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镜流年》荣荑

55、第五十五章 陷阱

　　终于有了两人独处的时刻，谭墨诚给苏可讲起他离开的这段日子。
　　时间回溯到一年半以前的隆冬时节，谭墨诚怀抱里苏可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他满腔的柔情蜜意，深夜了还了无睡意。
　　他拉开窗帘，透过漫天的雪幕盯着苏可的窗口发呆，她讲的故事太过匪夷所思，可只有她的这个梦才能解释她得以找到齐公墓的事实。他这个唯物主义者第一次被深深地撼动了——是宿命？还是巧合？
　　老付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谭墨诚正枯坐在窗前盯着大雪出神，他定了定心神，低声叫了声“少爷”。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才会使用的称呼，谭墨诚愣了一下回过头。
　　老付递过来一张照片，是那种拍立得的显影图片，上面孤零零的只有一个男式的祖母绿戒指。
　　这个戒指谭墨诚再熟悉不过，那是他父亲的物件，是谭墨诚外公的见面礼，自打和母亲订婚就一直视若珍宝地佩戴着，母亲病逝那么多年了也未有一刻离身。
　　谭墨诚神色一凛，肃声问道：“照片怎么来的？”
　　刚才还面色朦胧温柔的男人这一抬眼仿佛有两道利刃飞过，老付不自觉就屏住了气：“刚起夜的时候在门边看见的，想是刚睡下以后有人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
　　谭墨诚有一瞬疑惑，想着自己一直醒着，怎么没有听到人走动，但反过来一想又觉得刚才一直在出神，连老付进门都没有察觉，便没有再深究，立刻起身穿衣吩咐老仆人：“走，立刻回香港。”
　　坐进车里以后，他摩挲着手机，想给苏可发个短信，但是……他抬头又看了看她黝黑的窗口，凌晨三点四十七分，那个小傻子此刻正睡得香吧。车子启动，小窗户在背后越来越小，他把手机又装回口袋里。
　　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发这条短信，他的手机一到香港就没了信号，他疑惑地问老付，老付回答道：“可能是国际漫游业务停了，回来我给您问问。”
　　谭墨诚本来心急如焚，听后随意地点点头，根本没注意到老付这次破例地没有为他的失职而道歉。
　　一个小时后谭墨诚就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几天后他看出了这个陷阱的意图以及幕后黑手。
　　他的叔叔真聪明，他并不直接取了他们的性命继承遗产，因为那样太过引人注目。他用他们父子中的一个人要挟另一个，并购、转股、以股抵债……一点一点蚕食他们的资产，做空谭氏的产业。
　　他和父亲被关在自己家里两个分开的房间，每天可以在走廊里遥遥地见上一面。屋子里没有任何与外界沟通的渠道，别说电话或者网络，就连电视都没有。每天只有早餐和中餐，分量还非常少。
　　开始的时候，这样与世隔绝的日子对于谭墨诚来说简直是磨难，他的心每天都被炙烤煎熬着。随着他们在谭氏董事会的地位日益被架空，父亲的面色一日赛过一日的沉重，谭墨诚从这每天遥遥的一望中明显看出他那日渐灰暗的脸，和越来越瘦削的身型。失去谭氏之于父亲，原来真的强过切肤之痛。
　　他有用都用不完的时间在面前，让他可以将那些藏匿于时间洪流的记忆都重新挖出来抛光上蜡，宛然如新。那时的父亲为了谭氏倾注了多少心力啊，连母亲去世，他也是在她弥留之际才从欧洲匆匆赶回。
　　他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年幼的他从母亲的灵柩旁走出来，在四合的夜色中看到的父亲的背影，那个睿智冷峻的高大男人，此刻对着一池湖水，整个上身缩成一团，膝盖微弯，强忍的哭声化成撕心裂肺的呜咽，就那样泣血到天明。
　　现在想来，那种无法两全的痛，也是他用血泪为谭氏添的砖瓦啊。
　　而他从不要求，不以谭氏的发展来禁锢谭墨诚的理想。但是每当谈起职业规划，父亲眼中期冀的眼神就变成了剜心的痛。
　　父爱深沉，因为他从不言说，所以易被忽略，所以回味起来更为浓烈。
　　现在眼看谭氏日渐萎靡，父亲日渐衰弱，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

