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合集》斗斗斗斗龙

2、《人偶》《永远在黑暗中爱你》

　　作者：幽雨
　　[具体复习《七幽七雨》2~3章

　　人偶，人偶……
　　有着人类外表和冰冷躯体的娃娃人偶。
　　没有灵魂，没有梦魇。
　　被时间囚困在黑天堂的某个角落。
　　人偶，人偶……
　　如果用人类的血将你洗净…
　　是否 你将是人
　　……不是偶。
　　从来没有人，会认真的看我一眼——因为没有必要。
　　也许……
　　我，只是个娃娃而已。

　　雨……在这个城市的上空飞舞着。冰冷的吻，烙入大地灰色的灵魂。
　　[啪——！]
　　水花溅起的声音。
　　一个苍白的少年，被无情地推入地面的寒液。雨水打湿了他的全身，过长的刘海瑟缩着，顺贴在少年白皙的额上。
　　“唔……”
　　雨幕下，他只能无力地颤抖，企图用苍白的手支起身体。
　　“哦…还能动？还挺硬的嘛……哼——！”一个痞子般的男人出现在少年身后。他不屑的笑着，忽然伸脚，粗暴地踹着少年瘦削的脊背。
　　“呃…！！”少年受到外界的重压，于是虚弱地倒回地上的水滩。
　　“…呜……………可…恶……”他喘息着，薄薄的衬衫在充分被雨水滋润后紧贴着他的身体……两者，同样显出极度的单薄。
　　“什么？你说什么？？哼哼……要怪只怪你自己吧！身上没钱也敢出来混？？”痞子蹲下身来，用手狠狠钳住少年的下巴，端详他苍白的脸。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你刚才就不应该还手，小猫。”
　　男人的手指顺着少年的下巴上移……最后停留在他微微翕动着唇边。
　　雨水…不断顺着少年轻颤的发梢滑落，缓急无序地在他脸上划出道道亮弧。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如今在男人手中看来竟显得如此微小。
　　“啧啧……像你这样的人，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痞子缓缓贴近少年……直到在雨中也能感受到彼此鼻息的距离。
　　“…哦………还不…啊、哇啊————！！！干什么！！他妈的好痛！！！”
　　出其不意地——少年竟忽然张口，狠狠咬住了男人的手指！！！
　　那一刹那……脆弱从少年的眼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如大型野兽撕扯猎物时的凶残！！！同时那股殷红的邪恶，亦很配合气氛地顺着少年的嘴角潺潺流下——那已毫无血色，却微翘起的嘴角。
　　快意！！！像在刹那间完全爆发的山洪一样！！！
　　男人在流血，少年的心也在流血。但同时……他也在笑。笑自己的落魄和男人的愚。
　　对，他笑，那表情竟是无比的欢愉——尽管，下一秒，他就将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混蛋！！”男人终于在混乱中挥动了拳头……！！
　　“…啊—！！！”无情的力道，刚好打在少年的肋条上——那孩子马上痛的瘫倒在地。他胸口急促地起伏着，痛苦，弄皱了一张秀气的脸。
　　三天了。整整三天不免不休，滴水不进的奔逃……少年倦了。
　　体力早已用光…即使走路也只是靠坚韧无比的精神来支持的——确实，现在的他可以说对外界的攻击毫无抵抗力。
　　如今却又遇上这样的烂人……他真的认栽了。再这样纠缠下去……真的会死掉呢。
　　可是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命吧……
　　“哼…！…妈的！！”男人揉着流血的手指，倏地伸手，残暴地揪住少年的头发。用力，向上拎起……
　　“想不到你这小子现在还敢发狠，啊？！敢咬你大爷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呸……！你……这……喽罗……”
　　“你说什么？！”终于，男人恼羞成怒了。
　　他向后狠狠甩远张大的巴掌，准备向少年的脸盖去…！…
　　于是，某件物体快速移动了一下。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什、什么？”
　　顺着痞子（变焦中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一只清秀但刚强的手正紧紧扣着他的手腕。
　　对。便是那只手的主人，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面前……让一切都停止。
　　……天使？
　　痞子盯着这个人……像看见什么奇妙的东西一样怔怔呆住。
