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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幻花双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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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药。”柳恋儿低垂着头。
舒倾凡坐在秋千上,抬起眼看她,“怎么是你?”“小歌有点事要做,所以叫我送来。”刘恋恭恭顺顺地回答,抬起头却看见舒倾凡把药碗放在石桌上,走到荷塘边,她似乎并没注意听她的话。
舒倾凡背对她站了一会儿,淡淡问:“是有事告诉我吧?”
“柳恋是有些话……想对小姐说。”柳恋走过去,“我很喜欢夕闲哥哥,从小就很喜欢他。我们都是在贫苦里长大的孩子,有些东西…小姐你不会明白。”
“那关我什么事。”舒倾凡没什么表情。
“小姐。”柳恋抓住她的袖子,神情有些激动,“这个世上,夕闲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请你…求你、求你把他留给我。小姐,求你了,你已经什么都有了,求你…求求你把夕闲哥哥让给我。”
舒倾凡这次真的皱起了眉,用力抽出衣袖。柳恋就势退了两步,一失足,她尖叫一声掉进了荷塘里。
她只是抽回了衣袖…舒倾凡一步跨到荷塘边,却并没有伸手去拉柳恋。所幸水并不深,柳恋扑腾几下攀住了岸边,却爬不上来,无助地拉住舒倾凡的裙角,她的声音凄厉得嘶哑,“小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求你…”
眼也不眨一下,舒倾凡一脚狠狠踢在柳恋肩上把她再次踢入荷塘里,在她惊恐万分的尖叫中转过身,好整以暇地对上不知身后站了多久的林夕闲的视线,象什么事也没有似的踱步到石凳边坐下。
“救、救我…”柳恋在水里扑腾,这水虽不深下面却全是淤泥,也是要人命的。林夕闲三步两步走过去,一把把她拉了上来。
“夕闲哥哥…”柳恋脸上全无人色,声音也哑了,一上岸全身软得像泥一样瘫在林夕闲怀里,哇一声哭出来。
林夕闲站了一会儿,温柔地把她推开,“没事了。自己回前园,好好洗洗,休息一下。我还有些事。”“我…”柳恋睁大眼睛,像全然不认识他,“可是、可是……”
“没事,前园没有荷塘,以后别再来后园了。”林夕闲眼里的艳色挑起一线,散发住一种冷邪的味道,“还认识回去的路吧。”
“我…我…”柳恋绝望地看着他,忽然提转头带着一身狼狈之至的泥水飞奔而去,留下一路哀怨的哭声。
“哎,夕闲,太绝了吧。”舒倾凡叹了口气。林夕闲走到舒倾凡傍边的石凳走下,他被柳恋弄得满身泥水却笑得悠然自得,“阿凡,你不赞成我这么做?我看你挺高兴的嘛。你——是故意站在荷塘旁边去的吗?”
“你什么时候到的?”舒倾凡笑了一下算是默认。“跟在她后面,不多不少刚看完整出戏。”
“那…如果没看到前面,你会被骗吗?”“当然——我认为自己比较偏袒你。”林夕闲笑道。
舒倾凡白了他一眼瞟了一眼石桌上丝毫未动的苦药,“叫小歌来查看这药里有没有多叫上什么。这样就可以知道除了查探你之外,东方敛袖还有没有教她其他事。”
林夕闲挑起眉笑得有些艳,不置可否。舒倾凡却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说:“最痛恨在我面前玩这种不入流手段的人,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种人在我手上不知死多少次了。”
“我的面子?我没有要保她。”林夕闲还是笑,“把她带回青枫园只是因为,我觉得你的反应很有意思。”
舒倾凡冷哼一声,“是吗?她生得这么美,以前你喜欢过她吗?”
