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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在雾浓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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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忘不了那个画面。数秒前还是鲜活的生命,谁都没有想到它短暂的生命竟如流星蓦然陨落。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哦,是他观察狗狗爬楼梯。然后姐姐回来了。她这两天很不高兴,因为爸爸妈妈忙着工作错过了她的生日。但是爸爸不是已经在隔天补了生日礼物了吗,还是一只可爱的小狗狗,听说是只萨摩耶。他不懂什么品种不品种的啦!反正是只可爱的雪白的狗狗。
然后他问姐姐给狗狗取名。姐姐虽然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说,“Berk,就叫伯克吧!”
他高兴地抱起狗狗说你有名字了,叫伯克。然后他把伯克举到姐姐面前说,姐姐你看看它,多可爱。
他不该缠着姐姐要她和伯克一起玩的。姐姐发怒了,她把伯克推开。当时伯克挣扎着,他没有抓牢。那一刻,时间慢了下来。他亲眼看着伯克从他手上滑落,重重地摔到楼梯上。他屏住呼吸靠近伯克,却看到了他从今以后会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的一幕:伯克双眼圆睁,头侧枕在血泊里,后腿轻微抽搐了几下就在也不动了。
凌晨一点多,我蓦地清醒了。六岁时的那一幕实在刻骨铭心,永远成了我的梦魇!
对于后一天发生的变故来说,伯克的死算不得什么。但血腥与死亡的视觉冲击对年幼的我来说太大了。大到我会把它和隔天的事联系起来。
翌日,我闷在被窝里不肯上学。由于母亲的溺爱与放纵,父母也就放着我去了。我整天脑子里回放的都是伯克死亡的画面,直到半夜十点我从睡梦中醒来,睡眼惺忪下楼惊觉家中无人。我坐在沙发上揉眼,听到停车的声音。我开门迎接归人,却只有母亲。
母亲紧紧拥抱着我啜泣。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跟着母亲一起哭。
第二天我仍没有上学。母亲带我去了医院。看了蒙了白布的父亲和睡在重症监护室的姐姐。
母亲说父亲在接姐姐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车祸,不知道为什么我大脑皮层投影出的影像会和伯克的死亡画面重合。可能是年幼的自己对于死亡的认知只停留在那种程度。
随后,姐姐休学一年,而母亲迅速走出阴影为我们撑起了崩塌的半面天。
无眠,开灯。丝毫不意外地发现一团乌黑占据了我一半的枕头。Berk,一年前我在外面捡到的黑猫,异常温顺。
“你们能想象吗?她以一敌三,我完全帮不了忙。”谦陌眉飞色舞,讲述着昨天美女救英雄的事迹。
“当时我一时大意,被其中一个勾住了脖子。另外两人趁机袭击我的各个要害,我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这时候她正好从矮墙上跳下来。她大喝一声:‘三个欺负一个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一对一!’那三个混混哪里是什么好汉啊,一个使眼色支会其余两个架住我,然后他就走向女孩了。没等他走近,她就主动出击撂倒了那人。
“剩下两个干脆放了我围了上去。女孩动作干净利落,不等我帮忙,就把三人打得落花流水。这三个无赖尽出些阴招,抓起路边的碎石往女孩脸上扔,以为可以趁她挡石子的时候偷袭。不想女孩根本不遮挡,直接逼近三人,抽出腰间的匕首将中间一个按倒在地……”
“匕首都出来了!”
“居然随身携带管制刀具,居心不良啊!”
“谦陌你得妄想症了吧!”
听众嘘声一片,人言啧啧。
“管你们信不信,总之先听我说完。然后女孩挑了中间一个按倒,边上两人企图制住她,她反身挥刀,两人都近不了身。最后她把匕首往空中一抛,反手接住,直直插向被压制的人脖颈!”
众人屏息。
“当然没有伤人了!匕首离脖颈只有咫尺!女孩怒道:‘别以为我不敢伤人!今天就放过你们,日后见到我都要绕道而行听明白没?!’她话还没说完两人就跌跌撞撞地逃跑了,待她收刀,剩下那人也惊甫未定仓皇逃离。我道谢并问女孩姓名,她只留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有缘相逢,后会有期’十六字便潇洒离去。颇具雷锋精神啊!”
“谦陌你太幽默了!”
“你确定你不是做梦!”
