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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双子嫡传 ...

  •   时大康天下…
      大康开国之帝圣祖茹麒,本为东吴水乡一介布衣,号江东神算子,少时历经流离,为宋帝执政时倚仗的左丞陆秀夫所赏识,收其为相府门人,半生事于戎马,隐于庙堂,宋末奸佞当道,上御无能,对内朝政混乱,对外苟且偷安。宋疆以北,群狼并立,皆对中原虎视眈眈,辽、夏、金、蒙分据逐鹿,时而南下伐宋,硝烟不断,导致民怨载道,生灵涂炭,圣祖不甘为耻,拥兵金陵,举旗反宋,西联吐蕃、大理,击破夏辽,拼死抗金,东路海战北取金都,血战大捷,一举灭金。
      圣祖感德闵怀,许吐蕃、大理永世封地,氏族王爵代代相传,择国号康,寓四海升平,民富安康,史称康圣祖,南宋灭亡,大康遂立。
      此时,北蒙野心尚存,奈何大势已去,孤掌难鸣,只得暂且休战,同年,北蒙改国号为喀尔,横卧塞北,与大康隔祁连贺兰相望,近年相处还算太平。

      因南宋连年战乱不断,多国元气大伤,加之天时不惠,国体一直薄弱,康德宗元年,大理国天灾横行,饿殍遍地,大理王晏鏖却迷信玄门道法,终日苦练修仙之术,事事倚仗国师易岑,听信谗言,枉杀无辜信臣,岁末,晏鏖的王后姚氏诞下了一位小公主,传说这小公主出生之时,天地颜色大变,华光万丈笼罩着整片皇城,大理的腊梅本还是萧条的枝干,竟一夜之间争相绽放,遍布山野,芬芳缭绕,此本乃吉兆,晏鏖大喜,故宣旨大赦天下,派对大理皇族世代忠义的许氏后人许晋前往大康向德宗茹舟求援,已获取救济粮草,供灾民渡过一时难关,然国师易岑却极力反对与大康交好不说,更以“此女为天灾国祸之根本,若不在百日当天挖其心祭神,饮其血祀鬼,大理必遭天谴”的妖言逼迫晏鏖弑其亲生骨肉…
      此时,小公主刚刚满月不久,肤若凝脂,眉清目秀,她很少哭闹,刚满月便试图牙牙学语,能懂得他人的表情动作,可见其天赋异禀,他日必成大器,晏鏖大恸,虽万般不舍,奈何早已被妖道蒙了心智,惧怕天道惩戒,只好万事依易岑之言,命人准备百日的祭祀大典…
      祭祀大典前夜
      “许生…一切都拜托你了…”仪态雍容的女子面上挂着两行玉箸,满眼苍凉。
      “王后请放心,许门定不负所托,晋宁可折损了这条烂命,也不会伤到小公主一根头发!”一身黑灰色儒衫的中年男子咬紧了下唇,颔首抱拳。
      女子点了点头,将襁褓里的婴孩小心翼翼的交给了面前的中年男子,最后看了一眼那婴孩宁静的睡颜,不禁潸然泪下…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她终是冷静了下来,轻声吩咐道。
      许晋不敢耽搁一时一刻,将他婴孩牢牢绑在胸前,使出轻功,像只轻巧的燕子般,立时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当天边的日头悄然升起,雾霭沉沉的夜色渐渐隐去,大理国令后世千夫所指的屠杀大典,拉开了序幕…

      苏南昙花谷

      飘渺的琴音在飞瀑的拍打的水声下显得有些似有似无…
      一抹白色的身影笔直的坐在碧潭边一块青石上,怀里抱着小巧精致的古琴,两只纤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龙飞凤舞的弹拨,就像在和那飞流直下的澈水在激战一般,不绝不休…
      四季常绿的茂叶被风吹散,在琴水共鸣中乱舞,夹杂着些许不知名的花瓣…
      “嘣”
      琴弦骤断。
      她眉间微皱,看着自己渗出血液的指尖,没去吮吸那血,而是快速的掐指一算。
      心里咯噔一声,青葱般的手指刹时握成了拳,脊背骨也有些发寒,这天气,真是越发的凉了…
