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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一念误终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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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时虽然还是春天,可交州已经是中原的盛夏气候。若来路是苦劳,那么回程便像是对于他们的犒劳——一路草长莺飞、郁郁葱葱、美景目不暇接。
一行人卸了货物,轻装简从,只沿路采办给齐家众人的礼物和一些新鲜货品。每歇在一个大城市,玉儿总是要拉上齐尉去逛逛布庄,把高档布料搜罗个遍,每个都扯上好几尺,着迷一样细看其经纬排布与纺织手法,恨不得把脸钻到布料里面去。
齐尉对她那个痴迷的呆样子哭笑不得又喜欢得不行,尤其享受揣着钱袋在她后面付账的经过。他自己也不闲着,经常淘些刺绣精品,看看人家的针法技巧,偶尔也向玉儿讨教,实在技痒了就躲到玉儿屋里走上几针。玉儿惊讶地发现齐尉在很多技法上,特别是他作品的神韵,已经超过了自己,不禁暗暗佩服。
齐尉发现玉儿还非常喜欢玉制品,她说自己的名字有玉,也着实喜欢玉那种温润内敛的美感。然而对于美玉,她却只限于观赏摩挲,每当齐尉掏出钱袋,她就摇头摆手的,说道:“布匹实用,看着美观还可以做衣裳;然而玉则昂贵娇气,做成杯皿器物又暴殄天物。”她每次拒绝得都很坚决,齐尉便也不好说什么。
其实玉儿也从福海那了解了些齐家的情况,几房少爷都根据自己院子里的人口数领月钱,管账管采买或者手里有工坊的爷们手里是有活钱的,然而像齐尉这样尚无根基又是孤家寡人的少爷,虽然贵为齐家后裔,其实月钱也会比较有限。玉儿心疼他,执意为他节省,心里就把玉器当做奢侈品来排斥。
这一路玉儿都跟齐尉学写字,稍有空闲两人就找个小树荫,一人一根小树枝在土地上哗啦。齐尉一手好字有了显摆的地方,一个写写,另一个赞两句,一个再握了另一个的手写写画画,本来纯粹为了情趣,可日积月累再加上玉儿的好记忆,一路上也让她认了不少字。
快到长安时又接到齐尉家里的信函,让去雒阳县采办些货物,这样又耽搁了月余,等到终于回到长安,天气已经转凉。
临近长安的时候,玉儿就已经归心似箭,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的老父亲,正所谓不离家不知多恋家。
正所谓近乡情怯,想起在焦急盼望与孤苦无依中度过漫漫十个月的老父亲,玉儿就自责不已,已经默默地哭了好几回鼻子。
当长安威严宏伟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所有人都激动得难以自抑,一想起来热腾腾的饭菜和被窝,软乎乎的孩子和老婆,都恨不能长了翅膀飞回去。于是也不管天已擦黑,快马加鞭,向终点进发。
玉儿家的工坊在城外的另一个方向,齐尉看了看天色,来到玉儿身边和她商量:“玉儿啊,天晚了,要不你先在我家歇一宿,明儿一早,我就和你一同回去,拜见岳父大人。”
玉儿啐他一声,嗔他说话不正经,心里面也觉得他的提议好,她知道所有人正归心似箭,便无论如何不想耽误大家。于是点了点头。
大队人马趁关城门前将将进了城,浩浩荡荡、穿街走巷,终于从侧门进入齐宅。齐家上下早就知道六爷要回来,所有的伙计和妈子,小少爷们,甚至四奶奶、五奶奶都早就在院子里候着。
沉寂了许久的大院又有了些生气,在这个阴暗沉闷的城池的一隅,车上的箱子被一个个打开,各色艳丽夺目的布匹把夜色都渲染得有了颜色,脚夫、仆役穿梭往来,忙着把在一路上以及雒阳采办的货物分类搬进库房里。小少爷们更是撒了欢,在大人们腿底下穿梭追闹,一时间喧哗到了沸腾的地步。太太们不方便在脚夫面前抛头露脸,站在角落的暗处里,眼睛不够看似的张望,贪婪地享受着这多年如一日的沉闷生活中难得的新鲜。
