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光》子焉非鱼

30、惊雷

　　寒意浸沁，肃静的狮子园显出一派萧瑟之景。梧桐枝头一片枯叶孤零零的悬挂着，带着对树最后的倦恋，不忍离去。
　　小平子在前头领路，我来到了四阿哥的书房。“贝勒爷，沅芷格格到了。”小平子禀告完便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关上。
　　屋里摆着炭盆，将满屋烘得暖意融融，可我却没由来的感到了一丝心底的寒意。四阿哥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平静的脸上读不出任何的信息，深邃的眼眸里仿若含着千年不化的寒冰，暗藏着刻意压制的怒气。私下人们都管他叫铁血无情的冷面王，我一直不曾觉得，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他隐怒的模样叫人心里发麻。
　　“四贝勒……吉祥”我小声地请礼，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心里一急，便稍稍提高音量：“四阿哥，你找我来什么……”冰冷的目光突然刺来，让我硬生生的把那个“事”字吞进肚里。
　　乖乖地站了半天，我才听到他语气看似轻松地问了句“今天，听说你去八弟那了？”。
　　“嗯。”我点头答应道，心中的不安扩散开，他人在园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所为何事？”他不紧不慢地接着问道，目光似笑非笑，叫人心惊胆寒。
　　我心里掠过一丝慌张，这事……还是不和他说了吧……心念一定，便随口撒了谎：“只是去看看八哥的身子好些没，没有什么其他事的。”
　　“哦，只是这样吗？”四阿哥挑着眉，面带讥讽的问道，眼神复杂。
　　“是，就是这样。”我说完咽了口唾沫，感觉气氛压抑的几乎要让我透不过气来。
　　“原来是我想错了！我还以为你会去问八弟，为什么他没有收到信！”他说着冷冷一笑，那笑容如尖刀一般，锐利而刻薄。
　　短短的几句话仿佛巨锤，毫不留情地敲碎了我的心脏，我刹那间大失惊色，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你又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他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此时却是格外的刺耳。突然笑声戛然而止，他愤恨地望着我，神情冷酷而酸涩：“若非如此，我又怎会知道你对十四弟的情深意重啊！他东窗事发，你尽心相救，李代桃僵；他殿前罚跪，你蒲团相送，彻夜相陪。就连八弟，你也不吝怜惜之意，瓜尔佳沅芷，你可真是有情有义啊！”
　　听到这里，所有的线索逐渐汇成一线，我顿时醒悟过来，竟然是她出卖了我！彻骨的寒意从四周涌来，我气得不住的哆嗦，愤然问道：“静雯是你特意安排在我身边的，对吗？”
　　“对！”他毫不犹豫的回答更是在我心上用力的划上了一道口子。原来，一切都早已在他的算计之下！
　　我痛苦的问道：“你竟然这样对我！那你的爱呢，也是假的吗？”
　　“相信你？那我岂不成了世上最大的傻瓜？瓜尔佳沅芷，你这个朝秦暮楚的女人，根本不配我爱！”他冷笑着，说得轻如鸿毛，将过去抹得一干二净。
　　字字椎心，句句刻骨，我顷刻间遍体鳞伤，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假的，原来全是假的！“你好……狠……”我望着他，如此熟悉的脸，此时却是那样的陌生，往昔的甜言蜜语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手指颤抖地拔下头上戴着的玉兰花簪，狠狠地摔在地上，“珰”簪子应声碎成两段，结束了我的最后一丝幻想。
　　“我与你爱新觉罗胤禛，从此恩断义绝，形同此簪！”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话音刚落我身子一软，几乎就要瘫倒在地，幸好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才勉强稳住身体。
　　一抹心疼在四阿哥的眼中转瞬即逝，是怜悯吗？可我已不需要了！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说道：“四贝勒若无他事，沅芷告退了。”
　　“你走！”薄薄的嘴唇吐出这两个字，四阿哥转过头不再看我。
　　踉踉跄跄地出了屋子，我抬起头，枝头的那片枯叶终于晃晃悠悠地落下，归于尘土，似乎在为我黯然逝去的爱情唱着一曲最后的挽歌。他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利刃在我心上了扎了一刀又一刀，一切到头来都是我自作自受，自讨苦吃而已……
　　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狮子园，我一时间不知该去何处，漫无目的的走过了一段路，竟不知不觉来到了月华湖畔。景色依旧，人面全非。手扶湖畔的杨柳，一时悲从心来，忽觉胸口一阵气闷，一口鲜血涌上喉头，我不禁“哇”地吐了出来，眼前顿时漆黑一片，一头栽进了湖里。
　　浓郁的玉兰花香将我唤醒，张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玉兰花树林中，铺天盖地的白色，纯洁的不似人间。
　　是梦吗？如果是梦，我宁愿永远不醒来。赤脚踩在柔软的玉兰花上，感受着丝丝的柔顺清凉从脚底传来，我不由地在林间翩然起舞。
　　突然，所有的柔软瞬间化为了锋利的刀片，将我割得伤痕累累，每一步都是痛彻心扉。鲜红的血滴，落英缤纷，美的残忍。
　　蓦地，密林深处传来熟悉的呼唤声——蓓儿，蓓儿……是妈妈的声音！我惊呆了，泪水决堤般奔涌而出。
　　妈，我好想你！我哭着喊着，不顾一切地向这声音的方向跑去，可是妈妈的声音却越来越轻，渐渐缥缈不可闻。
　　妈，不要走，不要丢下蓓儿一个人，蓓儿很苦，蓓儿要回去......我跪倒在地，祈求着......