　　头顶，却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优雅旋律。
　　“你……在干什么？”
　　冷峻的调子，却又似乎微带磁性——海蓝的水晶一样。
　　从声音可以推断。那是一位陌生的……男人？？
　　『他…是谁……？』
　　看不清楚。雨水，交织在少年疲惫而迷朦的眸里——眼前，只有一片高大的黑色人影，在一伞状物体下静静伫立。
　　“…放我………………走……”
　　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那一刻，少年只知道一个虚构的事实…
　　——也许这个男人可以助他脱离。也许，“只有”这个男人可以。
　　“你是谁？？妈的你小子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啊！我告诉你，我可是…呜——！！！！！！！”
　　闪电一样。陌生男子飞起一脚，正中对方的头部。于是那痞子怪叫着，像少年当初一样重摔在地上……
　　不同的是，他现在昏迷了——而少年从未允许自己的双眸就此阖上。
　　“给我安静……你这肮脏的家伙。”
　　男人不屑地丢开痞子瘫垂的手臂，冷眼看看那人昏倒在水滩中的身体，用单手稍微整了整衣服。
　　然后他蹲下身来，开始打量伏在地上的，另一只虚弱生物。
　　“你…还好么？”男人移动了雨伞，遮去少年头顶的雨。
　　少年的身体抖了抖，勉强地抬起苍白的脸。
　　这么近的距离，他终于能看清那陌生人的脸——意外地，那竟是一张非常俊美的脸。
　　简直……就象天使…………………………
　　“…你是…谁…” 他的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同样颤抖的字眼。
　　“我叫绅。……你呢？”
　　“…………幽冀…”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你看来很虚弱呢……”
　　“………………”
　　“嗯？怎样？”
　　“………我……可以相信你吗？”少年翕动着唇，把目光停在绅深邃的眸上。
　　绅没有回答。
　　他也在看，看少年朦胧却镇静的目光——……他微笑了。
　　一把丢开手中的伞，单膝着地。然后飞快的脱下身上黑外套……轻轻的，就像害怕弄坏蝴蝶翅膀般小心翼翼，用带着体温的轻软，裹住面前这毫无招架之力的人……
　　最后，绅半扶半抱地扳过少年的躯体，一把将他抱起。
　　“啊……”少年被外界的体温和动作刺激到了。他动了动身子，似乎想继续表达什么。
　　“不……现在，你已不需要赌命了。”
　　绅笑，再度展现他迷人的一面。
　　淅沥的雨渐渐湿润了他的黑发，使那刘海性感地顺贴在脸畔；晶亮的液体映着他嘴边的弧度，使那尖削的下巴更具诱惑魅力……
　　雨幕下，绅再度搂紧怀里这个神秘的少年。
　　“放心吧……。”
　　“……要…去哪……？”异常迷朦的呓语。
　　“……”
　　绅又低头看了看臂弯里的人——那孩子显然再抵不住身体的疲倦和自己体温的催眠，越发低垂的睫毛颤动着……颤动着………
　　此时此刻，这神秘的少年看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孩子…
　　“…我家吧！”
　　雨，下着，下着……这个城市一片死寂。
　　街道上只有两人。
　　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男人……和他怀里沉沉睡去的少年。
　　雨，雨…………
　　……像我们…永不停歇的轮回。
　　************************************************************
　　<我的命运，就像一场混乱冒险。
　　即使是梦境里的梦境，也是同样——混乱。>
　　『也许……这个人……能帮我。』
　　就是那么莫名其妙。
　　总觉得……有种难以解释的感觉驱使着我，无条件去相信这个人。
　　这个，陌生得不能再陌生，而且属于黑色的男人……自出娘胎以来，这是第二次罢…？
　　不过……我的决定真的对吗？我的世界里，这种行为是被“绝对禁止”的吧……
　　陌生人，为什么我能感觉到你的体温？
　　……也许，因为你不知道我的身份…而我，大概也不会让你知道了……
　　你要做的，只是确定你不后悔今天的抉择而已。
　　可是不知为何，总觉得……
　　这个人将给我一些，我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东西…
　　是什么呢？我奇特的陌生人……你的心跳为何永远不会斋乱？
　　忽然，我记得了。
　　你说你的名字是………
　　……『绅』…

