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光》子焉非鱼

46、流年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紫岚整日在佛堂诵经，她的几个小格格又有嬷嬷照顾着，静华园中并无多少事可做。紫岚惦记着我大病初愈，只让我做了些轻便的活——伺候园中的花草，蔷儿又总帮我的忙，我在静花园里的生活还算清闲。
　　我的病能好得这么快，还真得多谢弘历，是他隔三岔五地让小翎子送了好些药来。我心里正琢磨着该怎么谢谢他，小翎子传话来了，说四阿哥约我后天在紫竹阁中见面。我忽然想起弘历曾称赞过谦儿的好手艺，不如就做道好菜报答他吧。
　　那天，我端着一锅老鸭汤准时赴约。这是我在余杭小镇生活时学到的一道江南名菜——竹笋老鸭煲。可惜盛夏时节，鲜笋已经过市了，我便换成了百灵菇猴头菇，精挑瘦壮的老鸭，小火慢炖了几个时辰，又滴入蛋清，待其凝固吸收了多余的油脂杂质后撇去。鸭汤煲好后，汤汁清澈纯净，全无油腻之感。
　　推开紫竹阁的木门，屋里的情景却叫我大吃一惊，手中的木盘险些甩在了地上。胤禛靠窗坐着，手里捧着一卷书，坐在他身旁的是久未谋面的胤祥。许久未见，十三阿哥鬓角的白发又添了许多，身子有些发福，但眉间的豁达开朗依旧。他们好奇的目光投来，我的心头一阵慌乱，进退维谷，只得把木盘放在桌上，恭敬地行了礼。
　　“这砂锅里装的是什么？”十三阿哥饶有兴致地问我，性子还和从前一样，就算是对下人态度也不见有丝毫的轻蔑。
　　“回怡亲王的话，是奴婢煲的鸭汤。”
　　“四哥，是你吩咐的？”十三阿哥转头问道。
　　胤禛摇摇头，放下书卷，淡然地说：“怕是我们沾了别人的光。那就尝尝吧。”
　　我心里一喜，盛好了两碗汤给他俩端去。
　　十三阿哥喝得津津有味，大加称赞：“味道鲜香浓厚。不知御膳房何时招了这么灵巧的丫头？”
　　“她不是御膳房的宫女，是年妃那的。”胤禛慢悠悠地品着汤，眼神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一丝哀伤，说：“这种味道似曾相识……多年前，我倒是喝过一回，那时正值隆冬，用的是冬笋配老鸭。想不到用百灵菇也能有一样的美味？”
　　我心里一紧，那是在我回京的途中，我亲手为他做的。寒冬腊月，食材没有现在的讲究，向客栈借的厨房，我做的有些仓促，他却吃得津津有味，孩子气地说要一辈子喝我煲的汤。蓦然回过神来，我瞧见他们的碗里空了，又赶忙替他们添上。不一会，一锅鸭汤便见了底。
　　十三阿哥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笑着说：“四哥好福气啊！能有一个这般心灵手巧的丫鬟在身边。”
　　“她？”胤禛淡淡的扫了我一眼，目光难以捉摸，说：“ 走吧，十三弟，刑部的折子该递来了。”
　　接着他们起身离开了竹屋。我默默地收拾好了桌上的碗筷，心中一片怅然。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把锅送回了御膳房，我穿过芙蓉园正要回去。忽的从假山边窜出了两个太监，将我逼到了花园的角落。我力抵不过，只得听命。
　　“记得，不该说的别说，以前的事最好忘得干干净净！”一人凶神恶煞地威胁道。
　　“谦儿明白了。”尽管心中不明所以，迫于形势，我还是乖乖地口上答应了。
　　“这就好！若有什么差池，你就没上次那么幸运了！”说完那两人扬长而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回想着那两个太监的容貌，似乎在哪里见过……心里突然一凉，是那天！他们就站在如迪后面！莫非谦儿落水的事会和如迪有些什么瓜葛？紫禁城的天空似乎笼上了深深的阴霾。
　　回到静花园，弘历已经等候多时了。他告诉我，其实他到过紫竹阁，结果发现皇阿玛和十三叔在里面，只得乖乖离开了；又来到静华园想截住我，蔷儿却告诉他我一早就出门了。
　　我对他又好气又好笑，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还是答应再给他做顿好吃的。
