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缘》已兮

3、疏离

　　三
　　日子还是照过。许缭缈仍常常跑进“游离”，向余云枫抱怨曳颦又如何狂虐了主角，顺便看看柜台上的东西还有多少，这个浪子何时才会启程。
　　这天，刚到“游离”门口就见余云枫在关门。“你干嘛？”许缭缈大惊，“打算悄悄卷铺盖走人吗？”
　　“天气不错，我们去河坝走走吧。”余云枫笑。
　　“我还没来你就在关门，也许你正准备走人呢。”许缭缈怀疑的看着他。
　　“星期四你没课，哪次没来过？”余云枫道。“也是。”许缭缈放下心，“又是一个艳阳天，河坝上一定有很多小孩在放风筝。”

　　迷溪边，好几个小孩拉着五颜六色的风筝跑来跑去。许缭缈本想凑个热闹，却被余云枫拉到一边坐下。
　　“那天你问我余云枫的心在哪儿。”余云枫道，“想听我的故事吗？”
　　许缭缈忽地转头看他，她没有笑，眼神明亮，这么顿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一个人要承担另一个人的故事可真是件任重而道远的事。不过，那天你也听了我的故事，你说吧。”
　　余云枫解开袖口的扣子，拉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道醒目的伤痕。许缭缈吸了一口气，这道伤痕到如今还如此清晰，可以看出当初划下这一刀时一定非常痛苦。，那和她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难怪。”许缭缈叹了口气：“还记得我第二次到你店里吗？那天下着雨，你站在门口看街道，那种眼神我很熟悉，不，是太熟悉了。在最痛苦最挣扎的时候，我也曾用这种眼神看着接到，或者别的什么。，那是——”她顿了一下，慢慢说：“那是一种等待救赎的眼神。至少那时候，我希望有人救我。”
　　“所以，你想救我？”余云枫挑起眉笑。
　　“我只是很奇怪，一个心如死灰的人竟过得很不错，甚至很惬意。何况，你还借我书看，我觉你其实是挺不错的人。你还听得懂我说的莫名其妙的话。”
　　“所以，你让我看到了你手腕上的伤？”余云枫笑。
　　“那倒不是故意的。”许缭缈想了想，“只是没有想隐瞒。我们不是因为都有伤痕才相处很好，”她点了点脑门，“我说过，我们都是神经质的人，所以才能互相了解。”
　　“嗯。许缭缈一直都很聪明。”余云枫说，“我很少和人这么坦诚的说什么，却觉得对你说话的感觉很好，你好像什么都可以接受，也不用多解释什么，你就可以听得懂。”“和别人说话就很有障碍。”许缭缈眉开眼笑，“因为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总也表达不清自己的意思，我们的麻烦都一样。”她指了指余云枫手腕上的伤痕，“说你的故事吧。这样的一刀，划下去要有很大勇气吧。多深的痛苦我再清楚不过，何况你划得那么深。”
　　这个女生总可以最深刻的痛苦轻描淡写化。在她身边很容易轻松，好像什么都没什么大不了。余云枫淡淡微笑，有她在身边，即使回忆起人生最惨淡的时期，也不会太绝望。在她看来那只是故事，只是很遥远早已过去很久的事情。
　　“大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女朋友。很简单的女生，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但她会很认真的听我说话，即使听不懂。和她一起我可以安静下来，不会乱七八糟想一些奇怪的事，我觉得她是可以救我的人。毕业后，我带她回了家。”她望着河坝上跑来跑去的孩子，笑意如风，“爸妈反对我们在一起，他们觉得她太普通配不上我。我并不是很在意，配与不配不是别人可以评说的，她是唯一可以让我从莫名其妙的情绪里走出来的人，她让我不那么讨厌自己，她……对我很重要。后来爸爸背着我找她谈话，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显然……对她来说一定很残忍。她从来都不坚强，从来……那么一个吹弹可破的女生，抱着梦想和不可理喻的希望过活，当那些希望忽然粉碎，她……”
　　“她选择了死？”许缭缈打断他，“那是她太不坚强，没有给你机会。”
　　“她是不想我为难吧。她了解我，家人对我来说比自己更重要。也许……她知道最后我会放弃她，才会这样做。她，只是想让我记住而已。你知道绝望的时候，人可以轻率的做很多事，包括死亡。她在自己租的房间里割腕自杀，我开门进去，看见一床惨红的血，她已经死了很久。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然后你痛苦得想死吗？”许缭缈问。
　　“她出殡的那天，我在家里割腕。他语意幽幽，很奇异，“并不是想死，而是想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她出殡那天……你是把这当作一种仪式吧。”许缭缈目光明净，“不是想死。而是想活下去，你想重生。”
　　余云枫转头看她：“你总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说，“爸爸妈妈吓坏了，同意我离家远游一段时间。他们很内疚，希望我四处逛逛，可以遇到其他的人，忘掉那件事。后来我就开始四处飘泊。”
　　“你害怕再承担别人的命运，所以不停离开，不与任何人有深刻的牵绊。可是又潜意识的不想一个人，期待可以遇见什么，可以获得救赎。”许缭缈又叹了口气，“在你看来，许缭缈是什么。”
　　余云枫呵了一口气，“一个意外遇到的同类，很奇怪的人啊。明明和我有一样偏执的本性，敏感易伤，却似乎过得很舒适，舒适得让人羡慕。和你在一起好像特别容易平静。”
　　“我只是善于保护自己。”
　　“你和自己相处愉快，我很羡慕。你这样的人，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余云枫笑了起来。
　　“没想过要留下来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承担什么，也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余云枫眼色平和，“我从未想过会留下。”
　　“果然，你还是要走的。”许缭缈站起来，“我们都是习惯一个人生活，并从心底害怕改变这种状态的人。果然是偏执得很。”她吸了口气，大声说，“余云枫我会记住你。”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没说再见啊……果然是偏执得根深蒂固的人。余云枫看着她无限潇洒的离开。留给我背影，对你来说，也是仪式吧。我知道我们都喜欢策划仪式，喜欢情调。许缭缈，你又是那么聪明……

