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缘》已兮

1、游离

　　一
　　许缭缈第一次走进“游离”是一个冬日，阳光流苏，难得的明媚。
　　许缭缈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已经待了一年多，考到这个城市，离开所有朋友，不知不觉已经大二，过去的一个多学期里，她的心情闲适而寂寞，更有几分淡淡的缱倦。
　　冬日里难得阳光如此明丽，许缭缈一个人去学校不远的小镇闲逛。她喜欢在好天气的时候出去走走，只是一个人，一步一步，体味涉水而过般的清疏味道。小镇背山临水，山叫桃栖山，种了半山桃树，不开花的时候也郁郁葱葱，很是秀丽，叫迷溪的一湾水流下山涧，绕过小镇，难得的清亮，像少女的眼幽幽映着蓝天白云。镇上临街开着店，平日里人不多，生意清淡。青石板的路沉淀着阳光，温润中带着暖意。
　　许缭缈喜欢这种气氛，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像踏碎了时间。小镇是安详的，闭上眼就可以闻到岁月里花开的气息，不张扬，不浮嚣，明净如玉，让人心安。只要随便走走就可以忘记很多不愉快，想起一些快乐的事。许缭缈熟悉这种气息，熟悉这个小镇，一如熟悉自己的昨日。

　　镇上新开了小店，木制的牌匾上写着“游离”两字，笔意峥嵘，有些寥落，也有些漫不禁心。许缭缈仰头看了牌匾一会儿，踏进了小店的木门坎。
　　不大的店，挂满了海螺风铃，整个店里弥漫着异样的情调，在角落里放着一个铜制香炉，古典精致，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味道。木制的桌柜靠墙而放，零落的摆放着各式首饰，在店里微暗的灯光下，古意盎然。许缭缈慢慢看去，靠里面竟是书柜，满满放着书，都是旧书，却摆放得整整齐齐，是个版本的诗词，有合集，也有个人的。她不禁呀了一声，抽出一本《纳兰词》问店主：“请问，这本书买多少钱？”
　　坐在角落的店主抬头看了一眼，“啊，那是不卖的。”
　　“不卖啊……”许缭缈若有所失，恋恋不舍的翻看着泛黄的书页。店主放下手里的书走过来：“《纳兰词》在很多地方都有卖。”
　　“嗯。可是总觉得有些东西……旧书和新书的味道不一样。”许缭缈笑了笑，“我去过好几次旧书市场，都没有找到。”
　　“是这样啊。”店主的头碰到一串海螺风铃，风铃发出一阵不清脆的螺音，像掀起一股微熏的海潮，“如果你喜欢，可以借给你。”
　　“啊，太谢谢了！”许缭缈激动起来，“那租金……”“这里不是租书店。”店主笑了，“看完还我就行。”许缭缈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他，店里光线昏暗，除了书桌上的台灯，只挂了两盏古色古香的帆布灯笼，根本看不清他的面目，听声音是个年轻人。他的手指划过一排诗词歌赋，声音里有些惘然，“现在还喜欢这些文字的人不多了。”
　　“谢谢，我会爱惜的。”许缭缈心里也升起一种淡淡的怅然，她把书抱在怀里，认真的保证，“看完我就还你。”
　　走出店门，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牌匾上“游离”两字，忽然觉出，那店里整整一柜书里特别沉郁的寂寞，一种死去已久的寂寞。

　　再去“游离”已是两个星期后。
　　那天下着雨，平日这种天气许缭缈是死也不出门的，但看完《纳兰词》却忍不住撑起伞去镇上还书。
　　出忽意料，“游离”的店主站在外面遮雨棚下，一双眼睛望着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比许缭缈想象的还年轻，长得虽不能说英俊却带着江南水乡的清秀，眉间有些忧郁，但那忧郁也是轻浅的，如云似雾一般。
　　看来这个人不但有情调还有心事。许缭缈心里想着，踏上台阶，“我来还书。”
　　“哦。”店主回过神，对她友好的笑，“进来吧。”
　　店里还是像初来时一样光线昏暗，许缭缈吸了一口檀香香气，瞟了一眼柜台上依然零乱的首饰，似乎生意并不好。她把书放回原位，有些贪婪的看着一柜厚实的诗词。
　　“我还可以借给你。”店主靠着书柜微微带笑，“真的？”许缭缈眉开眼笑，“太谢谢了。”她无比幸福地抽出一本书抱在怀里。她的情绪似乎感染了店主，他笑起来：“以前我看到喜欢地书也是你这个样子。”
　　“是吗？那也算是知己了。”许缭缈轻轻笑了，气氛忽然变得很好，“我照顾你的生意好了。”她走到柜台前，挑了一个银丝绕成的手镯，扣在腕上凉凉的，“多少钱？”她对店主摇晃腕上的镯子，她手腕纤细，扣上镯子后更加秀气。店主盯着她的手腕，“很适合你，不如送给你。”
　　“喂，你一点也不像生意人。无缘无故送人东西，会被人怀疑你居心叵测。”许缭缈心情不错，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可思议。“我不是很认真在做生意。”店主说，“不如你去隔壁店里卖点零食一起吃。”
　　许缭缈歪头看他，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反正无事，又觉得这位店主很有意思，她果真出去提了一大包东西回来，不客气的放在书桌上。
　　店主泡了茶，搬出另一把椅子坐下，“其实，一个人呆着也挺闷的。”“如果喜欢热闹，为什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开店？”许缭缈撕开一包薯片。
　　“因为，喜欢这里的溪水吧。”他笑起来，“我叫余云枫。”
　　“嗯。许缭缈。”许缭缈放下手中的薯片，拿起桌上的笔在手上写了这三个字，给余云枫看。“许缭缈啊，很温柔的名字。”
　　许缭缈不以为然的耸耸肩，“你并不了解我。你很喜欢拉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聊天吗？”
　　“并不这样，大多数时候只喜欢一个人。”余云枫仍是微笑，“这是例外。”
　　“只因为我喜欢旧书？”许缭缈歪着头直直的看他。余云枫想了一下，“我也不清楚，太无聊了吧……只是觉得诗词都是很美的东西，现在却没有多少人真正喜欢它们，喜欢的人反而很奇怪。”
　　“是很美……可是已经是很久以前开过的花，现在有多少人感知得到呢？古风虽然美好，却太寂寞。”许缭缈像在出神，回过神来笑了笑，“别人都说我说的话很莫名其妙。”“没有，是很寂寞。”余云枫道
　　“整天埋在那里面也不好。”许缭缈道，“你看流行小说吗？”余云枫摇头。
　　“我很喜欢曳颦的小说，下次带本给你好了。”许缭缈笑意盈盈，“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但我觉得她笔下的故事很美，总让人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奇迹，会有希望。”
　　“希望啊……”余云枫呵了一口气，“有希望的东西总让人害怕，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还会发生什么，到最后……也许会后悔自己曾这样希望过。”
　　“是那样没错，希望可以创造一切，也可以毁掉一切。”许缭缈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他，“可是没有希望，人就没有活着的理由。心死的人，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余云枫凝视女生明亮的眼睛，那是一种灵魂的注视，好像一瞬间电光划过全身的惊悸。对，惊悸，惊悸于这种平静的凌厉。然后，他慢慢笑了，“我会看的。”
　　许缭缈一直觉得，真正和余云枫的相遇是在那个雨天，并不止是两个人偶然遇见，而是两个同样寂寞的灵魂，因太过相似而互相吸引，而一见惊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