　　资产被悄然转移得有条不紊，谭世鹏定是用了很长的时间进行规划部署，又用了长达一年半的时间慢慢施行，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谭墨诚也明白，在一步步的计划都到位以后，他和父亲这两粒无用的棋子也注定会被抛弃。
　　仿佛身处一个漆黑的房间，他被逼着往前走，头顶一直顶着冰冷的枪管，不知走过哪一步，就会枪响人亡。
　　后来他想，与其在这里被各种设想折磨得恐惧发疯，不如做点什么。他想起苏可给他讲玉儿的故事时说过的话，她说在齐宅那屈辱的七年，玉儿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死，因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于是早餐和午餐中间的时间都被他用来健身，既然无法得到任何外界信息，连书都看不到一本，他就自己和自己较劲，伏地挺身、蛙跳和搏击，每天都把自己饿得眼冒金星地上床睡觉。他无奈地安慰自己，也许这些都用不上，也许最后就是毫无预兆的一声枪响，但死的时候有个好身材，也未尝不是一种小圆满。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老付再也没有露过面，谭墨诚一直想追问这个为谭家两代人效力过的老佣人，是什么事情让忠厚的他做了这样的极端决定。
　　恐惧、担忧、痛苦、疑惑、饥饿，日子艰难翻过。
　　这天夜晚，谭墨诚觉得这一觉睡得出奇漫长昏沉，他是在尾椎及后背一阵剧烈的疼痛中惊醒过来的，发现自己被横掼在一块铁板子上，父亲就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嘴里发出微弱的痛苦的呻吟。借着熹微的光线他认出他们这是身处一个巨大的集装箱内，从门口的缝隙可以隐约看到成片的集装箱和吊车，然后光只是一闪，箱门就被轰然合上，整个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他稍一动就发现双手被塑料锁扣绑得死死的，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摸索着向父亲的方向移动。
　　“爸爸，爸爸？”他一边挪一边用声音探寻父亲的位置。
　　“阿诚……”谭世鲲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谭墨诚摸索到了他身边，发现父亲还是脸伏在地上侧身躺着，谭墨诚试图把他扶起来，可谭世鲲痛苦呻吟着阻止了他：“尾骨、或者是哪里，摔坏了……没事，别动了。”
　　谭墨诚痛心极了，站起来四处摸索着出口，一时间周围极静，只有谭世鲲有出气没进气的呼吸，听上去极痛苦的样子。
　　他们所在的集装箱就在这时开始移动，然后轰地一声落了地，谭世鲲轻声道：“这是要出海了。”

　　他们很快就被闷得透不过气。此时正是夏天，铁皮箱子吸热极快，里面的空气更是在人的皮肤、肺管和喉头炙热地翻滚着，两人感觉天旋地转，连说一个字都要出一身的汗。

　　谭墨诚试图呼救，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们所在的集装箱只是这艘万吨巨轮上面成千上万集装箱里的一只。此刻这艘巨轮已经离开香港港口，平稳地行驶在浩瀚的太平洋上。
　　一天一夜过去了，没有任何人送来任何食物和水，他知道人在不喝水的情况下大概可以存活三天。他在父亲身边躺下，听到谭世鲲虚弱的声音说：“原来咱们的死法是‘自生自灭’啊。”
　　谭墨诚安慰他说：“减少出汗、多休息，把身体需要的水分降到最低水平，我们可以坚持更长时间的。”
　　于是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任生的希望随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第二天过去以后两个人的状况都急转而下，谭墨诚已经一丁点唾液都没有了，他极度的疲乏和烦躁，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无法再保持清醒，意识就像抓不住的清风和流沙，转眼就滑走，继而落进那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意识流离间，他做了一个悠长而清晰的梦。

　　那梦的伊始就在一处破败的老宅子里，虽已经断瓦残垣，但那片宅子确是屋脊连着飞檐，绵绵延延的没有尽头。那梦境在这景象里停驻了好一会，谭墨诚模糊的意识就感知到，这是进了齐尉和玉儿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死的时候有个好身材，也未尝不是一种小圆满”——同学们你们圆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