　　多年以后……你会记得吗？曾几何时，命运……把我们的灵魂在此连接。

　　PS：斗斗语——看完本文，我精神已错乱~~~~~~~~~~~~~~~~~~~~

　　另一篇：《永远在黑暗中爱你》

　　我很爱你，很想很想爱你。
　　——也许从降生到这星球的刹那开始，就注定要与你相遇。

　　可为什么……故事的结局，总不能十全十美？
　　…即使所有人都反对，任何人都不允许…
　　我还是那样地，爱你。

　　〈哪怕我们当中，注定要有的一个活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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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就要亮了。”
　　窗口，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微笑着，瞳孔一片迷朦。
　　“嗯……都快五点了。”
　　旁边的男子用疲惫的声音回答了他，然后轻轻拉了拉少年腿上的被子——他又陪着这单人病房的住客度过一个漫长而又黑暗的夜。

　　下一秒，少年忽然转过头来，对男子张开无血色的手。
　　“……子洋，把你的手给我好么？”

　　可是那一刹那，男子沉默了。
　　尹子洋——他看着眼前这只苍白的手，看着那微颤的指头……它们简直像医院的床单一样白，像少年的声音一样虚弱无力——他的心忽然像被什么捅了一下。
　　很痛，痛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子洋？”白皙的手指动了动。
　　“啊，我在！我在这呢，凌晨。”
　　触电一样，尹子洋飞快握住那只手。
　　心里忽然有些恐慌——好像如果不捉紧这孩子，凌晨，他将在下一秒完全消失一样。

　　“子洋？怎么了吗？是不是护士来巡病房了？那……”
　　那样的话，他的子洋必须离开了。
　　由于这里夜间不许探病，那么一旦被护士发现，子洋一定会被带到保安室……而且据说那里的保安心理都有点不正常…

　　想着想着，孩子昏暗的眼睛里透出一片迷人的忧伤，好象窗外的景色瞬间都被这眼神染成深蓝。
　　然而这一切变化马上被一旁的尹子洋看透了。
　　他笑，布满红丝的眼睛里闪着幸福的光。情不自禁地，他握了握凌晨的手。

　　“放心，不是护士……外面现在安静的很，没有人会来的。别怕，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永远……”
　　尹子洋温和地说着，忽然低头，吻了吻凌晨手背上结痂的小针孔。

　　“嘻…子洋，你的手好暖噢~……我多么想永远记住这温度，可惜，我大概活不……”
　　“傻瓜！……别胡思乱想，医生不是说还有机会吗？只要还有希望，哪怕只有一丁点，我们都不能放弃你知道么？？”
　　“可是我……”
　　“别可是了……你要为我想想啊，凌晨。没有你我怎么办呢？……我不想你离开，也不让你离开。”
　　尹子洋直起腰，使自己和凌晨的距离近一些，更近一些——直到他确定凌晨能感觉到自己的鼻息。

　　“…凌晨……我眼里的你，是永远不会变的……”
　　“子、子洋？你……”
　　“……我爱你，凌。”
　　下一秒，纵然凌晨还想说什么，但他的话已全数没入尹子洋的吻中。
　　温柔的摩挲，炽热的甜蜜——翕动唇瓣间洋溢着暧昧的声音。

　　他要他知道什么被爱；他却想知道他为什么爱。
　　但似乎所有答案都融在这世纪长吻中，渐化成玫瑰色的温酒……

　　生命是青涩的；少年的唇是青涩的；违背神旨的爱是青涩的——正如这时候的风，春天的风。

　　『春天是青的；而我们的爱……是涩的。』

　　时间不知在钟表的指针间流过了多少。
　　尹子洋终于放开臂弯里的人。看着凌晨脸红气喘的样子，他真想像刚才一样永远搂着他，直到他们的体温一起耗尽。
　　可是他没有马上这样做。看着凌晨一片昏暗的瞳孔，尹子洋几乎是一字一字，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出一句话：

