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铜仙人辞汉歌》索链

2、七年前

　　数十粉黛在金砖铺就的宫殿里翩翩起舞，一片春光融融。
　　潺潺的清泉从前殿的假山上滴沥而下，清凉的水珠溅落在她们的粉嫩面颊上，月光照亮了那些妖冶的脸，银色的月华为袅袅水雾平添了一丝奢靡的光泽。
　　紫衫朱裙，红纱金钗。
　　皓齿笑，细腰舞。
　　风随摆，人影动。
　　酒香和脂粉的香气含混不清。
　　一位清秀的女子清了清嗓子，碎玉般剔透的声音就唱开了。

　　高秋八九月，
　　白露变为霜。
　　终年会飘堕，
　　安得久馨香

　　听着这天籁般的歌声，刘彻皱眉沉吟，眼睛看向远方的黑暗，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枚白玉簪，和着节拍心不在焉的敲着。
　　丝竹之声渐渐稠密，十几位美人身姿娉婷的转着圈，婀娜的身段时而一字排开，时而聚成莲花形。她们侧身沉腰，鹅黄色的广袖纷纷扬扬的从天垂降，袖间的香粉盈盈坠落。
　　一位虚胖的太监从殿外一路小跑，跪在刘彻面前，连鼻尖上的汗滴都来不及抹去，气喘吁吁的说：
　　“启禀皇上，临邛徐坛他……他，奴才去迟一步，徐坛他羽化成仙了。”
　　“啪……”
　　一声脆响，白玉簪应声摔成两半，残裂的断面在金色的地面上投下两道嶙峋的黑色阴影，像死亡那无处不在的翅膀。
　　清泉呜咽般的声音还在唱：

　　秋时自飘零
　　春日难芬芳
　　何时盛年去
　　青春永相忘

　　“难道这世上真有成仙得道之人？”
　　刘彻眯起了眼睛，瞬间亮起的漆黑瞳仁像一盏炽烈的炭火。他的眼睛扫过地面上断簪投下的奇怪阴影，一个小宫女赶紧上前打扫收拾。
　　“传旨，徐坛为得道高人，立祠祭奠，以示朕尊仙之心。另外……徐坛飞仙了，那他的家人弟子安在？快点去办，把他们给我速速招进宫来，这次再有差错，就治你个办事不利之罪。”
　　“皇上……那徐坛并无弟子，他早年有一子，你早就把他招进宫里为丹药方士了。”太监努力抬起肥胖的脸，小心翼翼的回答着。
　　“呜……”
　　刘彻低叹一声，把修长的手指插进漆黑的发丛里，他竟然对自己招进宫的人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难道真的是岁月不饶人吗？
　　闪动的倩影和甘冽的醇酒让他的目光迷离破碎，他未束发也未整衣，斜倚在卧榻上，衣带飘飞间白皙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
　　一位美人浅笑盈盈的前来斟酒，柔软的身子贴了上去，她呼出的热气在刘彻的耳鬓间纠缠不止，那种不止知掩饰的谄媚之气让他心中不快。
　　不快又能如何，这后宫三千粉黛，何人不是如此。只盼今夜能有一醉。
　　真的，假的，浓的，淡的。毕竟都是长久不了的。就因为这份近乎疯狂的恐惧，他才甘心倾天下之力，就为了寻找一个镜花水月的长生梦。

　　手边梅花酿，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此时难久长。

　　“皇上……你什么时候召见徐子瑕？”
　　见刘彻没了声响，太监又抬起头，腆着肚子，小心的问。
　　“徐子瑕……”
　　刘彻朦胧的唤了一声，这三个字竟像已经唤了一辈子那样熟悉温软，满口留香。他斜躺在了卧榻上，沉沉的睡去了。
　　手中的琉璃盏应声而落，半杯淡粉色的清酒洒落在他青色的衣带上，晕开成一朵深蓝色的花。

　　丝竹声渐渐暗淡了下来，只有一个遗世独立的清绝声音还在唱：

　　吾欲尽此曲
　　此曲断人肠
　　归来酌美酒
　　接瑟上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