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笺》八部众

1、第一章

　　第一章

　　夜雨已经停了，窗半掩着，初夏湿润而带着凉意的风阵阵袭来。明月初升，只手略卷了帘子，便见今年第一朵栀子花已然开了，白玉般的八重花瓣轻轻颤动，仿佛有不胜清露之感。

　　我搁下笔，缓缓吁出一口气，一时间回了神，这才觉得夜色深寒，颇有些冷气侵身。却因方才题诗正在要紧处，倒也顾不得唤丫环碧丝来添件衣裳。

　　我拈起薄红色的小笺，在宫灯下照看着，见上面墨迹未干：

　　“风寒露冷兮夜色浓，月沉沉兮影重重。望天边兮无影踪，倚窗前兮泪溶溶。
　　山无极兮山高，水无底兮水深。路无垠兮前途渺茫。锦衣犹暖兮心自凉。
　　子之今兮不自由，吾之命兮多烦忧。子与吾兮银河永相隔，思古人兮俾无尤。
　　转瞬身兮轻如烟，心非席兮不胜卷。命若谶兮情何竭，素手难掬兮湖中月。“

　　读起来竟是诗心俱凉。我轻轻拭去泪水，正待细看，只听屋外传来一阵小声的说话声。

　　听声音像是碧丝和查房的蔡嬷嬷及几个管事的人。

　　“碧丝，卿姑娘睡下了么？”

　　“蔡嬷嬷，姑娘正做诗呢，大概还有一会子。”

　　“碧丝，你打小一直跟在你们姑娘身边，有时说上两句劝，姑娘也依的你。更何况姑娘如今的身份不比往常了，为着姑娘，你时常也该劝着一点才是。夜深最忌劳神，再说这夜里越发的凉了，快叫姑娘早些歇了吧。”

　　“蔡嬷嬷，能劝我还不劝么，你也知道我们姑娘的脾气，做诗的时候一贯不要人伺候，也不爱听别人说话的。”

　　“那也不能由着姑娘性子来啊，姑娘……”蔡嬷嬷还待要劝。

　　我却已不耐听下去，在屋里唤道：“碧丝，是蔡嬷嬷来了么？快请进屋坐坐，倒前儿刚进的雪芽给嬷嬷润润嗓子。”

　　门外伺立的小丫头们听见我说话，赶紧打起帘子来。

　　我虽是这么说，但蔡嬷嬷是家常的，知道我一贯的脾气，特别是不好别人打扰的，这时自然也不好进来。只在外掐笑着说：“谢姑娘茶，只是夜深了，奴才就不进来了，还得赶着到下一处呢，姑娘还是早些歇息了吧。”

　　“我知道的，蔡嬷嬷好走。”我点点头，也不勉强。

　　屋外的碧丝见我肯说话了，知道是我诗做完了，忙进来伺候。

　　水是紫云山的流泉，带着热气，碧丝在一旁，服侍我用了些宫制香胰子洗了脸。

　　“姑娘，现在可是该睡下了吧？”碧丝问道。

　　“几更了？”我看了看屋外，夜色墨浓。

　　“二更了。”

　　“好，我们这就歇了吧。”我说完，突然觉得喉间有些发痒，轻轻地咳了几声。

　　“姑娘，莫不是着凉了么？”碧丝一听我的咳嗽，急了起来。

　　做主子的一点子伤风害病，底下的丫头们都讨不了好的去，自然着急。不过碧丝跟了我那么多年，我知道她是真心待我，自不是那些子寻常丫头们可比。这时见她有些着急，我忙安慰道：“不妨事的，不过略咳嗽两声，你倒一碗热茶给我也就罢了。”

　　碧丝听说，只得去倒了一碗热热的茶给我，伺候我喝下，一面劝道：“若依我，姑娘的确是睡的太晚了些，对姑娘的身子骨不好，让我们瞧着也心疼。”

　　“我这身子，以后还不定是怎样的呢，早不是我自己的了。”我叹道。

　　“姑娘这说的是那里的话？”

　　“罢了，说给你听你也不知道。好了，叫丫头们都去安歇了吧，再说下去，怕是要到三更了。”

　　“是。”

　　碧丝只得服侍我上床睡下，将床纱放下。

　　许是伤了神，我躺了许久却不曾睡着，只觉得碧丝似乎一直站在我的床前，未曾离去。不知她有何话说，我只是装睡，良久方听见她幽幽的说道：“姑娘的心碧丝心里何尝不晓，但从跟了姑娘，碧丝早认定这辈子是姑娘的人了，无论今后姑娘上哪儿去，碧丝一定跟了去。”

　　说完，静默了半响，又叹了一口气，碧丝方在侧面的小榻上睡了。

　　我亦有些伤感起来，这夜却是再怎么也无法入眠了。

　　到了第二日，我果觉得头有些发昏，知道是昨晚熬了夜，也多费了些神，方如此。不欲惊动小丫头们，省得传到夫人屋里，亦或是让大哥知道了，都不好。我悄悄地让碧丝把壁柜里原先配的舒神醒脑丸拿了一丸，兑着水吃了，方觉得好些。

　　想到夫人屋里今早还没有请安，于是我又挣扎着起来。

　　“姑娘，你不想夫人和大爷知道，不如随便指一事，好歹瞒过一会子，姑娘也可多歇歇。”碧丝劝我。

　　“碧丝，你自是知道夫人和大哥的脾气的，夫人还好说。可大哥的那双眼睛，就跟那孙猴子的火眼晶睛一样，便是有十个慌，他也能识出十个来。到时候反而麻烦。”

　　碧丝知道我说的是事实，想到大爷那双冷冰冰的眼神，不觉打了一个颤儿。

　　“好了，快帮我更衣吧。”

　　我这次选了一件碧色，上绣着栀子花图案的衣衫。碧丝服伺我穿上后，看了我半响，忍不住赞道：“姑娘，你穿这件可真好看，就跟天上飞下来的仙女一样。”

　　我淡淡的一笑，拿起铜镜来照了照。铜镜中显现出一张美如皓月的脸来，此刻这张脸带着三分笑，三分傲，还有四分的清冷。比平时更苍白些的神色，更衬得肌肤胜似白雪，更显柔美来。

　　我紧了紧眉头，这样子可不能让大哥看到，想了想，吩咐碧丝道：

　　“碧丝，拿些上次制的玫瑰膏子来。”

　　“是。”碧丝答应着，取了过来给我。

　　抹了一些红色的玫瑰膏子在脸上，昀开。我的脸色立刻红润了许多，再照了照，确定没有丝毫破绽后，我站起来。

　　“碧丝，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