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小花》朗空

8、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七天以后，平谷县衙。
　　“花总捕头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啊，不是你找到线索，这西山的匪患，只怕不容易这么一网打尽啊！”坐在大厅正中间的，乃是奉旨来审理这帮悍匪的巡抚钱名钱大人。这钱大人为官，还算清廉正直，唯一可诟病的，便是养了诸多小妾。在这大齐，三妻四妾，本不足为怪，但是娶到十多个，那还是会被同僚背后调笑，冠一个好色的头衔。
　　花剑影立在正中，抱拳低头道，“都是众兄弟齐心合力，才能办此大案，还望巡抚大人上奏朝廷，给与相应的抚恤和奖赏！”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这次剿匪，端了对方老巢不错，自己这边，却也有所死伤，失了一名捕役，三人伤重，几乎人人带伤。
　　“那是自然，众捕快忠君爱民，自是要论功行赏，花总捕头也不必谦虚，不是你办案有方，断不能一网打尽，将他们都绳之以法，我自然也会上报朝廷，给与嘉奖。”钱巡抚笑道。
　　“那位殉职的官差，朝廷自当风光大葬。他们家中若有人想要顶替这官职，也是可以的。”钱巡抚又道。
　　“谢大人！”花剑影一鞠到底。
　　出了门，又拐了个弯，花剑影这才敢舒展了下身子，伸了个懒腰。跟人装腔作势的打官腔什么，最累人了。
　　去了偏厅，见了一众捕快，大家又闲聊了两句。通过抓盗神和进山剿匪这两件事情，现在大家可对花剑影心服得很。捕快老秦殉职，大家都很难过，但是一次端了那西山山贼的老巢，这种壮举，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来的。
　　冯汤对花剑影道，“如今咱捕快走在路上可是受到从没有过的礼遇，一会被人恭维，一会儿被人拉去喝酒，一会儿店家给免了茶钱，真个儿威风十足。众捕快都是血性汉子，虽然身上带伤，走路都比平时带劲了，腰板儿挺得笔直，咱这可真是保一方平安了不是，可不就得受人敬仰么。”
　　花剑影大笑，“那可不是么，弟兄们这次立下汗马功劳，朝廷定当有赏，刚才我与那钱大人聊天，听着是个明事理的，大伙儿只管放心等赏！”
　　旁边小陶道，“老郭更好，都快兼职说书了。” 这老郭，就是前头一起喝酒，说出公主出逃事宜的郭树清。
　　花剑影奇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陶绘声绘色的说道，“那老郭，成天被人拉去吃酒，喝多了，旁边人一撺掇，就开始吹牛，给他们讲这剿匪的经历。说得跟说书一样，一会儿是’总捕头夜斗吊睛虎‘，一会儿是‘众兄弟群挑西山贼’，把总捕头您，吹得是上天入地，神乎其神，以一敌百，那都是高估了那些贼子！”
　　花剑影一口茶喷了出去，尴尬的笑了半天，道，“吊睛虎是什么意思？哪里来的虎？”
　　冯汤接口道，“指的可不就是那天咱见到的那几只豺狗么？”
　　花剑影大笑，众人也都哄笑了起来。小陶道，“咱知道是豺狗，别人不知道啊，反正如今咱们兄弟在平谷县，可都是英雄，在谁面前也都能直起腰来！”
　　旁边有人起哄，“小陶你还能直起腰来？你再立功，在你媳妇面前还不是个妻管严？”
　　小陶不服，便要过去跟他比试。众人又闹了一会儿，花剑影把冯汤叫到一边说话。
　　“我这儿有些银两，你到时候一并交给秦家做抚恤金。”花剑影边说边递了包银子给冯汤。正是那些商家送来的油水钱。花剑影当时收了一是因为不想断了兄弟们财路，散了人心；二来想着日后难免有紧急处需要拿来救人。
　　拿来用在自己身上那是断然不会的，不然白白骂了二十多年腐败，全是放屁么。
　　冯汤掂了掂银两，“这也好，能救得一时急。秦家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去问问可有人原意来顶这个缺，这样一家也有了活路，老秦也能安心。”

　　两人又议了一会儿，花剑影便回家了。路上路过丰乐楼，想了想，小玉儿这两天都很不开心的样子，晚上虽有她陪着睡，也还是梦魇得厉害，白玉猫也走了，没人给她讲故事解闷。她转身进去买了只烧鸡，想着可能让她开心一点。
　　花剑影一回家，刚推开院门，就觉得有股杀气直奔自己面门。花剑影手一抖，差点就把手里拿的烧鸡掉在地上了。
　　花剑影稳住心神，凝神望去，只见院子里，小玉儿正举着捕快专用的长刀，到处追杀的是，一只老鼠？！
　　花剑影默默的退出院门，关上门，又再打开一次……还是那副违和的场景……
　　齐玉见了她，才放了刀，来接她的烧鸡。屋里桌子上，王婶带来的饭菜早已摆上。齐玉把烧鸡放在盘子里，自顾自的用手揪下鸡腿，双手捧着，吃了起来。
　　花剑影泪，可怜的玉儿，才跟那帮捕快呆了几天，风度啊什么的，就快没有下限了……
　　两人吃着吃着，齐玉忽然叹了口气，把鸡腿扔到桌子上，又不吃了。花剑影看着心疼的紧，鸡腿好贵的好吧……
　　齐玉披上一件白色披风，往外面走去，道，“我出去散散心。” 连那身影都透着些烦闷。
　　花剑影腹诽，每天都吃完饭出去散心，其实就是不想洗碗吧。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等她洗完碗，又烧好水，还把屋里打扫了一遍，齐玉还是没有回来。花剑影心道，干嘛去了，不是有什么麻烦吧？一想到此，立刻就坐不下去了，也披了外袍去找她。
