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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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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管理员回来时,周强尼摁死一只爬过地板的白蚁,苦着脸揪住他:“老管啊──”
“谁是老管。”
“──今天有个□□大哥来看了,他说两千。”
“那你就好好打工吧。”
“大哥说房东要付的!我惹不起□□!老管,就听他的吧。”
“难道你就惹得起我?”
“老管求你了我知道你是好人。”
管理员不为所动:“你自己付或搬出去,二选一!”
周强尼当初的预言成真。
他打工的微薄薪水只够混口饭吃,然而无论怎么死缠烂打,管理员坚决不肯拿出两千来除虫,甚至不耐烦地说他要是不跟白蚁伙伴们好好相处,今晚就滚出去露宿街头。
抱着仅存的三件内裤,周强尼郁闷地挠墙。
“喂,大妈,我知道你在偷听,不过我不在乎,因为我被赶出去了。”
墙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这是大妈的回答,虽然具体意义是什么周强尼还无法完全参透,大概是“我会想念你”之类的。
周强尼站起身,将还能穿的衣服塞进皮箱,收拾了书本和杂物后,把这些日子以来收集的白蚁尸体装进纸盒,卡在房门边上,到时候老管开门就会被撒上一身白蚁干。
很有骨气地走出公寓大门,周强尼才想到附近没一间小旅馆,而且自己身上也没钱。在“回学校宿舍求何韦收留他一晚”和“跟附近公园长椅上的流浪汉抢位子”作了一番自尊心上的斗争,最终决定选择后者。
周强尼站在溜滑梯的顶端观察了一阵,北边的太靠近垃圾子母车,东南方的已经被抢先,只剩下西边了──
于是他抱着家当冲过去,开心地铺起睡袋。
决定要做的事情总不会完全符合预期。
一个满身酒气、摇摇晃晃走来的流浪,抓起他的衣领就是一拳下来。
周强尼顿觉眼前一黑,只得嚷着:“别害怕,我没有梦想也没有恶意──”
对方脸上虽有七分醉意,周强尼却毫无还手的机会,挨揍过后连睡袋都被抢走,他只得擦擦鼻血,回到溜滑梯上铺好报纸将就躺下。
明天住哪明天再考虑,反正人随时可能没有明天。
作死十九年来第一次被人痛扁的周强尼微笑着入睡。
隔天早上周强尼扛着所有家当到学校,李游逮着机会又是一顿嘲讽。
不过周强尼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你终于学会自己起床了?”
周强尼不知道,他被退宿以后再没人听田京石泣诉单恋心情,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找上李游,条件是每天七点把他扯下床。
李游咬咬牙:“继续装吧。信不信有天你会被退学?”
“如果你让何韦再捐点钱的话,我想确实是很有可能。”周强尼耸耸肩。
虽然整件事实在漏洞百出,但过分自以为的何韦和过分迟钝的田京石都不知道李游才是始作俑者。此时的周强尼已经不介意被栽赃的污名,不过这不表示他能和李游一笑泯恩仇!周强尼拖着下巴想。忘了听谁说动物园里的孟加拉虎会朝笼子外喷尿,周强尼觉得他有必要骗李游去看一看孟加拉虎……
李游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中午在学生餐厅吃饭时,曾住楼下的昆虫系学长梁谆在周强尼对面坐下。
看着桌脚的行李,他不禁皱起眉:“你被房东赶出来了。”梁谆从来不会用疑问的语气说话。
“……差不多。”周强尼有些困难地吞下没味道的饭。
梁谆盯着他脸上的伤,“他还虐待你。”
“他虐待我的玻璃心。”
“你还没打算好怎么办。”
“这不是让您来替小的打算一下嘛。”
入学没多久周强尼就在一次全校系集会上认识了梁谆。
那次跟同学打牌时周强尼放枪,愿赌服输,只好代替装病的系代表去开会。梁谆是昆虫学系的副代表,理学院的坐在一块。
会开了两个钟头,谈到学校北边小花园的人工湖边该种垂柳还是杜鹃的问题时,周强尼已经坐不住了。
“那么我们有请生物系的代表来发表一下意见。”
生物系代表马尼尼站起来,推推眼镜一字一句地说:“就生态学的角度来说,杜鹃不适合在曝晒环境下生长,但北园周边没有树木遮荫,排水系统也不好,容易积水,所以──”
“你未免太早下定论。没听过’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吗?”宗教学系代表不满地打断他。
马尼尼愣了一下,才缓缓道:“……湖只有东西南北没有前后左右吧。”
这时周强尼举手:“虽然我不懂植物也不懂迷信,但我想发言。”
学生会长点点头。
“这样下去你们也吵不出结果,所以我看什么都别种,盖个凉亭算了。”
各派人马此时团结起来,枪口一致对周强尼:“胡闹。不种点什么,哪对得起北园这高端大气的名字!”
