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光》子焉非鱼

38、大隐

　　“夫人节哀，身体为重……”大夫缓缓地说着一些劝慰的话，可我却连一句也没听进去，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孩子没有了，孩子就这么没了……手指紧紧的捂着小腹，这里曾今有个小生命真实的存在过，在我还没能体会一丝一毫做母亲的喜悦之前，悄然消逝。四阿哥，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还有过一个这般苦命的孩子。我一直强忍着泪水，待晓斐跟大夫去取药离开后，才放声痛哭，绝望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心好像飘零的花瓣，散落了一地。我连自己的骨肉都没有办法守护周全，我还有争什么，斗什么，如何面对四阿哥，我还回去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泪水流尽只剩下脸颊上干涸的泪痕，我的心也已冷透冻结。晓斐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进来，我这才留意到她还穿这那身湿漉漉的衣裳，而我却在昏睡中被换上了干净的布衣。
　　“晓斐，你怎么不换身干衣裳？这样会生病的！”我焦急地问道。她面色惨白，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定是不好受，风一吹，寒气都沁进了骨髓里。
　　“格……小姐，奴婢不碍事的，多亏当铺老板好心把小姐送到了客栈，还替小姐请来了大夫，就连小姐的这身干衣裳也是他叫人送来的。扣去住店和看病的花销，小姐典当耳坠换来的银子还剩下三十两了，奴婢不敢乱换钱。小姐不必担心，衣服一会就干了，奴婢没事的。”晓斐说着将药碗送到我面前，一口一口吹凉了喂我喝下。她嘴上说没事，可手却在哆嗦，她一定很冷，着实难为她了。
　　我从她手中拿过药碗，虽然身子还很虚弱，可却没到端不起茶碗的地步，心疼地望着她说：“晓斐，听话，去买身干净的衣服换上，明一早我们就离开这！”
　　晓斐终究经不住我的再三催促，看着我喝完药睡下后，才离开了屋子。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却无半分的睡意，现在就算我想回去，恐怕还没进紫禁城的大门就被人杀了。这或许是老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让我抛却一切，彻底解脱了。紫禁城里有我最在乎，最割舍不下的人，可是，任我费尽思量，终究落个天涯相隔，只怨造化弄人。就当我死了吧，胤禛，只有我远离宫廷，才不会再给你和十四阿哥增添烦恼了，对你，对他，都是一件好事。今生缘，来生再续。
　　翌日清早，我和晓斐用剩下的银子又买了几身替换的衣裳和一些干粮，便又回到了那家当铺。
　　“夫人身体可好些了？”掌柜的还认得我，一见面就热情地招呼道。
　　我微微一笑，点点头，将手中的轻羽软剑放在柜台上。这是我身上的唯一可当之物了，当初依靠它，我屡次脱险，如今期盼靠它逃脱困境，求一生路。
　　“姑娘这是要当剑？”掌柜说着瞅了一眼这把利剑，顿时两眼放光，低头细致的端详起来，过了半晌，啧啧称道说：“这是传说中的杨柳风！薄如细柳，轻比鸿毛，想不到世上真有此剑，今算开了眼！只可惜……”
　　“可惜什么？”瞧见掌柜一脸惋惜的模样，我有些焦躁地问道。
　　掌柜叹了口气，说道：“姑娘不知，相传此剑原为唐代名伶鱼玄机所有。玄机献艺，翩跹起舞，剑起惊鸿。这本是一把风雅之剑，并非伤人的凶器，一旦沾染了血腥，便就失了灵气。如今只值八百两银子了，可惜了！”
　　八百两银子购买两间屋子了，料想掌柜也非奸诈之人，我便没有再多费口舌，收好了银票。想不到逸轩赠我的防身之物竟如此贵重，哥哥待我如此，可是我却……依恋不舍的看了轻羽软剑最后一眼，我离开了当铺，心中一片怅然。
　　“小姐，你哭了……”晓斐小心用帕子为我擦去泪水，担忧地问道。
　　我苦涩一笑，摇摇头，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不爱宫墙柳，只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胤禛，对不起，我走了……
　　到了码头，我和晓斐坐上了开去余杭的客船。曾听说那是个宁静安逸的渔家小镇，或许也会成为我们的世外桃源吧。
　　自我糊里糊涂的来到这个时代，虽一路都是身不由己，却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过着浮华无忧的生活。平生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得手足无措，我们该如何活下去？我拿什么来养活自己？
　　我让晓斐改口叫我夫人，夫姓纳兰，并告诉她若有旁人问起，就说老爷病死，门庭败落，我们才会流落异乡。到了余杭小镇，我花了五百多两银子买了一间带院的平屋，简陋窄小，但是一方容身之所，不致沦落街头。身上的银子所剩无几，若不另谋生计，迟早有用尽的一天。我和晓斐几经辛苦，终于在镇上的凤来仪绣庄找到了绣娘的活。工钱不多，足够我们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勉强维持生计了。
