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光》子焉非鱼

52、了却

　　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
　　清晨我醒来时，身旁之人已经不在了。身为天子，自是要担负比常人重得多的责任。
　　用完早膳，我出了醉花荫园，随意地在圆明园里四处走走看看。虽然现在圆明园的布局规模还没有历史书上描写的那般空前绝后，美不胜收，可单是这三步一景，五步一亭的精妙设计，就让人赏心悦目，流连忘返。
　　经过海棠春园，我远远地看见下朝回来的胤禛和胤祥。他们俩兄弟正坐在秋水阁中谈着什么。待我走近了，隐约听见胤禛恼怒的声音：“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四哥，此人不可不除。只是现今他手握兵权，若贸贸然动他，恐其狗急跳墙。”胤祥的语气中不乏忧虑。
　　“所以务必要做到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可惜在这当口，戴铎却要走……”
　　“四哥，戴铎他心不在朝野，恐怕是留不住他的。”
　　原来他们在谈政事，我还是不要打搅的好，转身正欲离开园子，却被快步赶来的小平子给截住了。
　　“谦贵人，皇上请你过去。”
　　走进秋水阁，我按规矩行了礼：“皇上吉祥，怡亲王吉祥。”
　　胤禛笑了，招手让我在他身边坐下，说：“沅芷，我还没来得及把你的事跟十三弟说。”
　　“四哥，沅芷？这是怎么回事？”胤祥疑惑地望着我，目光中带着揣测和怀疑。
　　胤禛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含笑示意我去说明一切。我抿嘴一笑，说：“十三哥别来无恙啊？”
　　“你……是沅芷？”胤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依然是一头雾水。
　　“嗯，如假包换。”我调侃地回答。
　　“你是沅芷！怎么可能！”胤祥激动地喊道，一下子站了起来，绕着我走了两圈。
　　胤禛拉着我的手，笑着对他说：“对，她就是沅芷，她终于回来了。”
　　“怎么回事？她的相貌年纪……”胤祥站在我面前，死死地盯着我，仍是无法相信。
　　“十三阿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前门外大栅栏街相遇，你抓着我的手腕不让我走吗？”
　　胤祥的表情立刻由惊愕转为了信服，欣喜万分地说道：“这件事只有四个人知道，你真的是沅芷！”
　　“嗯，十三哥，就当我是借尸还魂吧。我真的回来了。”我仰头望着他，真诚地说道。
　　胤祥大笑了起来，又坐回了椅子上，“苍天有眼，你终于能够和四哥在一起了了。太好了！太好了！”
　　看到胤祥已经年逾四十，此刻却还激动地像个热血少年一般，我和胤禛不约而同地笑了，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你们刚才说的可是年羹尧？”我心里有些不安地问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就是他！”胤祥虽是笑着回答，眉间却依旧带着几分忧虑。
　　“他……只是紫岚……”年羹尧是死是活我并不关心，可是对紫岚我没法做到不闻不问。她的身子那么差，实在受不起任何打击了，更何况是和她一母同胞亲哥哥的事。
　　胤禛看我面露难色，搂着我宽慰道：“放心，我不会让紫岚难做的，毕竟是我欠她的。”
　　虽然有了胤禛的保证，可我心里明白要做到两全有多么不容易。紫岚，似乎这场政治婚姻一开始她就是注定被牺牲的那一个。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若相守到老的是哥哥，紫岚就不会这么苦了。
　　“沅芷，你在想什么？”胤禛见我沉默不语，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心里还有些放心不下。”
　　第二天清早，我等在园门口，既然纳兰亦皓要走，我总想见他最后一面的。几经风雨，几番人事，天荒地老，最好忘掉。
　　他的容貌一点也没有变，清越的气质一如从前。他真的不适合官场，闲云野鹤才是他想过的生活。我看着他从我面前走过，步履匆匆，没有开口叫住他。我若是自私一点，向他表明一切，他定会为我留下的。可是，我已经害他失去了一臂，不能让他把自己的余生也葬送在着暗无边际的官场。同十四阿哥一样，此生能遇见他，是我之幸，却是尔之不幸。看着他渐渐模糊的背影，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纳兰亦皓，一路走好……
