁,个个忠心耿耿,我不得不把他们交给姜庶。”

      魏云音忍不住想起那具被人拔光牙齿的焦尸,登时遍体生寒,但双臂受得更紧,将南舟牢牢护住。

      她又回头看了眼景行,手中剑已经握紧,若是冒死突围,仗着战马速度快,又有战甲披身,或可勉强突围。

      但要带上景行……

      二人仅仅对视一眼,景行就知她动了什么念头,眼眶充血通红,撇开眼去不看她,只是也捏紧了缰绳。

      “景行交给你可以,但我要带父亲走,你拦得住,便来拦,只是若拦不住,我手里有什么东西你清楚,将来未有定数。韶武,你真要能赶尽杀绝,便来杀,若今日杀不死我,来日我也不会放过你。”

      韶武睨起眼,仔细想了想,将马儿往前带了两步,想起一事来,便说,“你肯把那样东西叫出来的话,我可以考虑放你和令尊离开。”

      南舟这时拉了拉魏云音的衣袖,是让她不要把东西交出去。此物已是二人最后的凭依,韶武投鼠忌器,才不敢妄自动手。现在给韶武,便是此刻韶武不杀他们,也会派人去追。且战马虽快,他两人身上连件铠甲都没有,只要拿弓箭一射,自然玩完。

      魏云音想了想,摸了摸背上的包袱,将东西摘下来。

      韶武看她动作,猜测包袱里装着的便是圣旨,包袱也是包成长条,如同是装了一幅字画在其中。

      魏云音手抬起来,将包袱紧紧捏在手中,眉眼扬,“东西就在这儿,你自己过来取。”

      韶武嘲笑道,“我身手不如你,若是在近处,若是你突然出手,岂非想擒住我以号令我的手下给你让出路来。”

      魏云音嘴角一撇,“大皇子心眼多,那我把东西扔过来便是。不过,你得了东西,若是不肯放我们走,我岂不是脱身乏术。”

      韶武又一想,说,“你将东西扔在地上,我便命士兵退开,等你二人离开再取。”

      这样一来,魏云音拿不到诏书,韶武一时也拿不到,双方时间上都有余地,若是兵士不肯让路,她还可以侧身将诏书捡回。

      她以目测量,就将包袱扔在马蹄下。

      战马暴躁地刨蹄,景行骑的马是魏云音平日府上用的,察觉到战马情绪波动,也呼哧哧喷起响鼻来。

      她最后看了景行一眼,抬起身对韶武朗声道,“叫你的人让路!”

      韶武下令。

      训练有素的军人让开了一条仅容一匹马通过的道路,就在千钧一发间,魏云音的马鞭举起却并未落在马臀上,而是直取景行的腰间。

      景行口中“啊”了声便身不由己地被卷到了魏云音的马背上,战马顿时如箭飞射而出。

      韶武也跃下马去抢包袱,魏云音一鞭子抽到他的手背上,登时一道血痕浮现,战马那一跃已然将数十人丢在身后。魏云音一手鞭一手剑将刺上来的矛都格开,座下战马只顾飞奔。

      三人一马皆是没命般地往外围突破,那条让开的道眼见又要被士兵围住,魏云音一鞭子甩出去,直将挡路的十余枝长矛卷住飞甩出去,立时击倒十来人,从侧边突出一条路来。

      此时身后惨呼声起,魏云音没回头看,口中疾呼,“景行,低身!”

      景行哪儿见过这阵仗,虽然已将上半身都贴在魏云音后背上,还是忍不住向后开,两条腿不停躲避刺上来的长矛。

      长矛碰撞在战马的铁鞍上发出激烈而尖锐的金属声。

      景行吓得肝胆欲裂,只哆嗦个不停,将魏云音的腰死死抱住。

      一刻钟功夫,三人终于脱身,但耳中仍听得追兵的呼喝声,魏云音一刻不敢多停,只顾着提缰走马,恨不得马能长出翅膀来。

      忽然间景行口中闷哼,魏云音觉得后背上的人歪着身,那身体一颤,就伏在她背上不动了,只一双手还紧紧抓在她腰间。

      魏云音将手背过去,把景行的身拉正,此时第二波箭雨追击而来,她连忙大声喊,“景行,低身!”

      随即将南舟按得贴近马脖子,自己也低下身去,好在景行还算听话,紧紧贴着她的背。

      到彻底抛下追兵天已经黑了下来,魏云音全然不知道身在何处,战马累极放慢了脚步,在树林中乱转,寂静中马蹄将枯枝败叶踩得劈啪作响。

      魏云音勒住马,伸手慌忙摸了摸南舟的肩膀,摸到他的脸,没听见南舟说话心底里十分慌张。

      此时南舟终于发声,“我还好,没事,就在这儿休息会儿吧,马也要休息。”

      魏云音放下心来,嗯了声,景行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魏云音向后推了推,声音不敢太高,就像怕人发现似的。

      “景行,先下马。我们休息会儿,天亮再出发。”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之声。

      魏云音一时没回过神来,等回过神来赶紧下马察看,火石点燃的树枝照着景行惨白的脸。他一脸死白,嘴角挂血,魏云音摸索着将他翻过身去,这才看清,他腰后中箭,两支箭都已经断了。

      血液已经干涸,只是碰到伤口时,景行整个人一抽搐,并未醒来。

      南舟自己下马来,扶着近旁树干好一阵喘息,才道,“你去弄点水来,我随身带着点药,以备不时之需的。先替他拔箭。”

      魏云音说好,心里却觉得带上景行本来就不妥,早知道不带了,一念之仁带了个大麻烦。胡思乱想中,循着水声拿河畔常见的阔叶装了水原路返回。一想方才逃生慌张,景行在宫中也是娇生惯养的,一点痛叫得鬼哭狼嚎似的,中了两箭都一声没吭,还自己路上忍着将箭折断了都没惊动她。

      魏云音又觉得心头阵阵难受。她自身难保,想多保个人都很难,只恨不能把景行丢了。可丢了,那景行也必死无疑,冒险带出来跑了这一路都是白搭,想来想去还是只得带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离京(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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