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雾浓时》任歌吟

10、你在雾浓时

　　年幼时，我曾经问过父亲是否后悔过和母亲相爱。父亲说，不悔。父亲还说，他唯一后悔的就是不负责任地把我带来这个世界。犹记当年的我说，能来到这个世界，能成为老爸的孩子，能遇见阿诗，真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我不是执意要回到C市，就不会邂逅慕思非、边缘还有关谦陌，就不会留下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别恨。
　　我慌忙穿好衣服，蹑手蹑脚走出客房，悄无声息地关上门，动作行云流水无半点拖沓。越过一片狼藉的客厅出了别墅，我立即打了电话给师爷。
　　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把地址发给你，来接我。”
　　“你怎么了？慕思非呢？”师爷在电话另一头焦急地问。
　　见我始终不回答他，他只能作罢：“我很快。”
　　我无视嘟嘟的忙音，攥着手机保持贴在耳边，紧咬下唇强忍住喉头的颤动，任身体滑落蹲坐在路面。
　　师爷来得比想象中快，他没有过问其他，连半个多余的表情都没做。车内的空气沉闷到了极点，我本想打开车窗透气，这时一道铃音响起。
　　这是阿非的专属来电铃声。

　　为了拖延时间，我骗阿非我在霜降家。此外我还让师爷载我回了他的住处。
　　我本想借机让阿非吃醋，再一步步瓦解我们间的关系，减轻分手后的痛苦，但见他闷声隐忍的样子我又心生不忍。最后我还是找了个像回事的借口打发了阿非。
　　一个月后，我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由于我整日忧心我该如何向阿非提及分手之事，我竟忘了做事后措施。
　　我中奖了。
　　看到结果的刹那，一个大胆的念头乍现于我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我可以孕育一个孩子。
　　我可以延续我的生命。
　　但是……

　　我独自等在手术室外面，乍响的手机铃声将我游离的魂魄召唤回躯体。二十分钟后，我和师爷并肩坐在医院附近的公园长椅上。师爷抽出一支烟顿了两秒后连同整个烟盒都丢进一侧的垃圾桶。
　　“慕思非知道吗？”
　　我点头。
　　“天气转凉了，我送你回去吧。”师爷站起来背对着我说。
　　“我不想一个人住了。”
　　“回我住处。”
　　此后三天师爷没和我说过一句话。第四天师爷只说要回我公寓替我收拾些换洗衣物。不多久师爷就回来了，然而随之而来的还有鼻青脸肿的关谦陌。
　　师爷匆匆收拾了行李又走了，说是去z市办点事。然后就剩下我和关谦陌相对无言。
　　“你脸上的伤……我给你清理一下。”若是我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我和关谦陌怕是不知道要在这尴尬的空气中相持多久。
　　“嘶――”
　　关谦陌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一时慌乱手下重了些。
　　“好了。”
　　关谦陌抓住我的手，欲言又止。
　　“放手！”
　　“我……我……”
　　“时候不早了，我们之间没什么话好说的，你请回吧。对了，我代师爷向你道歉。”
　　“雾浓，”他松了手，我立刻后退与他保持距离，我看到他眼底的星火在慢慢熄灭，“我就问你一句，孩子你如何处理？”
　　“……我要把他生下来。”
　　他的眼又恢复了神采。我知道他喜欢我，所以我一直对他冷眼相待。可是谁也没料到如今他们会产生这荒唐的联系。我不骗他，算是对他的尊重。但是不管怎样，我都要断了他的念想。
　　“你不用想着负责，孩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请回吧。”
　　让我诧异的是他居然乖乖离开了。看来我还是料错了我和孩子在他心中的分量，算我自作多情。
　　隔天我起床听到客厅有动静。想必是师爷回来了。我揉着睡眼踱到客厅，脚下没留神差点被绊倒。幸好一双强有力的胳膊扶稳了我。
　　“师爷你办什么事这么快……”
　　看清面前的人后，我止住了话，连忙推开他。
　　“你没事吧？”关谦陌关切道。
　　“你怎么进来的？！”
　　我再一看，客厅里的家具都变了样。
　　“我已经让他们动静放小点了，还是把你吵醒了。”
　　“喂，你回答我的问题。”我觉得我不需要对他客气了，他居然造次到在师爷的地上动土。
　　“这里还没有打扫好，你还是先回房吧。”他说着将我转过身往回推，“而且让外人看到你这副样子不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睡衣还未洗漱。