      有权利纷争的地方,必有江山,有武林纷争的地方,必有江湖,闻名江湖的四大流派,西有玉琴阁,东有水镜门,北有少林寺,南有昙花谷,其武学精妙之处,令人闻风丧胆,江湖子弟难舍名利,加之朝廷礼遇相待,自大康立国后,大多的武林门派都依附了朝廷,除却四大皆空的佛门,还有便是,永远不争于世的,昙花谷…
      世人皆知,少林寺只收男弟子,而与少林相反,这昙花谷,只收留女子…
      昙花谷是一个神秘到没人能够了解的地方,它隐蔽于崇山峻岭中,唯一的入口设有玄门阵法,机关重重,暗器横飞,此阵法只有代代相传的谷主才能解得开,所以数百年来,根本没有硝烟能沾染到这方净土,且入谷的弟子,情愿一生一世都栖居于青山碧水中,赏昙花,饮芳华,可谓是真正的不着俗世之尘,百年逍遥桃花源。
      比起昙花谷的生活,昙花谷的医术、相术、卜术、剑术均有所成,其中更以医术为天下人称绝,江湖传言,昙花谷有两门独属于嫡传弟子才能学到的武功,一门极阳,一门极阴,气走五脏,功盖九鼎,倘若学成,便天下无双,所向披靡,所以每一代的昙花谷谷主,皆是骨骼清奇的异世之才,不但有着深不可测的武功,又有着再世华佗般的医术。
      而这如今抚着断弦的白衣女子,就是昙花谷的第十四代谷主,乔安青…
      “师父!”一道悦耳的声线由远及近,乔安青目光向一旁掠去,就见一抹纤细非常的淡蓝色身影由几个粉衣女孩的簇拥下远及近,几人的年岁尚轻,皆未及笄,带着一股不用掩饰的天真烂漫…
      “弟子参见师父”几人行至她面前,极为乖巧的向她行了个礼,打头的那个淡蓝色纱衣的女子,有着一张如白色寒玉般的干净脸庞,五官清秀,顾盼神飞,琥珀色的眼眸泛着一股空灵之气,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大的婴孩。
      乔安青的眼角烙着些岁月的吻痕,她静静的凝视着那女孩怀中的婴儿乌黑的眼珠,沉默了许久,若是细心观察,可以看得出她眼神中的那丝悲悯,这颗命途多舛的主星,难道注定要落在昙花谷么...
      “师父,这孩…”
      蓝衣女孩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凉凉的声音打断了…
      “好你个苏凌空,又出谷去胡闹,你这个大师姐是不是当够了,看我不罚你去寒波洞闭门思过”
      这个自己选中的嫡传弟子,永远的都是这般贪玩,心里恼她惹了大麻烦,只得冷言训斥。
      苏凌空低下头,睫毛微抖,抿着薄如蝉翼的唇,并不辩解“但凭师父发落,只是这孩子,一直在咬手指,该是饿了许久了,却乖巧非常,并不哭闹,还请师父收留”
      “把她放下,自己去吧”乔安青面上依然不温不火,语无波澜。
      苏凌空应了声诺,便上前几步,将婴孩放在了乔安青身边的大石上,抚了抚她细嫩的脸颊,转身便往无忆崖的寒波洞去了…
      怎么又罚大师姐去寒波洞,上次她可是病了三天没能起得来床啊…
      几个粉衣女孩面面相觑,立时争先恐后的为她求情“师父,这次你是误会大师姐了,她没有自己跑出去玩!!”
      “是呀是呀,是我们几个听见奇门阵里有些异响,便去查看了一下,谁知是那个一直在谷外嚷着要见你的男子,如今不要命了,在里面硬闯”
      “他一边护着身前的婴孩,一边躲避着机关暗器,浑身是血,好生狼狈,眼看着就要闹出两条人命了,大师姐看不下去了,这才冲出去稳住了奇门阵,救下了他手中的婴孩,可还是晚了一步…”
      昙花谷的弟子,本就都是被放置在谷口的弃婴,多收一个,少收一个,其实也没什么所谓,可这次不一样,那中年男子跪在谷外苦求了数日,乔安青犹豫了很久,任他熬的快油尽灯枯,也没能有勇气收留他怀中的孩子。
      可现在呢,好像也没什么选择了,她卜术通天,自然明白,天意不可违,既然推脱不了,便只好乱下去了...
