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光》子焉非鱼

27、相争

　　回到宫里，我刚把核桃放下，正要和她们说说今天的趣事，静雯告诉我，皇上派人传话来了，让我明儿去畅音阁陪蒙古亲王和小公主看戏。我不由地皱了皱眉头，看戏是宫里娘娘们的唯一消遣娱乐，可在我看来却是无趣的很，哼哼唧唧也不知道唱些什么。但是皇命难违，不得不去，我只得想法子中途溜走，顺便看看那远道而来的亲王公主长什么模样。传言那位公主名叫塔娜帆，人称“娜娜公主”，美艳不可方物，如明珠般璀璨耀眼，好似九天仙子坠入了凡尘。
　　翌日，我打扮得体地来到了畅音阁。地上的雪积得有些厚了，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穿着高梆的花盆底鞋走在雪地可不是件轻松惬意的事，这一路可谓举步维艰。不一惠，娘娘阿哥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四阿哥悄悄递给我一个眼色，表情却依旧淡淡的，一身素色棉袍，却有几分出尘的味道。我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抿着嘴偷偷的笑。
　　今天的正主终于登场了。出人意料的是蒙古亲王居然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瞧那吨位，怕是一般的马驹可载不动；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好似弥勒佛；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暗示着此人决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身旁的公主却是体态轻盈，艳若桃李，盈盈一笑间流光飞舞，不愧为草原上的一轮明月。我细细瞧着，越发觉得公主有些眼熟，猛然想起她就是那日的骑马刁蛮女！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赶忙低下头，希望能够躲过一劫。
　　戏演了一半，趁着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我起身悄悄地溜走了。走出畅音阁没几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叱“站住”，我无奈的转过身，只见塔娜帆手握长鞭一脸怒容的站在雪地里，果然还是被她认出来了。
　　“公主有何贵干？”我讨好地问道，心里却在打着小鼓，这是在宫里，若出了什么事可不好收拾。
　　“明知故问！今天就好好算算我们的旧账！” 话音刚落细长的鞭子便向我扫来。
　　我机敏地退后一步，与鞭子擦身而过 ，可是鞋子却陷进了雪里，动弹不得，眼见着第二鞭就要贴上我的身子，这时一个身影突然闪到了我跟前，竟是四阿哥！那一鞭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背上。四阿哥微微皱了下眉头，转过身子仍旧护在我面前，冷冰冰地问道：“公主，账清了吗？”
　　“你……”塔娜帆惊讶地盯着四阿哥，却没有再挥出第三鞭，不甘心地跺了下脚，转身愤愤然地离去了。
　　“你怎么样了？”我抓着四阿哥的手，急切地问道。
　　“你太胡闹了！”四阿哥有些生气地吼我，即便是刚才也没有见他流露半分的怒气，见我不吱声，他缓和了一下语气，拉着我的手说道：“走，我送你回寄畅园。”
　　跟在四阿哥身后进了屋，我乖乖地站在桌边，等着挨训。晓斐上过茶后，也是很快地退了出去。
　　四阿哥看着我，叹了口气，轻轻地把我拉到了他跟前，声音低沉地说：“沅芷，皇阿玛疼你，是你的福也是你的祸。有多少人在背后眼红忌恨你。以后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可以在街上贸贸然的和人起冲突了。你知道宫里有多双眼睛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在等着抓你的小辫子。”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诧异的问道，想不到那天的事他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淡然一笑，“这件事怕是连皇阿玛都知晓了，皇阿玛不点破，是他在护着你。若你再和公主私斗，事情闹大了，怕是连皇阿玛都保不了你。”
　　“我知道了。”我低着头沮丧地说，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了，不由得咬了下嘴唇，懊恼万分。忽觉脸颊一热，四阿哥的吻轻柔的印在我的脸上，在我耳边低沉的说：“幸好那一鞭子不是落在你的身上……”