　　“凌，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我知道…”
　　“那么凌呢？”
　　“我……！我………………”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我么……………………”
　　尹子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握着凌晨的手有些颤抖——他不得不承认，已经没什么比凌晨更重要了，他不敢想象没有他的日子。
　　即使他们都是男人，而凌晨只是个16岁的花季少年，他自己却已是20出头。
　　不过真的，即使年龄上有差距，他还是情不自禁为眼前这孩子着迷。作为一个Gay，他确实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以前他总会想，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永恒”的。身边同志们离离散散遗憾收场的结局，他看的太多太多，多得令他无法辨别同性之间的“爱”，到底建立在灵魂？还是单纯的□□关系？
　　这一切持续着，直到凌晨的出现——那个象名字一样特别的少年，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与他相遇街头。在地下隧道的拐角撞个满怀，慌忙帮凌晨收拾散落一地的书本时碰到他的手，看到他清秀的字迹和名字。着魔一样悄悄跟踪他进入地铁，发现他住的地方，同时也被他发现跟踪着的自己。

　　——“出来吧……你跟着我很长时间了哦~”
　　永远忘记不了，那微风中来自少年背影的声音。然后命运的血绳，把他们缠在了一起。

　　后来他仔细观察过。
　　——凌晨长的并不高，1.72的个子顶多到他耳根；那白皙纤细的肢体，即使隔着衣衫也能清楚看知；更绝的是，凌晨有着和肤色及极其般配的灿烂笑容，仿佛每当他微笑，周围的时间都被卡在柔和的阳光下……那样子，不正是万千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么？

　　就是那时候，尹子洋知道——他将彻底迷上这个少年。
　　……尽管，凌晨那双涉世未深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这几乎是老天给他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缺陷。
　　对的。他是个……瞎子……这么长时间以来，只能听别人形容这世界，靠手指触摸脸颊推测别人表情的睁眼瞎子。

　　『一定是老天跟他开了个美丽而又可惜的让人心疼的玩笑吧……』
　　尹子洋曾经这么想。

　　也许就因为这个玩笑，他和他，各自赔上自己一生最宝贵的东西…

　　“不！子洋…！不是这样的……！！”
　　“………………”被凌晨的声音打断思路，尹子洋心中忽然一阵空虚。
　　“听我说…我、我其实是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
　　“嗯？！凌……？！干吗这么说？？”
　　“子洋……我是个瞎子啊……而且是个不久就要死去的瞎子。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我怕没有机会回报你……”
　　“可我要的并不是……！”
　　“知道吗？为什么我总是彻夜坐着，握着你的手，不断跟你讲话？”
　　“……凌…？…”
　　“…因为我很害怕，怕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那样我就再也感觉不到你了，子洋……如果这样的话，即使在天堂我也不会快乐；我想祈求主让我留在世上！哪怕只是做一只飞鸟…我想要的，只是每天能看看你，用羽毛拂一拂你手背上的尘埃……我……”
　　“不！！凌！你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死的！你那样年轻，那样完美……”
　　“可我终归是个瞎子…不是么？”

　　凌晨尽量把头转向尹子洋，好让他感觉自己正在看他。接下来，他嘴角露出一丝凄惨的微笑……有一些悲凉，有一些绝望，也有一些幸福——16岁应有的叛逆，在凌晨身上竟找不到一寸容身之地。

　　“……我求你…凌……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好么……？我会难过得窒息…”
　　尹子洋把另一只手搭在凌晨肩上…他忽然发现凌晨无焦点的眼里，有种难以名状的悲，好像马上要把他埋没一样深邃。

　　“可我们终归要接受现实…………啊…天快亮了，快走吧子洋……我很感激你，又陪了我一个夜晚…”
　　凌晨幽幽地说着，轻轻把手抽出尹子洋的掌心。
　　这个举动让尹子洋有些错愕。他看着凌晨朦胧的眸，很久很久…
　　…最后他叹口气，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表情沉重得就象他已做出什么重大决定。

　　“……我明白了。那我走了哦…你自己要…”
　　“放心好了~我答应你……今天，今天我不会消失。因为今天只有个小小的检查。”凌晨笑了，又恢复到以前那种温暖的灿烂。
　　“…好的。多保重噢，晚上我会再来的……”
　　尹子洋说着，忽然凑过身去，在凌晨冰凉的额头烙下一吻。
　　看着那孩子羞怯的表情，他不知道应该微笑还是…………算了，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嘛。