      “凌空”乔安青叹了口气,无奈的唤住了那抹纤瘦的背影。
      已走了好远的苏凌空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空灵的面上,透着一丝调皮,毫无怨愤,她几乎是蹦蹦跳跳的又跑了几人跟前,望着襁褓里的婴孩,笑眯眯道“师父,这孩子长得真好,长大一定是个美人”
      见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乔安青蹙着眉头“你这个臭脾气,当真要改改,说你几句怎么了,宁可让自己吃亏也不低头,偏要傲到这种程度么?就你这样,以后怎么为人师表呢?”
      虽是责备,可话中对她的期望和倚重,显而易见…
      “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诲~”苏凌空恭恭敬敬的道,而后她盯着那婴孩胸口的一角,不禁有些好奇的伸手将那白色的东西扯了出来。
      那是条织锦的白色手帕,手帕上绣着一个晏字,包裹着一个带着血丝的玉镯,玲珑剔透,触手生温,一看便是价值连城…
      “原来她姓晏”几个粉衣女子也围过来,看着那手帕上精致的刺绣…
      “天快晚了,师父给这小家伙取个名字罢”看着夕阳迟暮,苏凌空知道太阳落的快,天冷的也快,生怕让这婴孩挨饿又受冻。
      乔安青被琴弦划破的手拾起青石上的碎花瓣,径自向碧波潭挥洒了去,花瓣落在清澈见底的潭水上,几经飘摇…
      “朝花夕拾,就叫夕拾吧”
      苏凌空一愣,柔声道:
      “晏夕拾”
      …….
      也许从苏凌空救下晏夕拾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今后的宿命,像她这般有人情血味的女子,根本就当不了无情无欲的昙花谷谷主,天地那么大,她要偿的情还很多,这仅仅是,一个轮回的开始…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苏凌空从亲手解开她的襁褓,到牵着她的小手教她蹒跚学步,再到任她骑在自己肩上于山花烂漫中玩转嬉笑,寒来暑往,万象更迭,那个在她心中本来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眨眼间,便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碧水芙蓉。
      她永远记得那个午后,自己因连夜偷跑出去玩而精神不济,躲在树后小憩,采药的背篓就丢在脚边,日落之时,有人用冰凉的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朦胧间,她看到了一抹美的不真实的脸庞,那个一直都跟在她身后的小师妹,肩上背着满满的两筐带着泥土芬芳的草药,白衣胜雪,在夕阳的余晖中笑的气定神闲,稚嫩的声线淡雅却温情四溢“师姐,我们回家”
      呆愣了许久,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晏夕拾,是真的长大了...
      好好的审视了一下这抹初长成的影子,那不俗的风骨和冰肌月貌,让苏凌空的眼眸有些失神,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自己少时的一句戏言,竟一语成真...
      这岂止是美人...等她再长大些,恐怕人间就留不住她了罢...
      这个小师妹不仅仅有着惊世的容颜,而且天赋异于常人,学任何东西都一瞬千里,短短时间便超越了那些大她不知多少的师姐们,她聪明绝顶却从不卖弄,善良而寡言,乖巧的让人总想靠近,不单单是自己宠她,师姐妹们宠她,就连性子如清汤白水的师父,每每直视她,面上的冰霜皆都会消融,如慈母般宠着她…
      她理所应当的成为了和苏凌空并肩的嫡传弟子,开始苦习寒炎二功,钻研奇门阵法,更有了踏足昙花谷禁地一线天的权利,得知了许多昙花谷不为人知的秘密...
      世外桃源也不是绝对的清净,心境污浊之人,哪都会有,一线天禁地,就是所谓的牢狱,关着少许心肠歹毒,残害同门的逆徒,昙花谷的谷主有权将破坏门规之人锁在禁地,面壁悔过,直到其大彻大悟,方能解禁...
