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伽南香

1、冤家路窄

　　林静与同桌邱璐璐各坐在双人杠的一边，用手撑着另一边。邱璐璐穿着长裙，自然花了百般心思不让自己的裙子被风吹起来。林静喜欢这种脚下临空的感觉，微微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
　　“林静，你看，那边的朱凌阳在看我们这里哎！” 邱璐璐痴笑起来：“是不是在看我呀？”然后上上下下打量起来，唯恐自己有丁点失礼的地方。
　　大名鼎鼎的朱凌阳……讲起这个朱凌阳，所有的人就要怀疑起“上天是公平的”这句话来，他成绩永远年级前三，更气人的是据说长得特像高达版的柏原崇；只要讲起朱凌阳这个人，高三年级没有人不知道。
　　林静对天翻了个白眼，她怎么就不觉得朱凌阳其人魅力有这么大呢？
　　“羚羊羚羊，哈哈，你是一头笨羚羊！”林静一直都记得自己小时候怪声怪气地叫着，还扮着鬼脸，当然很多时候是她揪着这只笨羚羊的耳朵在大叫。所以当她进入这家高中的时候，第一次国旗下讲话听到“朱凌阳”这个名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他他，有什么资格在国旗下讲话？！
　　那个比自己还矮上半头的小不点竟然俯视着下面的同学们，高高在上的样子！林静气闷，更郁闷的是，当她知道朱凌阳还是因为成绩太优秀，直接保送上本校高中部的时候，她真是羞愤欲绝。小时候都是人家夸她聪明伶俐，可从没有人夸过他!
　　中考前她费了多少的劲，吃了多少的补脑子补体力的东西，才考入本市所有学生梦想中的重点高中----被称为北大清华摇篮的高中。而这头笨羚羊竟然没有参加考试！林静欲哭无泪。
　　高中真累，天天题海战，睡到了床上，脑子里也都是数字字母符号等等。进入了高三，更累，所有的人都在为最后一次考试做准备。林静选了文科，所以还算轻松。最起码把物理和化学给扔到西伯利亚去了，不需要那么多公式算来算去。她捧着政治书，盯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看了半天，脑子里也没进去些什么，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志愿志愿。
　　到底填哪个大学？
　　去北方还是南方？
　　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一定要离父母远一点。不是她不孝，实在是不能忍受晚回家5分钟都要被妈妈查问半天的生活。想来就恐怖，一身鸡皮疙瘩。
　　邱璐璐一脸向往：“朱凌阳肯定是要么北大要么清华，赵卿说是要考中央财经大学，唉，两个帅锅都要往北走，偶也就挑个北京的学校吧。”赵卿是他们文科班的第一帅，根据邱璐璐语录，就是两大帅锅无法取舍，让她经常为难到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地步。
　　殊不知，两大帅锅根本都没有正视过这位暗自取舍来取舍去的小女子。

　　隔着走道的李秋啪地甩过一本书来，把仍在冥想的林静吓得一大跳。一看封面，慌忙左右望望，没有老班的身影，高兴地把书塞进了抽屉。《天龙八部》是她求了N天，李秋才以最快速度看完了再转借给她的。
　　莫名激动起来，电视剧看得不爽，只能趁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打开电视稍微看一会，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得立马关上电视逃回房间假装苦读，所以电视看起来实在太断断续续，情节都拼凑不完整。
　　还是要看原著！还有个原因就是：她不能接受电视剧中的阿朱那么丑，怎么配得上她心爱的萧峰啊～
　　李秋眨眨眼，说道：“如果不幸被缴收，可要保全兄弟姐妹们的性命啊!”这本书已经经历了一二三四……八位兄弟姐妹的手了。大家一条绳上的蚱蜢，当然要有福同享，有难一个人当了！
　　邱璐璐则在一旁催促：“赶紧看赶紧看，看完了我要看！”
　　这是一本盗版书，本来是5册还是4册的书浓缩在了一大本上，字印刷得极小，经常会看错行。更何况现在又处在高度紧张的高三最后一轮复习期间，想提高速度？这个难度跟当年钢铁产量赶英超美的指标超不多。