　　“我知道你会来看他。”胤禛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我转过头，见他一身龙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对不起他。”我的声音涩涩的，愧疚，无奈。
　　胤禛拉起我的手，说：“你这生负的人太多了，所以你不可以再负了我。”
　　“嗯。”我点了点头，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胤禛在圆明园一住就是半年，这里比紫禁城少了许多无谓的后宫纷争，倒也落个自在。直到紫岚病重的消息传来，我们才匆忙赶回了皇宫。只是半年多未见，紫岚却已病重卧床不起。
　　“蔷儿，这怎么回事？”我一回宫立刻赶到了文清宫，眼前的情景却是紫岚已经昏迷不醒，命悬一线。
　　“谦……谦贵人，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蔷儿被我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舒缓了一下语气，拉着蔷儿说：“我还是从前的谦儿，没什么不一样。我走时，紫岚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成样子？”
　　“娘娘前些日子常常咳出血来，奴婢就照太医院开的方子煎药给娘娘喝，可是娘娘的病非但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重了……”蔷儿哭着回答。
　　我端起桌上的药碗闻了一下，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混在药香中，尝了一小口碗里剩余的药汤，好苦！苦的简直难以入口，又涩又麻。
　　“这里面有些什么药？”我不禁问道。
　　“川贝，桔梗，燕窝，蜂胶……”蔷儿扳着手指给我一件件数着。我一听，更疑惑了，这些药材熬出的药汁不该这么苦啊，而况还加了蜂胶，口感应该是苦中带甜才对。
　　“蔷儿，去把药罐拿来给我看看。”
　　罐子一打开，我竟然在一堆黑漆漆的药渣里找到了几片狭长嫩绿的叶子。我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什么——夹竹桃！怪不得汤药会那么苦。
　　“蔷儿，药方里有夹竹桃叶吗？”虽然我嘴上问道，可心里已然知晓了答案。果不其然，蔷儿断然地摇摇头。
　　“那么宫里哪有夹竹桃？”我接着问道，一个下毒的元凶渐渐隐现在在了脑海中，我不希望是她，不然我一定不会原谅她！
　　“只有熹贵妃娘娘那儿有一株盆栽。”走在去瑞福宫的路上，蔷儿的这句话不断在脑海里回荡，打破了我仅剩的希望。真的是她——如迪！所以谦儿会莫名其妙地被人推进荷花池，所以她会对我如此怨恨，她已经贵为贵妃，儿子将来会继承大统，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她为何连一个心死之人都容不下？
　　一进瑞福园我便看到花园的一角一堆烧焦的枯枝残骸，她的动作好快！
　　“不知谦贵人来我这有何贵干？”如迪坐在堂中不冷不热地说道，手里轻轻摇动着娟扇。
　　“紫岚的药方里多了几片夹竹桃叶，我只想问问熹贵妃可知道此事？”我开门见山地说道。
　　“呀！我怎么会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如迪一脸无辜地反问我，可闪烁飘忽的目光已经出卖了她。
　　“既然如此，如果哪天熹贵妃知道是谁做的，劳驾告诉她一声，我刘语谦将会让她后悔这辈子做过这件错事！”我盯着她，一字一句狠狠地说道。
　　“就凭你？皇上可都是喜新厌旧的。”她说着轻蔑地瞥了我一眼。
　　“就凭我知道熹贵妃在默涵姐姐的小阿哥满月那天送了几件童服，而我送的是一副富贵长命锁！”
　　“你……你是谁？”如迪手中的扇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她惊愕地瞪着我，一脸恐惧。
　　“你心里清楚我是谁？”我冷笑了一下，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当晚紫岚就走了，尽管太医们极力抢救，依然无济于事。我一直待在她的床前，陪她走完了最后一程。胤禛安抚了我很久，可我的眼泪却一直停不下来。
　　“沅芷，我知道你恨如迪，但看在弘历的面上，我不能惩罚他的额娘。”胤禛无奈地向我解释道，一面用帕子替我擦去泪水。
　　原来他都知道……可我不甘心，“是她下毒害死紫岚的，难道我就什么也做不了吗？”
　　“沅芷，生在帝王家，很多事不能随心所欲。但我可以答应你，从近往后，我不会再踏进瑞福宫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