      青山碧水间亦有鬼域,一线天的景象确实骇人,一个瘦的已失了人形的女子见有人来了,奋力的在锁链里挣扎,挥舞着长长的指甲,发出了怪异嘶哑的笑声,石壁上若干已经再也发不出声音的干尸惨状各异,着实吓坏了年岁尚轻的晏夕拾,她白了脸,紧紧的抱着苏凌空的手臂,苏凌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倒是见怪不怪了,她皱着眉,看着乔安青眼中的隐忍和怅然,并不像以往那样多话...
      这个瘆人的女子是乔安青的师妹,本和师父同样是嫡传弟子,却落得这般下场...
      前因后果苏凌空什么都知晓,她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声...
      “你们两个跪下,跟着我念”
      当大雾散去,青天朗日直垂于一线天之时,乔安青淡淡开口。
      “列位祖师在上,我苏凌空”
      “我晏夕拾”
      “今幸承昙花谷第十五代嫡传,自此起誓,弟子诚心向学,终身不渝,以医为志,以生死为念,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毕生所学,当以同门安危为上,天下苍生为先,无欲无求,不争于世,双子嫡传,永不叛师,生当同心,死当同冢”
      誓毕...
      归途中,乔安青步法快,早就先二人一步消失了踪影,晏夕拾还有些恍惚,一直紧紧抱着苏凌空的手臂,不愿放开,苏凌空很反常的一路沉默着,并不言语...
      直到二人来到无忆崖前,俯视着整个宛如仙境的昙花谷,苏凌空突然转过头,凝视着晏夕拾清澈透亮的眼眸,凉声道:
      “夕拾,假若有一天,我犯了师门大忌,你会不会像师父那样,把我锁在一线天,任我自生自灭”
      “不会”晏夕拾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真的?”苏凌空歪头笑着。
      “不会”她谈吐一向温柔,可说这两个字的语气,却异常的斩钉截铁。

      行过了交接之礼,在一线天起了誓,今后的所有安排,等于是板上钉了钉,紧接着便是要了悟这奇门阵的奥秘,乔安青在教她们二人之前,曾一度篡改了奇门阵,一是因为她担心苏凌空贪玩的性子总会跑出去闯祸,重蹈了师妹的覆辙,二是为了两人间能互相扶持和提醒,所以最后她各授了一半的解阵之法给二人,只有当她们同心协力时,奇门阵才得以打开…
      嫡传弟子是每个昙花谷谷主几近半生的心血和期望,奈何乔安青千算万算,终究还是失了算..
      晏夕拾真不曾想,她本是在苏凌空的怀中重获新生,在她的保护下渐渐长大,在她的宠爱和关心下感受人情冷暖,两个如此亲密无间的师姐妹,有一天,竟会有不共戴天之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苏凌空那么爱外面的世界,夜夜偷跑出去又是为了见谁,可她每次都偷偷的帮助她,而且一直隐瞒着师父...
      康德宗七年,生□□玩的苏凌空终于永远的离开了养育了她近二十载的昙花谷,晏夕拾守在谷口,从日出等到天黑,苦等了三日,却再也没等回她...
      苏凌空只身一人南下,执着的来到了东海县,嫁给了当地赫赫有名的启明书院先生,蔺亦祥,而这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当时已有两房妻子,苏凌空,是心甘情愿的委身于他,做妾...她仿佛是一颗吉星,刚入了蔺家的门槛,蔺亦祥便金榜题名,考中了德宗七年的状元,并一路平步青云,直至后来官拜为相...
      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美艳女子,如鱼得水的操持并扩大家业,经商献策,尽心尽力的辅助自己的夫君,官拜为相又算什么?多少人能人异士冒天下之大不违的直言:苏氏乃鸾凤之翼,能驾鸾拥凤者,唯有真龙天子...
      而后,苏凌空不计任何后果,私自将昙花谷的剑术武艺外传,包括男子,以培植可靠的护卫和亲信,为了保护家人也好,为了蔺家后世的基业也好,她的做法等同于自立门派,利用蔺亦祥的官爵便利,偷偷的将楔子安□□各种渠道,几乎将整个江山的脉络都牢牢掌控在了手中,她给了蔺家千秋鼎盛,也为亮出了太多本该收敛的锋芒...