“哪对得起学校!”
“哪对得起地球!”
周强尼对此嗤之以鼻:“一直嚷嚷着要给后代留下一个好的地球,你们倒是给地球留下好的后代啊。”
众人无言。
“那个……数学系的代表,请你先坐下。大家继续……”学生会长只得尴尬打圆场。
只有旁边的梁谆悄声对周强尼说:“别把我算进维护地球的一员。”
周强尼从此知晓了这个昆虫学系的反地球青年,梁谆也记住了这位毫无自觉的纯添乱分子。之后碰到什么麻烦事他都会丢给梁谆,并且完全无愧于心。
虽然周强尼自己也不清楚,梁谆对他的特别容忍究竟为何,他只知道梁谆后来跟那个生物系的代表在一起了,并且养了两只锹形虫。
下午周强尼拖着行李到操场上晒太阳时,梁谆给大他三届的直属打了电话。
梁谆和谁都能打成一片,而那人在昆虫学系是出了名的难相处,两人却一拍即合,正如同梁谆和周强尼瞬间形成的奇妙友谊。那位学长毕了业就直接出去工作,两人一直都保持着联络。
毫不寒暄也不客气,梁谆开门见山地说:“我朋友最近找不到地方住,你那应该还有空间,离学校也不远。”
“我不习惯配合别人的作息,你不怕欠下还不了的人情?”那人对梁谆毫无恳求的语气有些无奈。
“虽然不同系,但他也算是你的学弟,帮帮忙。”
他沉默了很久,方缓缓道:“……我这是有间储藏室,清空之后差不多两坪。”
“那样就行了,他挺瘦,也没多少行李。”
“你该不会还想说,让我看在你面子上房租也算便宜一点?”
“这倒是不用。”
“那他什么时候过来?”
梁谆看看手表,短针指着四,长针滑向六,“今天下午五点。”
“……你早知道我会帮这个忙是吧。”
梁谆能想象那人揉着眉心抱怨的模样。
挂了电话,谷长湖有些担心。
梁谆的朋友很多,在本阳大学里随边逮住一个人问,有六成以上的机率认识梁谆。来者究竟是整天窝在房间里的死宅,还是夜夜笙歌的酒鬼,无论是谁他都没把握能好好相处。他一向有啥说啥,也不太能理解所谓的幽默感和冷笑话,因此学生时代被各个圈子排拒在外,唯独梁谆觉得他有趣。
况且他以前压根没想过要把空房间租出去,现在电费得两人平摊,这指不定又会产生新的问题。
最令谷长湖不安的是,这是梁谆第一次找他帮忙,也就代表那个“学弟”对梁谆来说很重要,整件事不能有任何闪失。
要是他堂堂一个社会人士的家被不知好歹的小屁孩给掀了,梁谆是否会让他不许有意见默默收拾?
果然不应该答应这麻烦事……
谷长湖把储藏室里的梯子和防虫喷剂搬到一楼。他家离学校有二十分钟路程,一楼是是他的红谷除虫公司,二楼才是住所。两房一厅一浴室,还有个小厨房。
这间两层楼的平房以前淹过水,屋主没钱装修导致房子卖不出去,谷长湖和他谈妥后用极低的价钱买下,至今贷款已还得差不多。虽然现在不愁没饭吃,但仍请不起员工,谷长湖只好继续一个人东奔西跑,从估价到现场施工都自己来,实在忙不过来时会找梁谆打下手。
当年昆虫学系四十二届的同学们,一个个都继续攻读学位,或是致力于保育稀有物种,只有他毫不犹豫地走向除虫之路。
没有人懂他决定的生活。父母偶尔会抱怨,既然不读书了怎么还不回家?为何一定要在学校旁边创业?谷长湖也答不上来。
可能他比自己想象中还喜欢这座城市。
用吸尘器整理完地面灰尘,谷长湖正想提水来拖地,就听到门铃声响起。
他很快会发现,世上哪有什么暴风雨前的宁静,根本只有暴风雨前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