　　晓斐的技艺虽然不及如怡，可也是一名刺绣的巧匠。没过多久，她的绣品就能得到了慕容少庄主的赏识，工钱也涨了数倍。仅凭她一人的工钱，我们便可维持温饱。晓斐便想不让我再去绣庄做活，由她一人来养这个家，但被我极力拒绝了。我手脚慢，平时她就常帮我绣活。若我真什么都不做了，岂不是与蛀虫无异？晓斐的工钱虽高，也是她一针一线辛苦换来了。我挣的就算在少，也算尽了一分力。
　　转眼间，已是我们来到余杭的第三个冬天了。交上了年前的最后一批绣品，我和晓斐便开心地忙活过年了。屋檐下挂着几片风干的咸鸡咸肉，灶上还炖着冬笋腌肉煲。我和晓斐在屋里忙着做年糕，等待会上炉蒸好了还要给街坊四邻送点去。多亏有他们的扶手，我和晓斐才能挨过最初那段艰辛的日子。晓斐的点心手艺是向御膳房的大师傅学的，厉害的紧。和她一起做点心，我只有乖乖地打下手的份了。
　　我正活着面团，“咚咚”院门忽然响了起来。屋外还飘着小雪，大冷的天会是谁来呢？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出去开了院门。原来这不速之客竟是绣庄的少东家——慕容奎！他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把偌大的一家绣庄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江南一带也颇有名气。绣庄里的年轻绣娘大多对他倾慕不已，可慕容奎自从前年丧偶后一直未再娶妻，甚至不曾纳妾。
　　“慕容少爷，是不是我们的绣品出了什么问题？”我把他引进屋，担心地问道。
　　“纳兰夫人多虑了，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你们。”他将手中一包年货放在了桌上，抱歉地说：“来得突然，实在是叨饶了。”
　　“慕容少爷客气了，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从他进屋后，我便留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四处游弋，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平素侃侃而谈的慕容少爷居然语噎了，着实让我大跌眼镜。就在这时，晓斐推门而入，刚才她把做好的年糕送去蒸了。“少爷？”晓斐诧异地喊道，脸没由来地红了。
　　“晓斐，最近还好吗？”慕容奎笑着问道，眼里多了几抹柔情。
　　“这才几天没见啊！”晓斐撇过头嗔怪道，眼睛却偷偷看着他。
　　原来是这样……我总算瞧出了个子丑寅卯，不禁笑了，想不到他们早已两相情悦了。都怨我平日太疏忽了，晓斐的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因我而耽误了。
　　“纳兰夫人，我就开诚布公地说了，我想娶晓斐。可晓斐说她的一切均由夫人做主。所以我今天特来向夫人请示，还望夫人成全，”慕容奎坦诚地看着我说道，说完含笑望了晓斐一眼，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欢晓斐。
　　“你！你！”晓斐有些急了，埋怨道，转过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我笑了，真是女大不中留阿！思索了片刻，我说：“俗话说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若不是明媒正娶，晓斐以后怕会受了委屈。”
　　慕容奎微微颌首，说道：“晓斐常说她和夫人情如姐妹。夫人请放心，我会八抬大轿娶晓斐过门的，以后我也绝不会纳妾。此生有晓斐一人足矣。若有食言，人神共弃。”诚挚的话语叫人无法拒绝。他是不错的男人，希望也能是个好丈夫！若晓斐能有个好归宿，我也再无所求了。
　　“晓斐，希望你能幸福。”我走到晓斐身边，拉她的手说道，眼睛有些湿了，相依为命了这么久，忽然说要离开还真有些割舍不下。
　　“夫人，”晓斐抽泣地说，泪眼汪汪的。我摸摸她的头，打趣道：“傻瓜，你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啦！快笑一笑！”
　　慕容奎很快请来了媒婆说亲，又挑了个黄道吉日，热热闹闹地把晓斐娶进了门。晓斐走后，我的日子一下子冷清了许多。虽然晓斐想接我进府同住，但我还是拒绝了。我隐隐觉得宫里的事情还没有结束，紫禁城的阴云常常笼罩心头。毕竟是死了个格格，皇上会那么容易放过吗？四阿哥他们怕也是在天涯海角地找我吧。一个人，一条命，若将来有什么不测，我也不至连累别人。
　　全托晓斐的福，我的工钱也涨了不少，日常的花销是不愁了。日子虽然依旧紧巴巴的，但还算过的去。时常夜半醒来，我看着从窗隙泻进屋里的几缕月光，想着夜深了，不知他睡了没？不知他现在可好？他会不会已经忘了我？我不是没有想过回去。时过境迁，如今回去已非当初那般凶险。可是回宫后，我真能静静地等着，眼睁睁地看着四阿哥将自己的亲弟弟囚在东陵，活生生的将一头猛虎折磨成了病猫？看着他将自己的手足赶尽杀绝，不留半分余地？……我做不到的。将会是他变了，还是我已经变了，不如不知。大隐于市，远远地看着他，直到他终于如愿以偿，对我而言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