货物里很多东西都是玉儿上手挑的,哪个箱子里放了什么、有几匹布、送给谁的,她都十分清楚,自然也参与其中。她今天把头发扎起来,一身短打,蓝底白花的小棉布袄用腰带束了,脸颊被沁凉的夜风拍得红通通的、眼睛因为兴奋闪着光,她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脆声指挥,显得质朴又干练。
有一个人默默地出现,隔着院门看了一会,又默默地走开,他的楠木拐杖在石板上敲出“喀、喀”的声响,但院门的另一边太过喧嚣,没有人注意。
他推开二奶奶的房门,屋里的女人立刻热切地迎上来,只一个转身落座的功夫,一块热手巾把就到了手上。
他不紧不慢地擦着脸和脖子,若有所思。
二奶奶说道:“爷这一天累坏了吧,被窝都暖好了,赶快休息吧。”
他还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慢条斯理地把手巾一点一点折好。二奶奶察言观色,笑着在他旁边坐下,“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他看着她,闭了闭眼睛——他的妻妾们与她相比是如此的苍白干枯!那个身影,那么年轻活泼,像7月刚从枝上摘下来的桃子。而他的女人们,孱弱、灰暗、散发着陈腐的酸味。
“刚在老六的脚夫队里,看见一个女孩,可真是……”他把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放在桌角,“天籁模样。”
二奶奶立刻明白了,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他有了念想,支她去要人。谁会情愿呢?谁会心无芥蒂地笑脸应承呢?可她是一大家子的掌事奶奶,五脏六腑搜刮遍了也摆不得个醋坛子。于是她点了点头,“老爷原是看上个妙人儿。可是,这走夫家的下等人,就算来做小,也怕配不上咱们家啊。”
老爷子的中气足,声调确是低沉的,一字一顿的说道:“既是做小,你怕什么?咱家还怕街坊间的嘴不成?你是齐家的掌家奶奶,宅子里外的人怎么说,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说罢,一抖袍子站起来,准备宽衣。
二奶奶后脖子发紧,她明白,这话明着是夸她,实际是给她紧了一扣,把这粉饰太平的苦差事又交给她了。
她立刻笑了,也站起来,边帮着脱衣服边说道:“老爷您认我是掌事的,那我还能不把这事办成?我明儿一早就去打听,若还没许人家,我立马下定!”她见老爷的神色缓了缓,又笑着补上一句:“这下咱齐家,又要有喜事了!”
当天二奶奶躺在床上一直睁着眼,直到身边的男人鼾声大作。其实她早就知道玉儿与齐尉的关系,她在蜀中齐家绣庄所埋的眼线早早就告诉她,脚夫队里有一个同行的女孩子,和齐尉态度亲昵。她当时只当是两个无关的人的一段风月,现在有了老爷的觊觎,她直觉这是上天给的好机会。
二爷今年春天都没有熬到就去世了,眼下她房里竟没有一个可以在生意上插得上手的人了。以前她和儿子里应外合——她掌握着宅子里的大事小情、二爷掌握齐家所有的销路和关系,饶是三爷名义上管着生意也奈何他们不得。可二爷的撒手人寰,好像一个人顷刻间瞎了眼、聋了耳朵,只能在一片黑暗中在齐宅这一亩三分地盲目地扑腾。
现如今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契机,一个计划在她的心中慢慢浮现。
转天天还未亮,齐尉的小院门就被扣响了,少顷,一个小丫鬟披着衣服、睡眼惺忪的来应门。
“哟,大爷,这么早啊。”
大爷打量来人的穿着气度,应该是这个院的掌事丫鬟,便奇道:“你不是陪房丫头么?怎么歇在门房里?”
这丫头自己也觉得颜面无光,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我们爷自打小慧姐姐过后,便再不让咱们陪房了。”
大爷心里嗤笑,爷们用陪房丫鬟就像夜壶,想用的时候救个急,不想用就放一边去,哪还用对她们敬着远着,真是个呆子。他一边不屑地腹诽着,一边随着那小丫鬟来到齐尉房门前。他一路打量那小丫鬟的背影,小腰小屁股都颇为满意,忍不住想着把这么个美雏儿弄自己房里,正美滋滋地想着,直听到房里有了响动才堪堪收住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