　　花剑影知道河边景致最好，沿着密河找了一会儿，果然看见齐玉坐在河堤上发呆。此时皓月当空，映在水里，照得这一江水和水边的人都格外清亮。她的衣袂飘飘，随风舞动，仿佛下凡的仙子就要乘风而去一样，脸上的神色说不出的愁苦。看得花剑影心头一紧。
　　她过去也在河堤上坐下，侧脸看看齐玉，道，“小玉儿可真会挑地方，这月下的密河，真是好看的很。”
　　齐玉低着头，拿手揪着旁边的花花草草，揪了半天，道，“为什么他们要那么做？”
　　花剑影想，来了，果然她要问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清楚啊，人性啊什么的最没经验了，我其实只喜欢宅着而已……
　　“你说的是哪件事？”
　　齐玉想了想，“他们为什么要杀王忠？根本什么证据都没有……” 眼里尽是不解。
　　花剑影也揪了一把花草，在手里一节一节掐着，道，“他们可能，只是害怕了吧……人一旦害怕起来，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她也想知道，平日和和睦睦打着招呼的百姓乡邻，会不会一朝有变，就翻了脸要杀人，哪管你平日的功过。
　　齐玉仿佛很不满意这个答案，摇了摇头，激动起来，道，“那他们为什么不信我们！要是他们信了，要是他们信了……” 信了就不会血流成河了吧……
　　花剑影只是摇头，“那种时候，他们可能觉得，外人都是靠不住的吧……我也不知道啊……”
　　齐玉眼圈有点发红，“你说，你说那个王昌，是不是他才是奸细？要是没有他挑拨，那些人搞不好就信了，就逃了，那些女人，孩子，就会还能保得住……”
　　花剑影叹了口气，要是是非曲直，真的这么黑白分明就好了，“玉儿你这么聪明，你自然知道，他，他其实不是奸细吧……”
　　齐玉恼怒的把手里的杂草都扔了出去，“那，那这算是怎么回事？！那些山贼是可恨至极，可我心底，也恨那些村民，是非不分不知好歹！”
　　花剑影沉默，真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才好。自己其实也想不清楚，果然归根到底，自己也不满那些村民吧，唉……看到被屠之后的惨状，她有好几天都吃不下睡不着，深夜无眠，盯着窗外的月亮，她也问自己，这到底是哪里错了？
　　花剑影还是肖如的时候，不过是现世里一个稍微聪明点的普通人，虽然对当时的很多社会问题有不满，成天挂念的，还是成家立业，孝敬父母，和朋友驴行自驾之类平庸到无奇的梦想。所以她的结论是，这就是命，就是天意，就是个悲剧，和火车出轨差不多。这么一想，那些惨状也只是让她更认命而已。
　　可是她知道齐玉和她不一样。作为皇家的人，从小的教导就是修生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类的大道理吧，天下大同这种事，估计才配做他们的理想。所以玉儿才这么苦恼，这么不知所措吧……可是自己又真心不想教她些以天下无贼为己任的大道理呢……
　　沉默了半天，花剑影想起一句俗语，用到此处还算贴切，开口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什么意思？”
　　“一句俗话，听人说的，大约就是字面意思吧。”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齐玉把这句话轻轻念了几遍。一开始还是迷惑不解，慢慢那声调却明朗了一点，“说得真好呢……”
　　所以不要把一切都背在自己肩上才好呢……
　　花剑影轻轻碰碰了她的肩膀，道，“我知道咱家小玉儿是个胸怀侠义的人，可是咱也只是人，凡事尽力就好，不可强求吧……”
　　齐玉不服，轻哼道，“我将来可是要当大侠的人！”想到什么，又黯然道，“可是这大侠，也忒难当了……”
　　花剑影有些心疼，把她拉到怀里，道，“是啊是啊，容易不是人人都成大侠了么？咱只要尽力就问心无愧了吗……”
　　说完用手摸摸齐玉的头，道，“我觉得小玉儿这次表现可圈可点，从今天起，我就叫你平大侠如何？平大侠可还满意今夜的月色？”
　　齐玉不满的打掉在她头上作怪的手，道，“我是认真的，你讨厌！严肃点！”
　　花剑影笑嘻嘻的道，“我也是认真的，今天你有一个人叫你大侠，明天就能有两，在以后，就会有许许多多人，多好……”
　　齐玉悠悠道，“哎呀，搞不好我根本不想当大侠呢……”
　　“那正好，当个翩翩淑女，比当大侠有追求多了，”花剑影更高兴了，道，“可以从注意吃相开始，然后可以做点女红，打扫下房间，顺便洗个碗什么……”
　　齐玉就不明白了，这人一张嘴怎么这么能扯，莫非是特地在逗自己开心吧……心下也有些感动，也跟着道，“那是那是，可惜房子太破，再打扫也好看不起来，碗还是木碗，泡多了水只怕要裂开哦……”
　　“说到这儿，好玉儿，衙门里什么时候发月钱啊？你是不是该交个八成给我，好歹吃我的住我的么……”花剑影嬉皮笑脸的。
　　齐玉漠视她，当没听见。
　　“要不给我七成？衙门一个月给你大概二两银子，你就给我一两加四百文，如何？”
　　“……”齐玉偏过头去，看月亮。
　　“一两加两百文？一百文？”花剑影见齐玉站起来，拍拍屁股就往回走，连忙跟上，“算了算了，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谁让我是姐姐呢……”
　　走了两步，齐玉回头道，“休想，就让你养着！哼……”
　　花剑影心底暗笑，哎呦，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求包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