      对于不晓得其中原委的世外人来说,郎情妾意本该是一段佳话,可对于倾注了无数心血养育她的师门来讲,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荒谬至极,作践自己不说,昙花谷这百年的清誉,全被她一个人毁了...堂堂的嫡传弟子,竟然偷跑出谷与人苟合,还自立门派传艺男子,这种不知廉耻背弃师门的孽徒,怎能轻易放过她。
      不知是谁透露了苏凌空师承昙花谷的消息,一时间,本不争于世的昙花谷被江湖流言推上了风口浪尖,饱受诟病和耻笑,甚至有人说昙花谷本就是个淫靡之谷,谷中的女子经常以美色骗男子回谷,采阳补阴,供她们修炼绝世神功,什么无欲无求清心寡淡,那只是在向世人装清高罢了...
      当所有的消息一并传到了昙花谷,本就焦躁的乔安青彼时正在修炼寒毒神功,乔大怒,一时气血攻心,筋脉逆转,走火入魔,以至毒行五脏,感官尽失,不到半月,便抱憾离世…
      临终前,乔立下遗言,定要将有悖师门的逆徒捉回昙花谷,囚于一线天,警戒后人。
      同年,年仅七岁的晏夕拾顶着重负,接任昙花谷谷主,立誓,有生之年,必了却师父遗愿,为师门除孽!

      十七年后...
      大康国都,临安城

      临安地处天子脚下,自是富庶安定,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结伴嬉戏,白发之翁不愁生计,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茶坊酒肆充斥着管弦乐音,一座新经粉刷的酒楼伫立于最为繁华的街市,百步之外,便闻得到一阵飘香…
      “排好队排好队,不要挤呀”济安楼的小二满脸大汗,一边用肩上的手巾煽动着周遭燥热的空气,一边苦着脸看着从自家窗口外向外不知甩了多远的两条长龙队,长长的呼了口气,麻利的将冒着热气的糕点方正的铺在平整的油纸上,包成一个纸袋,继而满脸堆笑的送到了面前亦是排队排的额角滴汗的大婶手里,接回了半串铜钱。
      转眼间,刚才还盛的满满的两个笼屉,马上又要变空了…
      这济安楼开业已有月余,想不到这生意非但没有清减,反倒越发红火了,尤其是这可以外带的芙蓉桂花糕和蜂蜜桂花糕,真是香飘百里,价格又亲民,让老百姓赞不绝口,好多人天没亮就来这排队了…
      “催一下厨房,快!!”小二朝后面吆喝了声,几个小厮不慌不忙,该打水的打水,该给客人算账的算账,该催了自会适当的催下厨房,人声鼎沸的酒楼中座无虚席,秩序却有条不紊,像模像样…
      “来,客官,拿好,小心烫”把刚出锅的蜂蜜桂花糕双手向面前的人一递,小二顿觉自己的手心都有些发烫,立刻细心提醒道。
      “多谢多谢~”这温润养耳的嗓音怎的这么耳熟,小二难得抬头,却看到面前一把纸扇“唰”的一声合了起来,着实的吓了他一跳。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琥珀色的飞扬凤眼和入鬓长眉,肌肤吹弹可破,白皙若雪,薄唇微抿,鼻峰高耸而不失精致,这张脸,当真是清秀的几近完美,唯一的不足,便是略显病态…
      “八、八、八小…”小二结巴了,愣愣的杵在了那里…
      “姐夫辛苦,小妹先走一步了~”面前的少女身着月白色的千水裙,颠了颠手心中的糕点,完全不惧怕那分灼热,笑的飞扬,她快步转身,只是一瞬,不多不少的半串铜钱,准准的投进了自己身旁的钱匣里,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吃自家的东西,还和普通人一起排了半天的队?还给钱?“小二”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火辣辣的太阳,不禁觉得难以置信,他想着想着,心便沉了下去,越想越复杂…
      “发什么呆呢?阿伟”一个身材微胖的女子将新蒸好的糕点罗在了笼屉上,捅了捅他,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羞涩的笑容。