　　日子如履薄冰，今日不同往昔，我的身边再无可依靠之人，只得在宫里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弘历这孩子黏人的很，自从对我做的菜吃上了瘾，总让我给他做吃的。其实我的手艺跟宫里的大厨比起来可差远了，只是因为做的都是南方的菜色，弘历就图个新鲜罢了。
　　他功课繁忙，我也不好去阿哥所打扰他，，每次都是让小翎子把做好的菜给他送去，又可免得招惹是非。这天，我在屋里左等右等都不见小翎子来，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不一会，只见小翎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说：“谦儿姐，今儿主子怕是不能吃你做的菜了。”
　　“怎么了？”我大感意外，明明是他说想吃糖醋里脊的，怎么又变卦了？
　　“皇上命主子罚抄一百遍的论语。打今早起，主子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一直在抄。”小翎子摆着一张苦瓜脸说道。
　　“皇上为什么要罚他？”
　　小翎子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昨儿主子贪玩，没去上书房上课，约了几个贝勒爷去游湖。结果被万岁爷知道……”
　　这孩子……就算天资聪颖，也不可这般胡闹啊！胤禛的脾气我是了解的……可他连饭也不吃，这怎么行？
　　“主子昨晚被万岁爷罚跪了整晚……奴才瞧主子握笔的手都有点发颤了……唉，奴才可真替主子担心……”小翎子絮絮地说着，愁眉不展。
　　弘历八成是病了！这孩子，一点也不叫人省心！我心里一急，提起食盒对小翎子说：“走，去阿哥所。”
　　到了四阿哥那，推门进去，我就看到四阿哥坐在书桌前抄着论语，脸色发红，嘴唇惨白。看我来了，他又惊又喜，声音干涩地说：“谦儿，你等等，我一会就抄完了，咳咳……”可他连握笔的手都不稳了，还咳的那么厉害。
　　我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走过去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烫得厉害，赶忙对小翎子说：“快去太医院请御医过来。”接着一把夺过四阿哥手中的笔，恳切地说：“四阿哥，别写了，快上床歇着！”
　　弘历委屈地看着我，说：“谦儿，还差五遍了，咳咳……皇阿玛说今天一定要抄完的。”
　　“那……那我替你抄，你快睡吧。”
　　弘历犹豫了一下，无奈身子实在支撑不住了，只得被我扶到了床上躺下。我喂他吃了几块糖醋里脊，又喂他喝了些水，他便沉沉地睡着了，看来真是累坏了。
　　不一会，太医过来替他诊了脉，幸好只是寻常的发烧咳嗽，服上几贴汤药即可痊愈，我这才安下了心。小翎子忙着煎药去了，我叠了块湿毛巾在弘历的额头上，便替他抄起书来。我的字和他的毕竟不同，就算极力模仿他的字迹也还是有差距。幸得只有五篇，我将自己写的混在他的之中，只盼可以瞒天过海，骗过胤禛的眼睛。
　　汤煎好了，我轻轻地唤醒弘历，服侍他喝药。小睡了一会，他的精神好了很多。汤药很苦，弘历的眉毛眼睛都快皱到一块去了。我拿出帕子替他擦去嘴角残留的药汁，说：“以后别让万岁爷不高兴了，你也可以少吃点苦头。”
　　他皱了皱眉，生气地盯着我说：“谦儿，不许你把我当孩子看，我不小了。”
　　我不禁笑了，故意逗他：“可你在我心里，就跟个孩子似的。”
　　他忽然猛地抓住我的手腕，目光灼人，狠狠地说：“我不是小孩！谦儿，你信不信我明儿就娶了你！”
　　我怔住了，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忽然瞥见门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皇上吉祥。”我用力挣脱了弘历的手，立刻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