　　他留恋地摩挲一下凌晨的头发，终于转身拧动了房门把手——这一切多么沉重，好象黎明到来以后就会有什么灾难发生。

　　『你答应我的，凌。
　　其实我没告诉你……你今天要动手术了——那个我们一直惧怕着的，你生命最大的门槛——但我让所有人对你讲“那只是个很小很小的手术”，因为怕你担忧。我不动声色，像往常一样陪你彻夜长谈，也因为怕你担忧……你是那样敏感，要瞒过你真的好难。可我想，我做到了。
　　因为刚才看见你的笑。

　　你会怪我么？凌？我知道你最讨厌被骗……
　　可你还是会活下来的对么？你说过不会消失的……
　　…你不会消失的…
　　“My Ang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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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
　　鲜红的耀眼像一把熊熊烈火，疯狂吞噬着人们的耐心和理智。
　　手术室门的长椅冷冷清清，只能供一个男子紧锁他的愁眉。那苍白的脸上写满憔悴，血丝纵横的眼里只有忧伤和焦急。
　　这人正是尹子洋。
　　从今天早上八点凌晨被推进手术室开始，他一直这样坐着。他把唇抵在左手中指的戒指上，轻轻吻着——那是以前凌晨在快餐店当了一个月的兼职服务生，辛苦攒钱为他买的。指环上有个十字架，旁边刻着一双小小的翅膀…
　　凌晨说过，十字架是他，翅膀是他的子洋；是子洋让他更贴近这片天，这个世界。
　　但恐怕……
　　这会成为他的“遗物”……

　　“主啊……我求您，请看在凌晨一向虔诚信奉您的份上，让他跨过这道槛吧……”
　　尹子洋一直这样默念着，从阳光灿烂到夕色如血。

　　下午五点了，手术室的灯还亮着——亮得多么夸张。
　　尹子洋感到这一天多么漫长…多少个护士请他到大堂休息一阵，多少人递给他多少杯水，多少病人的尸体从他面前被推过…………………………？
　　药水的味道刺激着他所有神经——尹子洋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快要崩溃了。如果那道门再不开……

　　「哔——！」
　　这时，那盏灯忽然转绿了！！
　　尹子洋倏地站起，紧张，兴奋，恐惧……这一切简直令他颤抖！！！他死死地盯着手术室那扇苍白的门，好象死神和天使会同时从那里走出。

　　「吱呀——」
　　门，沉重地打开了……里面走出几个面容疲惫的人。

　　“医生！！医生………………他……他怎样了…”
　　尹子洋紧握了拳头，声音颤抖着，显然十分激动。

　　“………我们已经尽力了…手术途中出了点事故……”医生低低地说着，吁了口气。
　　“！！……………………不……”
　　尹子洋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巨响，天旋地转……

　　他……他消失了？？没有了？不见了？？？
　　……不……不会的！！！他们约好了不是吗？！他怎么可以违约呢……他为什么……

　　悲哀像溃堤的洪水，一下冲垮尹子洋的身体。他只觉身体摇摇晃晃，视线也开始涣散……

　　“唉？？唉唉？先生？？你还好吧？？”
　　两名护士很及时地伸出手臂，架住了他。
　　这一震，令他头脑重新清醒起来。
　　可是这时候，医生的话又响起来——那同样使他震惊，同样使他发昏，却也使他……

　　“你那么激动干嘛呀？我还没说完呢。我是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虽然途中出了点事故，手术还是成功了！”
　　“……啊？？……那、那就是……”
　　“对，那就是说，那孩子得救了！现在只等他醒过来而已……唉，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那样急性子……”
　　“医生，他真的得救了吗？！！！！他活过来了是吗？！！我的天啊…………！！”
　　他很激动，比刚才更激动！！
　　他的凌不会消失了！！他们可以继续爱着对方，他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他可以摸到他的表情！！这一切……这一切多么令人激奋啊！！！

　　于是他张开双臂，正想好好拥抱一下眼前的……………………咦？是医生啊？
　　…还是算了…………|||||…这、这是很没礼貌的嘛~~~（汗~）

　　“那、那请问……我可以进去看看他么？？”
　　他雀跃地问着，像个快乐的孩子。

　　“暂时不可以。明天下午你再来吧，那时侯他也许醒了。”医生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请等一下，医生。我有些事情想请您帮忙……”
　　“哦……？”
　　“是这样的，我……”
　　“……”
　　“……”