　　刚洗漱好，关谦陌就敲门了。
　　他端着早餐，我堵在门口并不打算让他进来。
　　“你哪来的钥匙？是师爷给你的！”
　　“嗯。”他轻哼一声。
　　“你笑什么！”
　　“你现在的样子和我第一次见你时一模一样。”
　　“你的样子也和昨天判若两人！”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动师爷的家具做什么？”
　　“哦，忘了告诉你，师爷说暂时把你交给我照顾。”
　　“师爷……”这个叛徒！话还没说完，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我偃旗息鼓接过关谦陌手里的早餐，甩上了门。
　　我背靠着门，沉思。看来关谦陌早有打算，昨天他说只问我一句看来只是确认我会留下孩子而已。早知道就说谎好了。我低头看看手里的早餐。
　　诶，这早餐看样子是他做的，色相还不错，不知味道怎样。

　　我没有再赶关谦陌走。倒是我偷偷收拾行李打算出走，刚出门便和他碰个正着。然后他又拿师爷来压我。
　　“师爷说了不允许你走远。”
　　“喂，你这叫非法监禁！”
　　“别动怒啊，对身体不好。你若是想出去散散心，我可以陪你。”
　　“散散散，散什么心啊，我快饿死了！”
　　“你等着，我马上做饭。”
　　关谦陌这人没有脾气。无论我如何刁难他，他始终笑脸相迎。
　　罢了罢了，他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就给他算了。当初我真是鬼迷了心窍想把孩子生下来。
　　师爷一直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倒是霜降来找过我。
　　霜降说她休学了。我嗯了一声。她继续说，那边的人来找她了，因为她一直没有回去自然也没做过任务，所以那边强制发了任务给她。既然是强制的，必然也不是什么容易办的事。霜降轻握我的手说，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他们给我安排了搭档。然后她又喃喃自语，死了才好呢。
　　我说，霜降，你还不明白吗？就算你死了，也轮不到我，我已经是枚弃子了。相反你要好好保重，我才能继续苟活。
　　霜降沉默了半晌，留了句“我会好好保重”便离开了。

　　关谦陌完全接手了师爷照顾我的事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关谦陌比师爷细心脾气好，还拥有满分的做菜技能。我在饭桌上夸他厨艺的时候，他眉飞色舞雀跃地说，“那当然。”
　　“你要是嫁给我，你可以吃一辈子。”
　　“一辈子这么久，早就吃腻了！”我玩笑式地回他一句。
　　“怎么会呢？我明明一直都有换菜式的啊。而且我都是选用当季的时蔬，我还特别留意了你的喜好，参看了适合孕妇的食谱……”
　　关谦陌balabala地说着，我看他认真的模样禁不住笑出来，下一刻我敛了声收了色，我跟他不会有结果的。我的神色的变化并没有给他发现。
　　整日待在房里虚度光阴的日子过够了，我便央求关谦陌带我出去。关谦陌经不住我整日的纠缠便同意了，条件是地点得由他来定。没办法，毕竟万一被师爷发现了我们都得遭殃。如果被抓住说不定我还能赖在他身上，到时候师爷就把他踹了，我就彻底轻松了。
　　关谦陌balabala介绍着A市的景点和商业美食区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直到他站在一位贵妇面前，“妈，我不是说不用来接我吗。”