　　晚宴的时候，塔娜帆一袭妖娆的细纱红裙，翩翩起舞，腰肢柔软，舞步轻盈，仿佛飞燕再世；转身回眸间，眉眼如丝，勾人魂魄。我虽不服她，但却不得不承认她的与众不同。全场惊艳于她与生俱来的魅惑，连九阿哥那样骄傲的男子也对她另眼相看，皇上更是不住地称赞。
　　忽然，只见塔娜帆莲步轻移，婷婷地来到四阿哥面前，妩媚一笑，为他斟满一杯酒，四阿哥依旧那副淡然的模样，目光冷冷的，连眉毛也未抬一下，只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塔娜帆秀眉微蹙，撅着嘴回到了她的座位。阿哥们纷纷嬉笑四阿哥的无趣，四阿哥也不作回应，似有深意地朝我淡然一笑。我回报一笑，心里甜丝丝的，无意识的转过头，却发觉塔娜帆正怨恨地瞪着我。
　　又过了几日，皇太子在京郊安排了马术表演和狩猎活动，皇亲国戚悉数到场。几十顶暖帐一夜间立起，雪地中更是被扫出了一块巨大的空地。皇上和蒙古亲王兴致勃勃地观看了满族勇士精彩的骑术表演。塔娜帆身穿火红的骑装，更是当众表演了马上特技，奔跑的烈马在她眼中恍若温顺的绵羊一般，她在马背上或是单足站立，或是侧伏马身，如翩然飞舞的精灵一般，全场叫好声响成一片。
　　我虽也换上了骑装，可没有那样的本事，虽有满人的身子，骨子里却还是汉人，刺骨的寒风冻得我瑟瑟发抖，看完了表演便决定回暖帐休息。我一路小跑，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吱吱”的响声。经过几顶暖帐，忽然看一抹耀眼的火红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我不想与她纠缠，加快了步子，径直向帐篷的方向走去。塔娜帆却不依不饶，故意挡在了我的面前。
　　“公主有何贵干？”我压制心底的怒气，客气地问道。
　　“没有四贝勒护着，你怕了吗？”她盛气凌人地反问，话里隐隐泛着一股醋意。
　　“哼！”我白了她一眼。
　　“你！你少得意！我就不信我比不上你！”她撅着嘴，气呼呼地喊道。她的心思我顿时瞧明白了七八分，以前她气我是因为我戏弄过她，现在却是为了四阿哥。想不到这个刁蛮公主竟然对四阿哥这个冰块脸动情了！
　　“噗嗤”我笑出声来，先前的不悦一扫而空。
　　“你笑什么？”塔娜帆又气又急，涨红了脸。
　　“你喜欢我四哥。”我笑着说道。
　　“是又怎样？”她望着我，坦率地承认了，明澈的大眼睛里透着一股子倔犟。可是凭我对历史模模糊糊的了解，四阿哥的福晋中并没有位蒙古公主。这份感情注定不会开花结果的，还不如早早的放弃！“四哥和你不会有结果，你还是放弃吧！”我好心地劝她，
　　可是塔娜帆却误会了我的好意，瞪着我，“你！你少说风凉话！若你打得赢我，我就心甘情愿的放弃！”说完她扬起鞭子向我抽来。
　　我飞快的闪身躲避，恼怒地说：“你这是干嘛？快住手！”
　　“这可由不得你了！”她说着又是一鞭。
　　我无奈的扬出手中的鞭子自卫，两条鞭子顿时纠缠到了一起。鞭子对我而言并不顺手，而且我也怕伤了她，处处相让，但她却是招招紧逼，我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了。
　　正当这时，一声“住手”传来，我顿时像被人从头顶浇了盆冷水一样，寒到了心底。立刻放开手中的鞭子，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的说：“皇上赎罪，沅芷知错了！”
　　只见康熙帝一脸的怒容，旁边站着蒙古亲王，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他们身后还站着四阿哥，八阿哥和九阿哥。
　　“沅芷，你太令朕失望了！”康熙帝强压着怒气，冷冷的呵斥道。
　　还未等我开口求情，塔娜帆却早一步说话：“皇上请勿怪罪沅芷格格，是娜娜和她闹着玩呢？”我听了这话，吃了一惊，惊讶得抬起头。
　　“是吗？”康熙帝顿感意外，脸上僵硬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一旁的蒙古亲王始终笑而不语，四阿哥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暗暗瞪了我一眼，暗示我不要开口。
　　塔娜帆乖巧地回答：“回皇上，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是朕错怪沅芷了。来人，送格格和公主回暖帐休息！传太医！”康熙帝笑着吩咐道，语罢和蒙古亲王离开了，四阿哥看着我，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似有话要说，最后还是跟在皇上身后走了。
　　回到暖帐，太医为我俩诊察了一番，确定无恙后退了出去。帐子里只剩下了我和塔娜帆。
　　“谢谢你。”我小声地说，语气里有着十二万分的不愿意。都是她惹的麻烦，却让差点要背了黑锅！
　　塔娜帆看着我，眼神黯淡了几分，少了平时的骄纵，失落地说：“你刚才为什么故意让我……你也喜欢四阿哥，是吗？”
