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云端（清穿）》楚朝阳

102、视疾

　　事实上，自古以来身为帝王便有无数束缚。就拿探病来说，若某个大臣病了，皇帝是不能随意探望的，若探望，虽然表明了帝王恩重，但被探望的臣子为了不负圣恩就算不死那也得死了。
　　这个规矩，我是知道的，当时感觉愚昧的好笑，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这也是封建王朝对皇帝天子身份的一种敬畏。
　　我先没顾虑到这一层，在路上方才省起，心里不禁有些忧虑。但又不敢直接相问，无奈只好憋着。

　　前后十几名御前侍卫因为事起仓促来不及换装，我们两个却是分别换过了的。我骑在马上，扭过头去打量身畔骑在马上的玄烨，只见他上身着狐领四开衩玄青色长袍，外面罩了黑色翻毛马褂，虽然一身富贵逼人，却没有丝毫皇家纹饰。于是稍稍放下了些心事。
　　玄烨见我打量他，从马上回视我一眼，那目光却极凌厉，还带着一丝盎怒。
　　我咧开嘴，笑了笑，他哼了一声，紧了紧马缰，自我身边一掠而过。
　　我看着他骑在马上的矫健身姿，再看看自己乌溜溜的一身小厮打扮，不免自惭形秽。
　　这一犹豫间便落下好大一段儿，不敢再耽误，紧紧随了上去，却见玄烨身随马动，衣袂在风中翻飞不止，一根乌黑的发辫以明黄丝绫相绞，确实煞有气势。

　　到达明珠府上的时候，那场面只能用一个“混乱”来形容。
　　玄烨跟从前一样，直接闯了进去，自从扳倒鳌拜后，玄烨威严日重，这还是首次到臣子府上。明珠显然没预知到我们的到来。我见他慌乱惶恐中仍然带着一丝兴奋，不禁心中一叹。
　　待到见礼后，玄烨从从容容地在上座坐了，我低着头站到他身边。才见他淡淡地看着明珠道“端范，朕有好久没到过你府上了，今儿左右无事，忽起故地重游之意，容若呢？可在家里？”
　　明珠听了这话，放才松了口气，正容道“皇上恩重，臣惶恐不已。犬子这几日却有些小疾，以致辜负了圣恩。”
　　玄烨摆了摆手，目光在我身上一瞥，忽而笑道“朕今日是微服出宫，端范也不要如此拘束了。你这府上朕来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容若既有恙，朕便去看看，不在视疾之例，起居官也不会记录。”
　　明珠跪在地上谢恩。

　　容若居所前的梅花已然开放，我们到的时候，闲杂人等俱已回避，病榻前只有其母觉罗氏，外头两个医官战战兢兢垂手而立。
　　整个院落都清清静静，暗香缭绕。
　　我看着他窗前几株寒梅，思及过往，竟恍如隔世。
　　玄烨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两名医官叙述，容若这病来的竟然极其怪异。
　　他身子一向康健，自从为我挡过箭后，胸前的创口虽早已愈合，却仍不时发作，发作时心疼如绞，创口四周麻痒不止。这次发作却无任何征兆，也比先前几次更加凶险，各种药物服下去不久就会尽数呕吐出来，人也时昏时醒。令得几位医官都束手无策，眼看再这么拖延下去，性命只在旦夕。
　　我虽易服，觉罗氏等人还是一眼便能认出。
　　我见她虽然低着头，但是却难掩目光中的怨恨，心里愈加难过。我能理解她的心情，若是我的承祜因为一个女人弄成现在这样的话，我估计会跟那女人拼命的。