　　春天是神秘的，然而它所有的秘密如今都被集中起来。

　　就好象耶和华把时间停住，构成一幅斑斓的画。
　　画里，一个高挑的男子掩不住脸上的兴奋，在对一位穿手术服的满脸讶异的医生窃窃私语。

　　『凌，你一定要相信。
　　我所做的一切都因为……那三个字。』

　　***********************************************
　　（一星期后）

　　病房里。
　　一个白皙的孩子安静地坐着，旁边的男子在为他削苹果。

　　“知道吗？凌？明天你就能看见了。”
　　“……恩？？？？”
　　“有人愿意把眼角膜给你，明天就动手术！那样……你就能……”
　　“真的吗？！”病床上的一下跳起来，兴奋的神色洋溢眉梢。
　　“恩！！明天，只要明天一到…………”
　　“太好了！！子洋！！！那样、那样我就能看见你了！！！”
　　那孩子欢呼着，把手伸向男子的方向——

　　“唉~！！等等…！！小心刀子！”
　　男子叫着，一边飞速拿开手中的水果刀。还好，最后凌晨的手臂还是“有惊无险”地套上他的脖子。

　　“小鬼~！吓死我……”
　　“嘿嘿………………子洋，我太高兴了……我能看见你了！！不用靠手的触摸，我不用手摸也能知道你的表情了！！！到时侯我们可以一起到外面，去看你说的大海和花田！！看那些美丽的东西！…只是想象一下，我就感到很幸福了……子洋……”
　　凌晨的声音很温柔，他感动地把头靠在尹子洋身上——就好象飞倦的鸟儿找到树枝。
　　可是他看不见。看不见尹子洋现在的表情。
　　——子洋，他的子洋正在惨笑。用那种没人能模仿的弧度，也没人能理解的表情。

　　『再见了，凌……
　　也许今天以后，我们永远不能相见；
　　但请你相信，不管你以后认不认得我，记不记得我……
　　……
　　我永远爱你，很爱，很爱你。』

　　*****************************************************
　　（The Next Day）

　　凌晨又被推进手术室。
　　由于药物作用，他沉沉地睡去。白皙的脸，温和的鼻息…凌晨，他确实是天使——如果他眼睛完好的话。

　　“手术准备开始。”一个戴口罩的人说着，活动一下五指。
　　“让他进来吧。”那人说。

　　于是一旁的门“吱呀”一声，两个人走了进来。那是穿着手术服的一男一女，两人快步走到医生跟前。
　　灯光下，一个是护士，另一个……

　　“手术就要开始了……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医生问那男子。
　　“……恩…”
　　“那你就会变成盲人……你自己可要考虑清楚！！这孩子醒来以后未必能认出你……你们都很年轻…不要将来才后悔！”
　　“放心吧……我绝不后悔。”
　　男子转头，看了看熟睡的凌晨——那一眼，深邃得足以包容整个世界。

　　“还有，请不要告诉他是谁捐出的眼角膜。”男子说，但目光始终没离开凌晨的睡脸。
　　“好…那我成全你吧…………尹子洋先生。”
　　“………………开始吧。”

　　于是门口的灯亮起来了——它还是那样红。
　　手术床上，尹子洋和凌晨并排躺着——他看着他，留恋地看着他；他捉着他的手，紧紧捉着他的手。
　　他想记住他…这是最后一眼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尹子洋忽然感到左臂一阵酥麻——麻醉针已经刺中了他，那陌生的无力感不断蔓延，在血液里游走……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手指越来越松……

　　这时，他和凌晨的手术床被分开了……他支撑着看他，看他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他天使一样的脸越来越模糊…………………………手术床已经分开了，两张苍白之间，他和他的手仍然悬着，他的中指仍勾着他的中指…

　　这是最后一眼了，最后一次握手了……对这没有人可以不留恋的孩子……
　　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眼前黑影一晃，尹子洋只觉有人过来，拉开了他们最后相连的手指……
　　然后………………
　　……没有然后了。
　　这世界里…只剩最后一片漆黑。

　　『但不论事情变成怎样，请相信……
　　我爱你…
　　…很爱很爱你。
　　我只要你幸福而已…』

　　是时候……说再见了。
　　…爱人。
　　**********************************************

　　生机勃勃的春天。
　　已经四月了，灿烂的阳光暖得能融化一切。绚丽的花香，斑斓的蝴蝶……新生的世界多么美丽。

　　“呀~~~糟糕……今天是社团活动日~~~~~~~！”
　　大街上，一个纤细的男孩子背着画夹，匆忙地跑着。
　　他的皮肤很白；他的脸很秀气；他的眼睛…黑亮得像两颗宝石。