　　“啊？”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了，坦诚地说：“可是这不是我劝你的原因。四阿哥是皇子，身边的女子又岂会只是一两个？我只是觉得，紫禁城里没有你想要的幸福。”
　　“我知道了，可就是不愿承认， ”塔娜帆低声地说，眼里满是忧伤，“ 为什么偏偏只有他，对我的美貌熟视无睹？为什么他的眼里就是没有我？”
　　“他心里装了太多的事，爱情对他而言没有那么重要。你是草原的飞鸟，偌大的紫禁城对你而言，是个囚笼，你不会快乐的。”我一字一句地说着，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她愿不愿意听就随她了。
　　“你……可我就是不甘心。就算没有结果，我也要当着面问他一次，你帮我好一次好吗？”她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恳求道，脸上的表情让人不忍拒绝。一个众星捧月的公主为了爱情愿意屈尊降贵如此，一个情字害了多少人。
　　“你又何苦？”我难过地说。
　　“帮我好吗？求你了”塔娜帆说着竟要跪在地上。
　　我赶忙伸手抓住他，“好……”
　　“好？你可真是大方！”一个声音冷冰冰的插了进来。我惊愕得抬起头，竟是四阿哥，不知他何时来了，又在门口站了多久。
　　“等等，你听我说！”我急忙起身向他解释，可他却冷冷地扫了我们一眼，转身飞快地走出了帐篷。我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塔娜帆轻轻地推了我一下，哀伤地说：“快去追他吧！”
　　他的步伐很快，我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追着。适才在帐篷里，我把披风脱了，急着追他忘了加衣，现在身上只穿着单衣，不多时便冻得手足冰冷。可他却任我如何呼喊，也不肯回头。不知不觉，我们离营地越来越远。
　　我冷得四肢都僵硬了，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疼，但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紧紧地跟在他后面。忽然脚下一滑，，我重重地摔在了雪地里，他却依旧不闻不问，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着，离我越来越远，清瘦的背影透着无尽的孤寂。
　　我再也忍不住了，坐在雪地里哭了起来。雪地很冷，可是我的心更冷。
　　忽然，一件大衣披在我的身上，顿时暖和了许多。我抬起头，四阿哥正站在我的面前，静静地凝视我。
　　“你不是走了吗？”我哽咽地问道。
　　“哭的跟花猫似的。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出去多穿件衣服。”话语里一半责怪，一半心疼。
　　“还不是因为你，你不理我了！”我委屈地哭诉。
　　“是你先不要我了！”四阿哥说着转过身子又要离开。
　　我不顾一切地从扑到了他的背上，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腰，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哭着喊道：“我没有！你误会了！公主喜欢你，我只是想帮她让你知道她的心意。我从未想过放弃你！”
　　他转过身子将我拉进怀里，温暖的气息包含着玉兰花的清香将我包裹住，似乎所有的寒冷都在顷刻间消散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可以把我推给别人！”他声音沉沉地说，目光灼灼。
　　我的脸颊轻轻在他胸口蹭着，像只贪婪的小猫，这里有我渴望的安全感。
　　“小妖精……”他猛地低头，火一般炙热的吻几乎将我融化了。
　　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蒙满联姻的事在塔娜帆的抗拒下不了了之。蒙古亲王视其为掌上明珠，对她一向千依百顺。宝贝女儿不愿意的事，他自然不会勉强。临别时，塔娜帆依旧语笑嫣然，可我分明看到了她眼波中流动的一抹忧伤。她说，尽管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她终于可以了无牵挂的回草原了。
　　又回到了宫里，过起了那简单平淡的生活，我开始珍惜这种平静，因为我知道不久一场风暴即将席卷而来，一切都将面目全非。风暴过后，也许我就不是我了。
　　这些日子，静雯似有心事，脸上总带着挥不去的愁绪，比往日更加沉默寡言。我问她，她却什么也不肯说。后来从晓斐那里我才了解到，静雯家里出事了，急需一大笔钱，静雯的积蓄只是杯水车薪。我把静雯喊到屋里，把一对玉如意塞进了她手里。