“呵呵…柳恋从小就是喜欢招人爱慕的女孩子,总招惹一大群毛头小子跟在身后转。不过作为一个漂亮的女孩,那也无可得非是不是?我曾今也迷惑过。”林夕闲一边用眼角瞟舒倾凡一边说,“不过那时候……这女孩子眼睛长在头顶上,我家是巷里最穷的,我倒不记得她…那时有多喜欢我。”
“你哥对你调查真彻底,选中她的美貌却选不中你的心思。即使从前喜欢过,那心情也是会变的吧。”舒倾凡摇头,“她心性不好,虽然头脑未免简单了,但还是有些小聪明。不过,往往大事就败在这样的人身上,不得不防。”
之后吴歌儿查看了那碗药,说药里果然是加了点东西,虽然不会对身体带来太大的伤害,但总不好,总之就是慢性毒药。林夕闲大抹冷汗,一般人都不会像舒倾凡那么谨慎,真有一个不好心,可真是…他和舒倾凡均在揣测这是柳恋自己的意思还是东方敛袖的指使,一时难有结论。舒倾凡则告诉吴歌儿要她帮忙盯着柳恋,吴歌儿自然大拍胸膛,踌躇满志。林夕闲看到她两句话就随便找了人盯柳恋的梢,不禁宛然。
清源镇是寻常的江南小镇,依山傍水,格外秀丽。却不是赶集的日子,镇子里只有稀稀拉拉的人群,有些清寂。
一男一女沿着街道慢慢踱步,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度不凡,正是舒倾凡和林夕闲。“好久好久都没踏下青枫山了。”舒倾凡愉悦地四处打量,“呆在山上久了,都快不食人间烟火了,其实世俗的气息也很温馨。”
“阿凡,第一次在青枫园看带你,我就知道你是浮云般的女子,不染片尘,翩然脱凡。即使大地有不同于天空的厚重踏实,也不是适合你停留的地方。红尘的苦…实在不是你品味得尽的。”林夕闲有些懒懒地。
“红尘的苦,有多遥远,遥远得我这一生都不能尝试。”舒倾凡也懒懒地,她很少露出这样的倦怠,“不过这样走走,涉水而过,也挺不错。”
“舒小姐!”林夕闲笑了,“真是……”他自然地拉住舒倾凡,“好,我们慢慢走。”他笑意昂然地牵着舒倾凡走过阳光铺洒的街道,“要不要吃东西?烧饼?糖葫芦?还是…清汤挂面?…”
两人一路说笑,路边有些小摊,卖风车香囊的,卖胭脂水粉的,卖甜点小吃的,比比皆是。“夕闲,这样的天气,这样地走过这些巷子,就能看到这个红尘里的安详,对不对?”
“阿凡,今天你似乎很喜欢感慨。”林夕闲悠悠地道。“我这样的人走在这样的地方不值得感慨吗?”舒倾凡的笑容在阳光里盎发出淡淡的光芒。
林夕闲一笑,拉着舒倾凡在一个卖古玩的摊子前停下,“青令告诉我你快过生日了,我想买个东西送给你。”
锦布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各种玉佩、手镯、钗缀等,摊主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林夕闲一眼扫过,想也未多想直接从各种珠玉钗环中拾起一件东西。那是一对纯白晶莹的玉佩,每一块都是一只轻盈的飞蝶,合在一起就组成了一朵绽放的花朵,端的是浑然天成,无迹可寻。
老者安详的眼里闪过一丝雪亮的光,呵呵笑了起来,抚掌道,“这位公子可真是好眼光。幻花双蝶佩,公子竟一眼看中。”舒倾凡把这对玉佩放在手里细细端详,阳光下,莹白的玉质中竟若有若无地透出一种凄艳的红色,更显出一种恻然隐迷的美。只听老人叹了一声道,“可这玉佩是不详之物,传言长久以来受执这双佩的男女都逃不出血溅白璧的命运,正因如此这白玉中会透出殷红之气,美则美矣,起中的凄恻惨烈却让人不能不避。”
“我很喜欢。”舒倾凡不以为然。“那好,就是这个了。”林夕闲微笑,“老人家,请开个价。”
老者闻言长长叹息一声,“既然公子和小姐决定了,我再说无益…不过这玉佩却是天价。”他脸上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不过,老叟与二位有缘,愿卖你们一个人情。”
林夕闲怔,看着老者眯起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时他已笑了,“请说吧。”“老叟只想结交一个朋友。”老者道,“野隐之人,只图安乐悠闲。”
“原来老人家是野隐园中人。那么,成交。林夕闲买了这个人情。”林夕闲拿起玉佩,说完之后拉着舒倾凡转身就走。老人抚须而笑,也不阻拦。
“嗨,怎么回事?”舒倾凡被林夕闲一路拉到路边茶楼里,坐下来才有时间问,“那老爷子是野隐园里的人?什么人情?”