　　“不要走！”我尖叫着，猛地醒来，睁开眼，逐渐适应了四周的光线，才发觉自己躺在陌生的大床上，泪水已然打湿了枕畔。
　　我坐起身，茫然的看着这间布置雅致的屋子，疲倦的大脑无法考虑自己身在何处，心口一阵阵的疼痛传来，提醒着我发生过的一切。绝情的话语，破碎的簪子，彻骨的心寒……纠结在一起，侵蚀着我的快乐。
　　但是我不是那个葬花痴心人，不会因为薄情寡义，而了此残生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倖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你醒了，小姐。”几个模样乖巧的小丫鬟端着洗漱用品走进屋，领头的绿衣女孩笑着问道。
　　“这是哪里？你是谁？”我问道，一片迷茫。
　　“回小姐的话，这里是我家公子的画舫。奴婢名叫绿萼，是公子派来伺候小姐的。”那女孩说着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沐浴梳洗完毕，顿时整个人清爽了许多。虽然身子还有些虚弱，我还是坚持去向那位公子道谢。若不是他的施手相救，我怕早已成了孤魂野鬼了。
　　在船头，我见到了那位救命恩人。他正临风而立，若有所思地望着江面。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贵姓？”我诚恳的道谢。
　　他闻声转过头，眉目狭长，俊朗不凡，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声音清澈而含笑：“在下姓李，名俊秀。沅芷格格身子可好些了？”
　　我吃了一惊，反问道：“李公子，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他呵呵一笑回答：“是十四阿哥告诉在下的，也是他发现你落水的。”
　　“十四阿哥？他，他在哪？”我的心猛跳一拍，失声问道。
　　“明明不习水性，却硬是下水救你，拦都拦不住……”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看到我面露担忧之色，连忙补充道：“不过别担心，他只是喝了些湖水，现在正在屋里歇着。”
　　冰冷的心房里涌出一丝暖意，这个世上还是有人真心对我好的，便问道：“我能去看看他吗？”
　　“当然。绿萼，带格格去十四爷的屋子。”
　　我轻轻推门而入，看到十四阿哥正在卧榻上睡着，面色苍白，想必是喝了不少水。真是个傻瓜，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这辈子，我注定负了你！我心疼得凝望着那张熟睡的脸。五年了，他从青涩的少年蜕变为了成熟的男子，惟有那颗心，始终不曾改变。如果瓜尔佳沅芷没有在她十一岁那年受伤该有多好，他就不必受这么多的苦了。
　　心口隐隐作痛，有着相同血缘的两兄弟，一个伤我至极，一个爱我至深，这是我的命吗？为什么我的心却留给了那个薄情之人？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
　　回到船舱，我向李公子辞行：“多谢公子处手相救，我想我该回宫了。”
　　“沅芷格格，天色已晚，你不明日再回宫？”李俊秀好心的劝阻我。
　　“不了，我再不回去，皇上该担心了。”我婉言谢绝，该面对的始终都得面对，难道我能在船上躲一辈子吗？
　　“那么在下就不挽留了，沅芷格格，后会有期。”说完，李俊秀微微一笑，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不多时，船便靠了岸，我刚踏上甲板，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身子猛地一震，“你打算就这样回去吗？”
　　是十四阿哥！我转过身子，看到他仅穿着一件中衣，手扶着栏杆，神情憔悴。
　　我的心里像被小针扎着，声音微颤地说：“岸上风大，十四阿哥也不多穿些衣服，要是受了凉可怎么办？”
　　他抓住我的手，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我，恳求道：“明早再回去好吗？”
　　“可我不回去，皇上会担心的。”我为难地拒绝。
　　“那无妨，我派奴才回宫禀告一声就好了，皇阿玛会允准的。”十四阿哥说着露出了一抹狐狸般的笑容。
　　我不禁笑了，真是个任性的孩子！送他回到了屋里，因为心里装着白天的事，一阵阵的酸楚不断泛出，脸上难有几分笑容，便想早些回屋呆着，实在没有心情陪他闲聊。
　　“我该回去了，十四哥——”我故作强调了最后那个字，行了礼准备离开。
　　他被我那个“哥”噎了一下，气呼呼的瞪着我说：“不准喊我哥，叫我胤祯。”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镯子，雪白剔透，玉中嵌着一抹血色，形状宛如飞舞的火凤。
　　“好漂亮......”我不由得赞叹道，他却自顾自的将玉镯替我戴上。仿佛是特意为我定做的，玉镯毫不困难的就滑过了我的手腕。
　　“这镯子，我不能收。”我连忙拒绝道，虽然我很喜欢这个镯子，因为它实在太美了。可我隐隐觉得这镯子非同一般，不可以收下。正想将镯子摘下，十四阿哥突然用力抓住我的手腕，诚恳地说：“戴着，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听说玉能养气安神，戴着对你身体好。你的身子太虚弱了，大夫说要好好调理。”
　　“可这镯子太贵重了……”我为难地说，尽管我不懂玉器的好坏，可也知道血玉难得，这个镯子定是价值连城。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你更值得我珍惜。”他淡然地说着，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是此时对我心灵最好的慰藉。
　　我红着脸逃回了自己的屋子，心口越发疼痛了。
　　平生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