　　“喂！凌晨~！！等等我！”
　　“啊？”男孩子一个急刹车，回头就看见某同学挥手大喊的身影。
　　“凌晨~凌晨~~你也要去美术社吧？？快，一起走……”
　　“还走啊？要用年跑的啦~！！”
　　凌晨利索地捉住来人的手，匆匆和他没入人群。

　　“唉？我说凌晨，你的画画好了没？今天可是要交的呀！”
　　“呼……当、当然……”
　　“给我看看嘛~！（喘）”
　　“到社里再说啦……”
　　“别这样嘛！先让我看看……大家都说你是个绘画天才唉！！这次的自由发挥题你一定完成得很好吧？？”
　　那刚到的男孩忽然停下脚步，死缠着凌晨要他把画拿出来。

　　当然了。凌晨，一年前来的转校生，他一来就加入了美术社，在后来的学习中表现惊人的出色，学画一年就拿过省级的绘画一等奖，于是当之无愧地被学校的大家喻为“天才画手”。

　　“唉…好麻烦……”
　　“快啊~~要不然就要迟到咯~！”
　　“……还不是你害的…（碎碎念）…”
　　凌晨一边叨咕，一边翻开画夹……

　　“哇~~~！！！好、好漂亮！！”
　　那是一张人像，画的是一个男人的正面。他在一团光芒中幸福微笑，背后伸出一双洁白的翅膀。

　　简直惊艳！！
　　细致的笔法，把男子的轮廓勾勒得完美无暇；点点淡彩配合技巧十足的上色手法，使画的整体显出一种无以伦比的光华！！

　　可是……
　　“啊！！糟糕！！”画的作者却叫了起来。
　　“怎、怎么了？”
　　“我拿错了！！！这张是初稿啊！！！”
　　“啊？这样才……唉？？？？凌晨？？喂~~~~~~~！！先别跑啊~~！！喂……”
　　男孩在人群中大叫，却根本无济于事。

　　***************************

　　『不行…无论如何我都要拿回那幅画…！因为上面的人是他！不是别人……是他！！』
　　凌晨一路飞跑着，过长的刘海被风吹的零乱不已。
　　在画像的重要性面前，迟到已退为次要矛盾。因为他画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心目中寻找多时的子洋！！

　　一年前，他欢欣鼓舞地进了手术室，可出来以后他的子洋就再没出现——知道蒙在他双眼上的纱布被拆掉，他能看见这个世界那一天，他的子洋还是没出现——就像从这世上蒸发掉一样。
　　他不解，他恐惧，他无助……他变得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对待这彩色的世界，也不知该怎样对待心里那块黑白的空虚。

　　那天以后，他问过所有人，走遍整个医院，得不到一丁点关于子洋的消息；他去查过那位眼角膜捐献者的资料，但没有人愿意告诉他……

　　他完全陷入困惑了——就像一个正常人忽然失明一样无助。
　　那天晚上，他跑到这个城市最老的教堂里，彻夜跪在冰冷的地上，祷告，询问，祈求他仁慈的主给予指点……
　　……黎明的时候，混乱的思绪和心情，让他对高高在上的十字架流下一滴泪——最后一滴，比阳光还要灿烂的液体。

　　『不是说好永远不分开的吗……
　　你在哪里？
　　子洋……
　　你说过不会离开的…
　　为什么，为什么……！！！』

　　于是往后的每一天，凌晨都在彷徨和迷惘中度过……
　　他不断寻找着他，最后甚至连登报都尝试过了，可到头来还是失败告终。
　　于是他会想，子洋会不会到别的城市去了？临时有事情么？也许是急事吧……？
　　这样他就会觉得好受一些。起码，可以忍住不去颤抖。

　　然而今天，他就为了今天，用自己全部才华描绘出心目中的子洋——子洋的头发有多么黑，眼睛有多么亮，他的唇……
　　想到这，凌晨的脸不禁发烧。过往的种种，电影般清晰浮现脑中。
　　子洋…他到底在哪里………………？