　　第二天下午，许缭缈再到“游离”的时候，只看见垂下的卷叶门。不出所料……她并没有怎么惊讶，慢慢走到门前。
　　“许姐姐。”隔壁花店的小妹探出头，“余店主说你今天会来。他留了东西给你，你等一下。”
　　“嗯。”许缭缈微笑，你……会留给我什么呢?
　　买花的小妹搬出一盆植物，放在台阶上，“这盆茉莉余店主养了一个月，他说你喜欢茉莉，夏天茉莉花开的时候希望姐姐心情愉快。”许缭缈蹲下去看那盆花，枝条上挂着一条窄窄的信简，笔迹挺秀的写了一句话，“愿你为我霜华如旧。”
　　这是曳颦的一个朋友的话写给她的话。许缭缈用指尖拂过枝叶，只听小妹继续说，“余店主说，他把这个店留给你。”
　　许缭缈一愣，看着小妹递过来的钥匙和一沓证件。她是真的呆了那么几秒，然后笑了出来：“他果然有钱得很。”接过一沓东西，她把钥匙别进钥匙链，证件随便塞进包里，“谢谢你，你去忙你的吧。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小妹回店了。许缭缈在台阶上坐下，轻舒了口气，这已经是最后的最后了……
　　她要想一些事……她习惯在故事终了的时候，理清一些东西……阳光温煦，路过的人都好奇的看着这个托腮坐在台阶上的女孩。她像极认真的在回想什么，也许是很幸福的事，她全身都侵在淡淡的光昏中。
　　余云枫，有挺秀的眉宇，喜欢很轻的笑，即使心里也许很痛苦，也那么笑，总是那么笑，有点没心没肺，但很温柔。他和她一样，偏执，喜欢一针见血的锋利，因为活得无比清醒而很难快乐。他喜欢情调，喜欢控制，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也喜欢筹划仪式。他有一柜子旧书，喜欢檀香的味道，却在她说喜欢茉莉花香后把香料换成茉莉香片；他认真的看她推荐的书，和她一起感慨书中的爱情，记得她喜欢的主角和语句；他可以接受她所有的观点，不管是激烈的还是倦淡的，他都会表示他可以了解；他会因为她的一句话改变，包括打开锈死的窗子；他对很多事满不在乎，却记得她最喜欢吃哪个口味的薯片；他不关心她离开后做着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可她每次走进店里，他必定都在……
　　许缭缈从未想过在自己心里余云枫代表什么，只是一个谜题的存在，或者是知己？是世界上少有的理解自己所思所想的人？只是这样吗？
　　当她认真想起的时候，这个人己经离开了，并且声称再也不会回来。他把“游离”留给她，把这个有着他们共同记忆的小店留给她，只是不想被忘记吗？
　　许缭缈一直坐到暮色四合，她没打开店门，抱着那盆茉莉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