“还‘后会有期’,她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
“谦陌,该吃药了。”
要不是他脸上的淤青,我一句都不信。再一推敲,估计也只有淤青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们。”谦陌的兀自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了,对旁人的评论不予置评。
边缘第一次带陆雾浓参加密友聚会的时候我就看出端倪了。谦陌对陆雾浓热络得出奇。事后他告诉我陆雾浓就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从天而降伸张正义的女孩。陆雾浓和他描述的那位代号帮派少女差太多,以至于我无法将她们重叠。
陆雾浓看上去羞涩腼腆,楚楚动人。而那位帮派少女完全是与她相反的类型。
陆雾浓一直无视谦陌的示好。谦陌只能私下里向边缘打听消息。边缘让他死了这条心,陆雾浓早就交了男朋友!
谦陌只能扼腕叹息没有早一步遇见陆雾浓。边缘说就算他早慕思非――也就是陆雾浓的男友――一步遇到陆雾浓能抱得美人归的几率也很小。谦陌不服。边缘又说,从雾浓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就推断得出来了。谦陌缄默了。
谦陌对陆雾浓的执念还没有深到会让他产生破坏她和她男友感情的念头。谦陌是个很知趣的人,虽然他对陆雾浓的爱慕未消半点,但几次碰壁后他毕竟顾忌陆雾浓的“有夫之妇”身份也就放弃了情人做不成便做朋友的想法。
越是默默注视着一个人而无法接近,就越是深深陷入名为暗恋的泥沼。
上天总是如此捉弄痴人。就在毕业前夕,众人以边缘的生日为契机,在我家郊区的别墅举行散伙聚会。谁会想到一场为了告别的聚会竟给了谦陌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爱情转机。
预料到会有人喝到烂醉如泥,所以边缘吩咐佣人整理了所有的客房。我猜想到她有所预谋。她整晚目光都胶着在慕思非身上。
边缘,长我两岁。她本应高我一届,却因为休学在二年级与我同届了。我们的感情不若普通姐弟般亲密,或者说我们的关系很僵,但仍相安无事。
幼时的自己怨憎姐姐,是她夺走了伯克的生命,是她让父亲分心发生车祸!幼稚的怨恨虽然被时间化解,可两起流血事件对我造成的阴影却是任时光如何冲刷也冲不淡的。所以,我病态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我本着遏制罪孽萌芽的原则站在她的对立面,与她作对。
我陪谦陌在角落喝闷酒。谦陌说他毕业就要回A市了。四年的暗恋我看在眼里。毕业就意味着他与陆雾浓从此天各一方,他就是想看她一眼也没有机会了。
我能做的只有把酒斟满。
我搀扶谦陌到客房。一路上酩酊大醉的他呢喃着陆雾浓的名字,深情而痛苦。我想我可能永远无法理解谦陌的痴情和伴随痴情而来的咫尺之距天涯之远的哀莫。
我锁上门以防他人当做空房误闯。
回到现场,我四处搜寻,边缘和慕思非早已不见了人影。酒精的刺激将众人的热情全然激发出来,有人如入无人之境忘情拥吻,有人一改端庄形象大跳艳舞。我揉捏隐隐跳动的太阳穴,转身回房间打算大睡特睡,但愿醒来之后不会听见什么轶事。
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正常轨道运行,至少在谦陌计划离开C市的前一天是如此的。
不满母亲订下的婚事的边缘把自己反锁在房内已经一日。佣人提醒我她滴水未沾。我强行开了门,只见边缘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脸色苍白,不省人事。我伸手探她的额头,她却抓紧我的手,口中呢喃“对不起,对不起,雾浓,我会负责,我会帮你找到孩子的爸爸的。”
我一字不落地听清了边缘的絮语,但由不得做其他反应,我抱起她直接送往医院。安置好边缘后,我立马打电话给谦陌。他正在收拾行李。
“雾浓怀孕了,孩子可能不是慕思非的。”
从边缘的话推断,八九不离十,雾浓在哪次和边缘参加各种聚会的时候被欺负了。更糟糕的是雾浓还怀孕了!我揣测出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告诉谦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认为谦陌有义务知道这个消息。
我还没来得及说“谦陌你怎么看”,他骂了声“该死”就挂了电话。
当晚谦陌找到我。他原本阳光俊朗的脸上挂了彩,竟多了几分不良少年的邪肆。
“你怎么没走?”一个陆雾浓就牵绊住了他回A城的脚步。
“暂时不走了。”
谦陌眼眸深处闪烁着我不解的雀跃。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在电光火石间迸发而出!