　　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虽然表面上关谦陌父母对我十分热情。对，就是表面上。半夜我睡不着，下楼找水喝，半路听到隐约的争吵声。我循声觅去。
　　“……你不止把她带回来，还搞大了人家肚子！”
　　“妈……爸。”
　　“别看我，你妈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我已经向雾浓求婚了。”喂喂，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你见过她的父母吗？清楚她的家底吗？调查过她家族病史吗？”
　　“我不在乎。”
　　“我在乎，我家不可能接纳背景不干净的媳妇。”
　　“妈，雾浓哪里不干净了！”
　　“你以为这些日子我们都干瞪着等你回来啊，我查了她的资料。这个女人七岁之前的资料一片空白，后来落户在Y市，还是Y市最为混乱的地区。而且她从小就与一个叫姜诗的人厮混。我顺带差了那人的资料，不是一般的诡异啊。”
　　“可是，雾浓在C市有个妹妹……我不管雾浓从哪里来，妈，我爱她，可以接受她的一切。”
　　我胸中隐隐一动。
　　后面他们说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耳中嗡嗡作响，神不守舍地踱回房间了。
　　尔后关谦陌欲按照计划带我出去我也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他整日周旋于我和他父母之间，精神有些萎靡，在我面前偶有差错。他母亲心疼他的眼神我都看在眼里，但我没有作声。
　　然后她制造机会晚饭后打发了关谦陌忙别的就找我谈话了。
　　我不怎么接话，她便絮叨当年怀关谦陌的事，说是关谦陌怎么把她折腾得够呛，也给我传授了些经验。最后她终于把话题拐到了我和关谦陌身上。
　　“阿姨你何必拐弯抹角呢？直接砸钱让我离开关谦陌不就得了。”
　　她的脸瞬间就黑了，“你清楚就好。”
　　“可是我觉得阿姨你没有搞清楚，是你儿子一直纠缠我不放。”
　　“那你还……”
　　她并没有咄咄逼人，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个一心为儿子好的母亲罢了。倒是我言辞之间冲撞无礼，如惊弓之鸟。
　　“您希望我现在就离开他吗？”

　　待我身体方便些就和关谦陌回C市了。自那日关母与我谈过，关谦陌就一改颓靡的面貌又恢复了神采。
　　我自然还是待不住的，一回来就要关谦陌陪我出去。关谦陌说，到了A市我不肯出去，一回到C市又闹着出去。但附近龙蛇混杂不方便走动，关谦陌提议搬家，我拒绝。最后他只能带我去C市东边郊区暂住，那边地势开阔环境清幽，最重要的那里四季如春。
　　霜降家也在那边，我去了好几次她还没有回来。我不由得开始担心了，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我打了电话给师爷叫他去S市找霜降。听说S市不是很发达，交通阻塞，不知道民风如何。
　　关谦陌见我心神不定，整日忧虑，也变着法逗我开心。可师爷半月没有消息，我哪里开心得起来。
　　关谦陌将我带到一处教堂，我刚到门口就欲往回走。关谦陌攥紧我的手，说：“不进去看看吗？”
　　我没有回应他。
　　他转过我的身躯，与我对视，“你都看不见我吗？你好好看看我，我就在你面前，你看我却是像面对着空气。你何时眼里才会有我。”
　　“关……谦陌，我不是不想理你，我心无余力。”我犹豫着要不要把霜降的事告诉他。
　　“你心里只装得下一个慕思非吗？不对，还有个姜师。”
　　“你提阿非作什么，我和他找就是过去式了。”
　　我扭头不看他，他就像只受伤的兔子，令人忍不住想抚慰。还是往日耀眼的他比较顺眼。
　　“那我呢？”
　　“大概是……现在式吧。”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执起我的手，大概他此刻的心情和他的手温一样是暖的吧。
　　他拉着我走近教堂。
　　“我关谦陌发誓，从今以后凡事以陆雾浓为中心，疼她，宠她，绝无二心，不让她掉一滴眼泪，不再让她感到寂寞，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她说的话永远是我无条件奉行的真理。”
　　我噗嗤一笑，“你哪学来的这些话。你要是万事以我为中心，难道要我出去赚钱养家你在家专职煮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