      “啊?没、没什么,柔妹”阿伟木讷的答道,立刻继续埋头干活。
      别看他这身打扮,他才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二,他可是当今左相爷蔺亦祥的,乘龙快婿,这济安楼的主人也非一般人,而是左相爷家的二小姐,有蕙心庖厨之称的蔺纤柔,身为一个相府千金,蔺纤柔不喜刺绣吟诗,她好吃,迷恋于烹饪技法,终日泡在厨房里,研究食材,撰写食谱,乐在其中,这座汇集了她所有名菜的济安楼虽刚刚迁入临安,其实之前早已遍布九州各地,因其菜香价廉、色香味俱全而美名远扬,引得许多食客争相追捧。
      “真的没什么?”别看蔺纤柔身子宽,但她的心,却十分的细微,可以感觉出自家相公的异常,她立刻叫了个小厮来把阿伟先换下来,径自牵了他到柜台里,慢慢交心。
      “小八回临安了”阿伟一边用热毛巾擦了擦手,一边敛眉道“她刚排队买了点心,走的很急…”
      “你还是怕我爹嫌弃你的出身么?”蔺纤柔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情绪起落,随即轻松的道“和你说过多少次,我爹不是那样的人,你看了我兄弟姐妹的千奇百态,心里也能明白个几分,再说,夫人对小八的管教一向严苛,既排队又付钱只能说明她品性好,并不是想和你见外”
      “我只是怕委屈了你”多少次听得蔺纤柔这样安慰自己,阿伟心中感动,平日里便更加努力的替她分担。
      “只要我不觉得委屈,我家里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如何”蔺纤柔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柔声道“小八怎么样,气色好点了么,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么?”
      阿伟点了点头“好像比上次更瘦了,脸白的没一点颜色…”
      “唉”听了这话,蔺纤柔心中一紧,轻叹了声“既费脑子又伤身子,她怎么可能好起来呢…”
      “我去整理下账,小八回来了,离要账也不远了”看着门前车水马龙,阿伟不敢耽误太多时间,他将柜台上所有的账本都罗在了一处,抱起来向内间走了,走前还不忘叮嘱她“再过两天便是皇后娘娘的大寿,皇上钦点你进宫准备御膳,你可切莫把它忘到脑后去了”
      蔺纤柔点点头,陷入了某种沉思中,小八的病也是整个蔺家的一块心病,前几月夫人把她送到天目禅院去修养医治,本以为她这次归来会如小时候一般生龙活虎,可刚听阿伟的话却是不见起色,这可当真是让她有些发愁...
      夫人这两年几乎是访遍了名医,难道小八的病,当真是治不好了?

      临安郊外水乡

      “大哥,好吃嘛”一个白衣女孩双手交叠在脑后,靠在池塘的草垛旁,嘴里叼着一节芦苇,悠哉的晒着太阳。
      池塘里,一个肤色黝黑的赤膊男子水没腰际,肩上绑着个布袋,布袋上挂着个锋利的铁钩,正狼吞虎咽的吃着女孩送来的点心,他抹了抹嘴角的碎屑,露出了一抹憨厚的笑容“好吃,太好吃了!”
      “我可是排了整整半个时辰的队才买到的,想不到二姐的糕点竟如此的受欢迎,小时候她教过我这独门绝技,可我如今都快忘了怎么做了”
      “你也真是,和二妹说一声不就得了,干嘛偏要自己去排”男子一脸的不解,继续自己手中的活,他从肩上的布袋里掏出了些许鱼饵,挂在铁钩上,将铁钩慢慢潜入水里,而后,他的喉咙中发出了些怪异的声音,时断时续...
      白衣女孩眯着琥珀色的眼睛,学着他的模样,发出了同样的音节...
      忽然间,男子将铁钩向上一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在铁钩上不停的挣扎乱蹦,溅了他一脸的水珠,白衣女孩见状立时眉开眼笑,麻利开始烧柴生火,男子将鱼收拾好,埋在了火堆下的泥土里,不一会,香喷喷的味道就窜进了鼻尖,勾起了二人肚子里的馋虫...