　　“啊~！！！”
　　眼前黑影一晃，凌晨只觉自己撞上一堵高大却柔软的墙壁。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向后倒去。

　　“唔……怎么……”凌晨坐在地上摸着摔到的腰。
　　“…你……还好么？”
　　“嗯？！”
　　这声音……这声音？！！好熟悉……
　　好像梦里听过的呓语一样……
　　——凌晨猛地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个高挑的男子。明媚的天气里，男子却带着墨镜，而他的右手……
　　是拄仗！！盲人专用的红白条纹拄仗！！！这个人……是盲人么？
　　凌晨心里忽然泛起一股苦涩的同情。曾几何时…他不也是这样的么？只是那时他还有子洋的陪伴……

　　子洋？？对了！他的画……！！

　　凌晨扭头一看——
　　“哇~我的画……！”只见那画夹大大地长着，里面的纸张彩图散了一地。
　　“啊…糟糕…………要快点收拾……”他边自言自语，边手忙脚乱地收拾左一张右一片的画稿。
　　就在这时，面前的光亮忽然淡了下去。是有什么人用身体挡住了它。

　　凌晨抬起俊秀的脸——

　　“请问…需要我帮忙么？”高大的男子弯下身来，放倒盲人仗，双掌在地上小心地轻压着。
　　“啊~~不……”
　　忽然，一股暖流从手心传来——他不小心碰到了男子的手！！
　　这场景，这感觉，这温度………简直熟悉到恐怖的地步！！！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他身上的气息……和子洋…

　　就是那一刹那，所有生命停止了呼吸，空气里只有心跳和思念的声音。
　　两双眼睛对着，却只有一个人在看。

　　——这么近的距离，凌晨忽然发现，这人的轮廓和自己画的画像竟有几分相似？！！
　　他细细观察着，那男子的眉毛，颧骨的位置，还有……他薄薄的唇。
　　凌晨忽然低下头去。他发现男子左手的中指上套着一枚闪亮的戒指。
　　那上面刻着一只十字架，旁边有双小小的翅膀……

　　十字架……和翅膀……

　　“你怎么了？”男子的声音仿佛唤醒了停顿的一切。凌晨轻轻一颤，松开了他的手。

　　“你……请问……你可以给我看看你手上的戒指吗？”他用另一只手攥住领子，像极力控制因激动而颤抖的声音。

　　“嗯……？………好吧。”
　　男子的右手在左手背上摸索了几下，再摊开的掌中，多了一枚银光闪烁的戒指。
　　“谢谢……”
　　凌晨的手指哆嗦着，小心地用两个指头夹起那枚戒指，然后马上紧张的放到阳光下——

　　“……啊………………”

　　他忽然笑了，用比四月阳光还要温暖的弧度。一阵微风吹过，凌晨闪亮的眼里多了一些更加晶亮的东西。
　　他把戒指紧紧握在手里，又紧紧地贴在胸口——忽然，一滴炽热的液体滑落他脸畔，静静地，落到那枚戒指的十字架图案上。

　　“请问……”
　　“………子洋！！！”

　　他扑上去，用尽力气去拥抱这个男人——他找到了，找到了！！！
　　是他…那是绝对不会错的！！！

　　因为当阳光洒向戒指的时候，他看见了，戒指内壁上刻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字——

　　『我永远爱你——凌晨』

　　那是凌晨的字……他求别人把着他的手刻上去的字！！！那几个，除了他们每人知道的，难看却意味深长的痕迹……
　　这些痕迹只属于他们两人！！

　　凌晨用手臂紧环着男子的脊背，他笑，用从未如此灿烂的笑容！！

　　……忽然，他感到脊背一阵温暖。男人的手摩挲着他的头发，用最温柔也最细微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想不到，你居然发现了……”

　　这个秘密。

　　春天是美好的，因为它有阳光，有微风……还有火一样的爱。
　　即使不被允许，即使要两人共用一双眼睛……
　　那还是爱情。

　　原来，所有秘密…
　　原本都不是秘密。
　　——我们注定要共用一双羽翼。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即使要失去光明。
　　但那样也好…
　　你的身体里将永远残存我的细胞。
　　我们说好永远不分开……
　　永远，永远……

　　……我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