野隐园是五园之一,也可以说是江湖最神秘的地方之一,听说那是一个归隐之地,有仙鹤孤梅有竹音云舞,可以说是神仙之所。舒倾凡分外不解,那个老人是野隐园里的归隐之人,却对林夕闲谈人情,又以玉佩相送,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夕闲却悠闲得很,喝了口茶才说,“我认识这个野隐园园主。”“恩?”舒倾凡吃惊之后更是迷惑。林夕闲不等她问就继续说,“这个园主只不过是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他爹死了,把野隐园交给他。结果他不想和一帮老头子混在一起,那帮老头子也不服他管,他就跑出来游荡江湖啊,而我呢,那时也正到处游山玩水,正好遇上了。他告诉我园里那帮老狐狸自己喜欢悠闲自在,可又怕不安稳,只想了个让别人撑腰的办法。”
“就像今天对你这样?”舒倾凡挑眉。
“是啊,你想,若有一天野隐园出了什么事,我就一定不能旁观了,对吧?听童汐说,和野隐园有这种关联的人可不只一个两个啊。”
“真是个好办法。”舒倾凡笑道,“不过,他们就不怕别人不买帐?”“你也太小看他们了,这老眼一瞟,看人可不含糊,人家是混了一辈子江湖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若真看错了人,真该买豆腐撞死。”林夕闲得意洋洋地一叩茶盏,“单看他选中我这样的人才,就知道他那眼力之好。你看你看,本公子是不是有股英雄气概。”
舒倾凡几乎把茶喷出来,“你?等到人家要你还这人情的时候,希望你别只是一个吃白饭的。”
“那就不是你要关心的了。”林夕闲摇了摇手里的玉佩,“你只需要关心这个系在脖子上还是腰带上就好。”舒倾凡从他手上扯出一块想也不想句系在脖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夕闲。
林夕闲也把玉佩系在脖子上,眼也不眨一下,“这,算是定情吗?”
这次舒倾凡真的哽了一下,怔了半响,她竟一个字也没憋出来,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她竟是这种反应,林夕闲也很是意外,忐忑不安地低唤两声,“阿凡,阿凡……”舒倾凡没反应。
林夕闲吓了一惊,转到她前面,“阿凡,你…”话没说完就顿住了,他看见舒倾凡苍白的脸上有点还未散去的红晕,但她闭着眼,用手抚着眉,这个姿势里带着一种莫名的痛苦和固执。林夕闲抿着嘴唇,“怎么了?”
“没什么。”舒倾凡吁了一口气,眉宇里很是疲倦,“夕闲,不要这样,你知道不可以。”林夕闲脸色苍白,“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舒倾凡闭上眼。林夕闲咬着嘴唇一字一字地说:“可是阿凡,我只知道现在我想陪着你,其它的….”
“夕闲!”舒倾凡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第一次她眼中迸发出一种冰消雪澌的清亮,“你并不是只顾儿女私情的人。有些东西失去了心里会很痛,可是路还是要走。你和我,都很明白。”她慢慢伸手,将掌心按在了林夕闲胸口,像放下了什么,宽慰了什么。林夕闲伸手按在她的手上,不安地问,“阿凡,你是不是决定了什么。告诉我!”
“我决定了什么,现在不能告诉你。”舒倾凡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手,“但是,无论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虽然我们开始就给对方设了这个局,但,到如今我们都不能身陷。”她拂身站起,两步就走到门边,茶楼外是避静的流水垂柳,顿了一下,她一步步沿着溪水走去。
“阿凡。”林夕闲闭了一下眼,又睁开时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过激烈,凳子一下子翻倒了。他丢了一锭碎银在桌上,飞奔出去,从后面抱住了舒倾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是想挽留还是绝望,只觉得有些东西已无法压抑。
全世界的风似乎都停止在这一刻。他抱得很紧,紧得像正用整个生命完着即将失去的珍宝,那个姿势渗透出的痛苦因清澈而特别坚固。舒倾凡在这一瞬彻底失去了力量,骨子里的默契让他们一起沉浸入那种澄清如水的痛楚里,似乎一生都无法超脱。
如此清醒的痛,残酷中竟有一点点幸福的感觉,幸福…为相拥的手臂,为怀里的人。
琉璃跌碎的伤痕,透明、惨艳及不可复合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