      这方法,本是叫花子用来填肚子的,可这两个一看衣着便知非俗流之辈的兄妹,却吃的狼吐虎咽...谁能想到,这赤着膀子在池塘钓鱼的黝黑汉子,竟然是左相爷家的长子,蔺枭,而这面带空灵,眉眼强势的清秀女孩,则是蔺亦祥最小的女儿,在家中排行老八,名季雪。
      “大哥,你的《神农谱》写的怎么样了”吐出最后一根鱼刺,蔺季雪满足的拍了拍手的泥土,好奇的道。
      “早着呢,还没写到你感兴趣的地方”蔺枭知道自家小妹好奇的无非是这些飞禽走兽的语言,便笑着回道“反正我会的,差不多都给你学去了~”
      “唉,我好想下水啊”蔺季雪看着粼光微漾、鱼影斑驳的池水,垂下眼眸,喃喃道...
      “不行,你身子是一点都不能沾凉的”蔺枭亦是叹了口气...
      想他蔺家有九个儿女,单属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八,是最勤奋,也是最命苦的...
      如今官拜左相的蔺亦祥,是大康名副其实的肱股之臣,为德宗鞠躬尽瘁,指点江山,他相貌不凡,为人谦逊,妻妾和睦,儿女众多,蔺家家教严明,不迂腐守旧,蔺家子女个个是人中龙凤,天下闻名,后世曾流传一首七律,便是对蔺家九儿女的歌颂,为天下传唱:一农二厨逍遥游,三书四乐笑颜欧,五工六卜偷天术,七医傲世度春秋,八财论富可敌国,九鬼一现命蹉跎,古有蔺郞完归璧,今有蔺相定山河。
      就像他自己,蔺枭身为蔺家长子,本应担负起家中重任,可他偏偏不喜读书习武,反而喜欢在山野种田,终日与奇花异果浪木根雕为伴,与飞禽走兽为友,逍遥世外,自有造诣;二女儿蔺纤柔更不似寻常的大户人家的女儿那般刺绣吟诗,而是热衷于庖厨之技,为世人制作饕餮美食且菜价极接地气,造福民间;三女儿蔺煦颜本性就爱读书,她天生聪慧,勤学好问,蔺亦祥难得有个这样的女儿,便将一生所学都授予三女,所以蔺煦颜爱读的不是那些女儿家该读的,而是资治通鉴这一类的治国之书,她年满十四时,曾与盛名老者切磋学问,无一人不点头称赞其学术渊博,博古通今;四女儿蔺千秋,善音律琴艺,一双巧手奏得天籁之音;五子蔺习性子沉默寡言,只喜匠艺,平日里凿木铸铁,对于读书从政可谓是一窍不通,但他有个外号叫“天工手”,若是珍宝武器出自蔺习之手,定是样巧夺天工的玩意;六女蔺芷幽随了她的名字,天生有通灵之术,观天相,卜吉凶,;七女蔺梓阳对医术着迷,自小便想去昙花谷学艺,奈何蔺家和昙花谷关系过于敏感,一直没能得偿所愿,只能靠医书自学成才,她平日里走访街巷,替穷人治病,从不收钱,接管的紫安堂同样以其药价低廉,在民间威望极高;蔺家最小的儿子,九子蔺恪,貌比潘安宋玉,有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美誉,少时便跟随苏凌空学习昙花谷中的赤炎掌,对武学很是执着,年岁尚轻却武艺超绝,经常游走于江湖间打抱不平。
      和他们不同,蔺家每个儿女都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来度日,唯有八女蔺季雪,从小到大,是被严加管教着长大的,就因为她没什么自己钟爱的东西,才被如获至宝般的蔺亦祥和苏凌空选中,做整个蔺家的心骨,再者,蔺季雪确实天资过人,无论品性,才华或是头脑,都是一等一的人上人,她心地仁善,性格内敛,平日里气质冷冰,处事有条不紊,十几岁便开始帮助苏凌空打理蔺家家业,逐渐接手国内的钱庄银号、酒店青楼,几年之内就摸清了大康最重要的几条商脉,颇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她,是唯一一个既像蔺亦祥又像苏凌空的蔺家儿女,更是蔺亦祥最喜爱的女儿。
      至于那能翻江倒海的苏凌空为何要在蔺家最鼎盛之时逐渐选择淡出朝堂,没有人了解,更没有人知道,因为她身后有段阴魂不散的孽债,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她,这是她这些年,心里最痛的一个结...