　　“格格，奴婢不能要！”静雯惶恐地拒绝。
　　“拿着！这是九阿哥送我的生日礼物，留着也是多余，倒不如拿来救急。”
　　“格格……”静雯低下头，泪水浸湿了脸蛋。
　　“ 以后有事别瞒着我，能帮忙的我一定竭尽全力。”我的双手搂住静雯的肩膀，感觉她柔弱的身躯微微颤动着。在我心里，我早已把静雯，晓斐和小尤子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在这冰冷孤寂的皇宫里，有他们陪着，我才能熬到现在。
　　年紫岚的突然来访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前些日子，康熙帝刚封了她为年格格，并指婚给四阿哥，待紫岚及苼时完婚。一时间，真是万千宠爱集一身，叫人艳羡。
　　我好奇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她那怯生生的模样的确惹人怜爱。可是进屋许久，也不见她说明来意，几番欲言又止，我是越发困惑了。
　　“紫岚妹妹有话就直说，不必拘束。”我决定打破僵局，主动向她询问。
　　“我……”她使劲绞着手里的锦帕，犹豫不决，眉头凝成了疙瘩。
　　“快说吧！”我再次催促道，她这般扭捏，真是急死人了。
　　紫岚咬了下嘴唇，终于可狠下决心，小声地说：“沅芷姐姐，你能带我去见逸轩公子吗？”
　　“你要见我哥哥？”我惊讶地反问道。
　　“嗯。除了宫里哥哥哪也不让我去。我听说逸轩公子到了京城，我只想见他一面，一面就好了。”紫岚苦苦地哀求着，泪光闪闪。
　　我隐隐察觉了什么，可是仍然不敢相信，迟疑地说：“紫岚，你是四爷的人了，你不该……”
　　“我该认命了是吗？”紫岚睫毛微颤，泪水簌簌而落。
　　我望着她，苦涩溢满心头。历史早有定数，我想帮她，却无能为力。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想到史书上记载的她红颜薄命，心里又是一阵苦楚，咬咬牙，狠下决定，我握着她的手，说：“好，我答应你。可仅此一次！”
　　我们坐着马车来到了伯父的老宅，这些日子，逸轩堂哥在此落脚歇息。由下人带路，我们来到了书房门口。“哥，我来看你了！”我说着便推门而入。只见宜轩正埋头于公文之中，听到我的声音，才抬起头，一脸的惊喜，“丫头，是你！”
　　“可不止我，还有紫岚妹妹呢。”我拉着紫岚的手走进屋子。紫岚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娇羞的眼神望着宜轩堂哥。
　　“紫……年格格来此，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逸轩的语气忽而转淡，看似恭敬有礼，实则不近人情。我顿时愣住了，堂哥为人谦逊和善，极少看到他如此冷淡敷衍。
　　我担心的望了一眼紫岚，果不其然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了她的心里，，小脸变得煞白，过了半晌，才幽幽的问道：“宜轩公子过的可好？”
　　“谢谢格格挂念，臣过的很好。”逸轩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忍。
　　“那就好。这是我亲手缝的香囊，公子若不嫌弃，就请收下吧。”紫岚从从腰上取下一枚香囊，递过去。
　　“这……”逸轩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伸手接下了香囊，眼神温柔了几分，嘴唇微启，似有话要说，仍是咽下了。
　　紫岚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宜轩公子，紫岚不讨饶，就此告辞，后会……无期。”
　　“等等。”我急忙拉住紫岚的手，“你不多留回？”
　　紫岚摇摇头，叹了口气，快步离开了屋子。
　　“哥，你这是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们以后可能再也见不着了！”我气冲冲地朝逸轩喊道。他的绝情确实令人心寒，紫岚她怎么受的了！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逸轩轻轻地吟出这句诗，神情忧伤，将那个香囊死死的攥在手心里。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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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有些长了，因为一些事必须在下一章前交代清楚了，又懒得再分成两章了，就这样子吧，大家凑和着看吧。
下一章开始写一废了，哈哈哈，重头戏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