“你见过陆雾浓了?你……你们什么时候……”
“在缘缘生日聚会那天,我一直以为是一个梦,以为不是她。”
谦陌交代了事情经过。那晚他在醉眼迷离之时和陆雾浓发生关系。隔天他醒来发现共赴云雨的女主角已不见踪影。他怀疑不过是自己做了场春梦。但他掀了被子,床单见红。后来他又心存侥幸旁敲侧击地问了边缘,才知道当天陆雾浓没有留宿,被师爷接回去了。之后他又多方打听了解到聚会当天确实有人意乱情迷发生了关系。但他一直没找到女主角。最后回A市的日子到了他虽然心怀歉疚,也只有不了了之了。
万万没想到,在最后时刻,竟然叫他找到真相,还附赠彩蛋。
“我承认我混蛋!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他们分手了!”
“陆雾浓没有堕胎的念头吗?”机会也要陆雾浓肯给才行啊。
“她决定生下来。”
不知道陆雾浓的大脑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她对谦陌完全没有好感,却给了他对她纠缠不清的契机。她绮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完全可以丢掉这个意外。一个女人的想法不是我能揣度的。
边缘离家出走了。她没有和任何人联系。
她用了消极的方式抵抗母亲的强势――逃离。我极度唾弃边缘的处理方式。她只会装和逃。装作风平浪静,逃离风暴眼。
另一方面谦陌得到了庇护陆雾浓的师爷的默许成天围着陆雾浓转。不过貌似修成正果还得费些时日。
上天总不倦于变着法儿地开世人玩笑。谁曾想多年深情会在朝夕间化成泡影。
在雾浓因早产被紧急送进医院后,紧接着谦陌也进了手术室。他是脑部受创倒在路边被路人发现的。
隔天雾浓执意要探访谦陌。她虚弱的躯体拖了后腿,步履维艰。
“你们是?……抱歉我实在记不起来。”谦陌一脸歉意,“医生说休养一段时间我就会慢慢想起来了。在这之前我们只能重新认识一遍了。请问二位的姓名?”
“边疆,大学同窗。”
“……陆雾浓,边疆的朋友。”
雾浓的简介令我惊诧。
“你好,早就想认识边疆口中的这个朋友了!想不到会是在同为病号的情景下。”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下结识新朋友。雾浓,你在几号病房,等我方便前往探访。”
那声雾浓在极端诡异的对话中格外刺耳。
“真是不好意思,我明天就出院了。”雾浓嘴角漾开一缕微笑,转换话题,“今天来得匆忙没有花束和慰问品,就只能口头祝关同学早日康复了!”
“没关系,你的诚意我收到了。希望出院后有机会我们能交个朋友。”
谦陌伸出手,雾浓却转身视而不见,随之她右手握拳落在摊开的左手上,作恍然大悟状。谦陌只能尴尬地收回手。
“啊,对了,师爷说要来看我,待会儿被他发现我跑出来又要不高兴了!边疆你们聊着,我先回去了。”雾浓从我身旁走过时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地说了句“谢了”。
“明明还面带病容。”谦陌嘀咕着。
我们目光交汇,他低声说了句“抱歉”。
“谦陌,你还记得你怎么出事的吗?”
他耸耸肩,表示想不起来。
“谦陌,希望你不要忘了重要的人才好。”
“放心!我失忆只是暂时的,说不定睡一觉,明天就想起来了。不如,边疆你给我讲讲我们从前的事。”
我当然没有向谦陌说起雾浓。有些事还是自己想起来得好。我猜不透雾浓的心思,也不想多管闲事。
可是第二天,雾浓真的出院了,或者称为销声匿迹。公寓退租,手机空号。而谦陌仍是失忆状态。
第三天,“边缘真的是你姐姐吗?听上去你似乎对她有很大的偏见啊。对了,我住院这么久她怎么没来探望我。”
“她半年前离家出走了。”
“咦,为什么?”谦陌这几天就像刚会说话的好奇宝宝,永远有无尽的为什么。
“我怎么清楚,我又不是边缘。”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她不是你姐姐吗?你对她也太漠不关心了吧!她的事不就是你的事。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给你点忠告。边疆你不要再作茧自缚了,当年的事不过是意外,你也该放下了!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把她逼得太紧了。如果是我,我早就受不了和你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她离开的原因不会就是因为你吧!”
我后悔跟他讲得太多,他滔滔不绝的“忠告”对我完全不受用。我决定今天提早结束探望时间。
谦陌出院了。他被带回A城休养。所有人都抛弃了这个城市。我想起最后一天我去探望谦陌时他说的话,“你把所有的意外都当做罪孽加诸于边缘身上,你有没有想过十多年里她背负了多沉重的负担,受了多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