　　容若躺在床上，昏迷中仍然蹙着眉头。
　　以往那温润潇洒之态已完全被病弱磨尽。我咬了咬牙，对着玄烨道“皇上，臣曾在苗疆得过一套针灸之术，或许有用，请皇上容臣一试。”
　　我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有惊讶的，也有疑惑的，我不顾那许多，一双目光仍然定定地注视着玄烨，却见他目光微闪，嘴角一挑道“如此甚好！”
　　我对明珠与觉罗氏道“请医官大人留下一套针，其余人等一律回避。”
　　明珠赶紧低首称是，将所有人挥退，霎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了我和玄烨，以及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容若。
　　玄烨仍旧坐在椅子上，嘴角一牵，似笑非笑道“不想朕对皇后竟然疏忽至此，竟不知皇后居然还有医者手段。不知朕在此，可会妨碍皇后医治？”
　　我见他坐在那里，哪有一丝要回避的意思？
　　我也不敢让他回避啊，这次若是回避了，必定会成心病的。
　　无奈下，白了他一眼，走到容若病榻前，叹了口气，拿出针来在他人中扎了两下，却见他眼皮微微抖了抖，却仍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我想起上次我病倒时，整个魂魄仿佛离体般四处游荡，但是仍能模模糊糊有些意识的情景，便走到玄烨身边，拉着他的手，将他拖到病床边，诚挚地道“容若，你睁开眼睛看看，玄烨与我一起来看你了。我知道这几年，你过地很不舒心。你与玄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们一起爬过树，一起练布库，一起顶着星星去念书。我听说你今年便要去参加科考了，本来还盼着你能考个状元出来……”说到这里，我禁不住抹了抹滑到脸上的泪水，继续哽咽着道“玄烨还跟我说过的，你若能考个状元，他面上也光彩。可是你如今怎么躺在床上不起来？”
　　说到这里，想起容若一次次的照顾我，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
　　玄烨在旁边，初时还淡然自若，此时见我泣不成声的样子，眼前也仿佛想起了往日与容若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是什么时候，从前贴心的小伙伴，逐渐成了心中芥蒂？
　　是什么时候，从前信重的良臣，逐渐成了需要提防的块垒？

　　我握住了容若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哽咽道“我知道你其实更想纵情山水，超然物外。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的。我不想说什么君臣父子，只想说，你现在不能抛下我们，不能抛下你的父母亲人！”
　　说到这里，便见容若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良久才睁开眼睛，虽然目光十分黯淡，却还是望着我淡淡地笑。
　　我没好气地道“你还笑！你难道不知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担多少罪过？”
　　容若还没说话，那边玄烨咳了两声，凑了过来，伸手将我拉开一些，我握住容若的手自然也被他扯了开来。
　　容若挣扎着想要起来见礼，玄烨道“罢了，若有力气，还是好好去给朕考个功名，朕不指望你考状元，若能进士及第，朕也满足了！”
　　容若躺在床上，眼角略有些晶莹，道“是，臣，臣尊旨！”
　　玄烨看着他，淡淡地道“好好将养身子，你和曹寅也算朕的发小了，身为男儿虽有诸多负累，但也不能被压折了腰，你的先祖海西叶赫部都是宁折不屈的好汉子，如今虽天下已定，你也不要坠了你叶赫先祖的威风。”
　　我背着他，对容若吐了吐舌头，又眨了眨眼睛，两个手比划了个飞翔的动作，又用手指拉了拉，表示他就算想走，也不能自己一个人走。
　　容若对我苦笑一下，恭敬地道“是，臣明白。”
　　玄烨沉默稍许，又道“朕刚才见你母亲为了你，眼睛都哭地肿了起来。你要好好想一想，朕现在想要见孝康章皇后一面也不可得……”
　　不知为什么，他这一句话，便让我的心再次沉重起来。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兀自垂手不语的容若，忍不住长叹一声。