      十七年了,那孩子真真正正的长大了,当她确定自己能够制服我,又怎能不来找自己算账呢...罢了,惹不起,总归是躲得起的吧…

      东海蔺家庄

      “国安钱庄的…紫安堂的…..这本是庆安米铺的,这个是济安楼的”药味弥漫的室内,蔺季雪赤着身子伏在床榻上,她身边一个素衣女子手里拿着碾碎后用纱布包裹好的草药团,在炉火上熏热了,放她腰际两侧热敷着。
      “这…这样下去也不行啊”
      “咦,没理由啊”
      听着她在那自言自语,蔺梓阳平日里木讷的面庞有些忍俊不禁“雪儿,你歇歇吧,都看了多少本账了…”
      “君安当铺…啊?七姐你说什么?”心里正纳闷这自家的产业为何都带了个安字,蔺季雪茫然的抬起头,看着蔺梓阳。
      “唉”蔺梓阳无奈的将金针收进包裹,柔声道“还疼么,有没有好一点”
      “不疼不疼”蔺季雪满脸堆笑,老老实实的趴在了床榻上闭门安歇,不再去翻旁边高的吓人的账本,不到一会,她便睡熟了。
      从侧面看到她如刀削一般的侧颜,蔺梓阳心中难过,怎的瘦成了这副样子…
      她嘴上说不疼,怎么可能不疼?大哥今天把她抱回来时,她整张脸都是扭曲的,身子没有一点温度,吓的自己都乱了手脚。
      体内的肾脏日复一日的在自损,还在反噬寒气,这两年她受的折磨,还少么。
      咯吱…门被推开了。
      一抹浅蓝色的影子,缓缓踱了进来,蔺梓阳一回头,昏黄的烛火中,待看清来人,便有些无奈,这对母女,真是瘦出了同一种风骨,柔弱中透着一丝硬朗,冷艳中带着几丝精明。
      苏凌空虽已不再年轻,但她的身材丝毫未曾走样,甚至有些形销骨立,容颜也多了几分凉薄,她走到床榻前,手搭上了蔺季雪的脉,本就微皱眉头,不禁又锁紧了几分…
      “夫人,你怎得学会了所有,却没能学会昙花谷的医术”看着她的表情,蔺梓阳苦笑道。
      “我算漏了,这该是报应,也是天意”苏凌空自嘲般的摇了摇头。
      行文容易,学武简单,可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救赎二字,医道,是所有道法中,最玄妙的地方,也是最难学的地方,如果没有岁月的沉淀,任何人都难以在这个领域有所成就…
      “夫人,让我去昙花谷替雪儿求药吧,你我都知道她的情况并不乐观”蔺梓阳已是不知多少次和苏凌空这般恳求了,可苏凌空每次都下意识的拒绝了。
      这一次,苏凌空好像有着些许的动摇,因为她很清楚,若再逃避下去,自己女儿的性命,
      终会不保。
      纵然师父已经不在,可并不代表那个人,医不好雪儿,她怕的是,那个人,会见死不救…
      苏凌空从不认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是错,但她心里明白,自己确实是辜负了师父的期望,也辜负了那个人的信任,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说到底,一切的一切,还是你的错。
      那个人,该不会这般狠心的吧,她该是恩怨分明的吧…
      那个人,那个总是在四处追杀她的人,那个人,让她这个手眼通天的左相夫人都有些畏惧的人,不得不隐居在天涯海角的人,那个能让自己夫君见过她的容貌后扶须轻叹出:“叱咤青云俯鸿儒,不如一睹晏谷主”的人…
      晏谷主,你还好么,天天想着抓我杀我,不累么,苏凌空哑然失笑,轻抚着蔺季雪熟睡中的眉眼,心下暗暗做了决定…

      苏凌空愿本决意在两日后出席过皇后娘娘大寿的宫宴便送蔺季雪去昙花谷求医,可就是这场宫宴,串联了自己女儿后半生的整段孽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双子嫡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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