　　离开纳兰府上，我悄悄拉了拉玄烨的衣襟，他看我一眼后没好气地道“知道了，想再逛一逛对不对？可惜现在时辰不早了，耽搁不得。”
　　我低了头，有些忸怩地道“不是……”
　　他有些奇怪地问“那是什么？”
　　我指了指长街尽头一家写着一个大大的“当”字的当铺道“只是到那里看看就好。只要，只要一会儿就好……”
　　他笑了起来，道“那就去看看。”
　　我们一起走到那家当铺里，掌柜的从高高的柜台头，探出一个头来，见我们都衣饰华丽，又有几名带刀侍卫，慌地赶紧跑了出来伺候。
　　我其实是没见识过当铺才想过来瞧瞧，便对那掌柜的道“我们没什么要当的东西，我听说你们的规矩里是有死当这一说的对不对？”
　　那掌柜的点头不已，我笑道“也不知为什么，今天就感觉应该到你这当铺里来瞧瞧，或许是你们这里有什么物件应该是我得的？”
　　那掌柜的脸色尴尬，却立即笑道“贵人说的是，小人这破烂门面若能有啥物件是与贵人有缘的，那也是小人的福分。”
　　玄烨横我一眼，意示责怪。
　　我对那掌柜的笑道“你拿出几件物事来让我瞧瞧，不需太贵重的，只要十件即可。”
　　那掌柜的琢磨了片刻，便叫过一个伙计进去准备去了。
　　玄烨低声道“没见有你这么胡闹的！”
　　我向他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儿，低声笑道“今儿真的是奇了怪了，或许是得了什么天机也说不定。”
　　玄烨责道“胡闹！”却也没出言阻止。
　　待到伙计端了一个盘子出来，我兴致勃勃地一件件瞧了过去，十分佩服那掌柜的心思。
　　几件东西都是小巧物件，其中有玉佩，也有银质的小刀，做工精巧的镶花簪子。虽然不是昂贵的物件，却也都难得的精巧细致。
　　我却瞧中了一块黑黝黝透着奇异光芒的石头。
　　那石头非金非玉，上面绘制着奇怪的花纹，一看之下便有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玄烨见了那石头也轻“咦”了一声，我将其他的物件都退在一旁，拿起那块石头笑道“这石头倒是一件稀罕物，你说个价钱吧。”
　　那掌柜的在京城混了一辈子，眼力劲儿不是一般人可比，自从我们一进来，见了玄烨的一身贵气，又见了几名带刀侍卫的恭敬，对眼前人的身份虽然不能明确猜出，也揣测出了个大概。当下讨喜地道“难得贵人能瞧上眼，小人欢喜还来不及，哪有谈钱的道理？贵人既然喜欢，小人双手奉送。”
　　我还没说话，玄烨对跟在身边的曹寅使了个眼色，便站了起来。
　　我拿了那奇怪的石头，跟在玄烨身后，自有曹寅跟那掌柜交涉不谈。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宫，玄烨便往南书房去了。
　　我回到坤宁宫换了衣服，略略用过膳食后便去探望承祜去了。
　　当日晚，玄烨又到坤宁宫，用过晚膳，我便拿出那块石头，神神秘秘地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玄烨好笑地看着我，我也发觉自己好像个女巫一样，不禁失笑道“今儿那可真不是我胡闹，确实是这东西在叫我呢！我虽然不太相信鬼神之说，可是，今儿这事儿可真的玄了。我一看到它，便好似听到它在叫我‘媚儿’‘媚儿’‘媚儿’……”
　　玄烨见到我的古怪样儿，难得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笑了一会儿，便道“可见，这东西跟我是有关联的。”
　　他也止了笑，定定地看着我。我也望着他，他深邃的眼神如同漆黑的夜，让人永远望不到底，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一探究竟，最终沉溺。
　　我们两个对视良久，他嘴角一翘，手指在我面颊上轻轻地比划了两下，声音有些暗哑地道“你啊，让朕永远都忘不了。”
　　我心神一振，将他的手捉在手中，探过头去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后便伏在他的肩上，借以掩饰我脸上的爱怜和哀凄。
　　等到能够平服了自己激荡的心情后，我才稍稍离开他的怀抱。
　　将那黑色的石头拿了出来，放到他的面前道“既是与我有关联的，那就送给玄烨。”
　　他伸手接了过去，端详良久后仔细地收了起来。
　　我搂着他的脖子，轻声道“玄烨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男人！永远都是！”
　　他紧紧抱着我，良久，才送上一个激烈霸道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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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晚了些，还是不对感觉，老觉得怪！反正大家原谅我，就这么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