　　很不幸的是：林静很快就阵亡了。
　　当她沉浸在阿朱倒在萧峰的掌下，跟随着萧峰一起悲痛的时候，书的上方多出了一只手。她毫不犹豫地把那只挡住她视线的手当垃圾一样往旁边一推……
　　三秒钟后，面如死灰般地看着书被脸色铁青的老班收走。再过三秒钟，林静在大家的注视中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教室，接过李秋等人的暗示灰溜溜地跟在老班屁股后面。
　　老班的风格一向是三步骤：首先，在办公室门口先站个半小时吹吹冷风，据说这样能让犯错的学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其次，进行思想教育。最后，写检讨。
　　可是今天林静显然不在状态，沉浸在情节中还精神恍惚着，心里想着的是阿朱怎那么笨，怎么会和萧峰有这样的误会！遇到什么问题大家讲讲清楚不就行了吗？憋在心里做什么？丢了性命啊！和可怜的萧大哥阴阳永隔！唉，只落得泪水涟涟啊！林静摇了摇头。
　　“你说，你有什么看法？”老班摇了摇手上的书，什么叫恨铁不成钢？大概就是他现在这种心情了。林静的成绩属于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冲上班级前五，不好的时候，二十多也能考得出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有心思放在课外小说上？！
　　林静呆了一瞬没有回答，刚刚那半小时站得实在累，脑中糊涂一片，还在想着为什么她那可怜的萧大哥……
　　“有什么认识，啊？”老班见林静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真是看了就生气，提高了音量，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林静悠悠叹道：“可怜的萧峰啊！”
　　……
　　后果很严重。
　　何以见得？
　　林静被罚站在老班办公室门口继续反思，没有老班点头只能站那。用老班暴跳如雷的话来说，就是：“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想搞叛逆不成？越来越不像话！还想不想上大学了？！”
　　耷拉着脑袋，越低越好。林静羞愧了起来，那么多人走来走去，都会很好奇地看看她。可是她能理直气壮地说老班在体罚吗？
　　她暂时还没这个胆子。
　　所以只能在冷风中抖擞。
　　一双白色球鞋在她面前停留，林静百无聊赖地仍旧低着头，这个鞋子怎么还不滚蛋？存心看笑话不成？
　　她怒气冲冲地抬起头，看进一双带着好笑神情的眼睛中。
　　那头羚羊！

　　说实话，自从进了这家高中，林静从来没有和朱凌阳讲过话。就算是对面擦肩而过，两人也从没有表现出认出对方的反应。林静认为朱凌阳肯定是忘了，就算没忘也得忘。
　　为什么？
　　她还记得矮矮小小胖胖的朱凌阳被她骑在身下，她用妈妈的量衣尺挥打着小男孩的屁股，快乐地叫喊着：“马儿快跑，跑得不快就用鞭子抽！”
　　她更记得，小小个子的朱凌阳被她压在身下，她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问：“求饶不求饶？”
　　当然，让她最为记忆犹新的是：下一秒，她被妈妈揪起耳朵，痛得哇哇大哭，妈妈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讨厌，一点家教都没有！”两个小孩的爸爸是同事，住的是单位分的公家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还不错，怎么小孩像仇家，更过分的是天天还是男孩被女孩欺负？
　　然后两个小孩都哭成一团。
　　吵归吵，闹归闹，两小孩关系倒是天天粘在一起，直到后来朱凌阳的爸爸妈妈离婚，他跟着妈妈搬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直到高中的开学典礼上，林静听到“朱凌阳”这个名字。

　　此刻，让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林静恼羞成怒了起来。虽没到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欲望，但是杀人灭口的念头倒是在脑海中转了好几回。
　　太太太……丢人了！！！
　　而且还是在他的面前丢人！！！
　　脑中转了好几下，为今之计只有当作对方是空气了。
　　林静低头数自己脚上运动鞋面上的洞洞数。
　　“不认识我了吗？” 朱凌阳好脾气地开口。
　　“……”林静抬头瞄了他一眼，继续数数。
　　“朱凌阳呀，不记得了吗？”
　　“到底是猪还是羊啊？”林静懒懒问：“抱歉，没听清楚。是什么品种的猪？还是什么品种的羊？”
　　“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啊！”对方也不生气，嘿嘿地笑。
　　林静相信自己眼中传递的信息绝对是“快滚快滚”，万一被老班看到，又是一条“不诚心悔改”的罪名啊，
　　“那要我表演一下痛哭流涕相认场面？”
　　朱凌阳笑了起来，一瞬间，林静不得不承认，她是有片刻的发呆。
　　“林静！”邱璐璐不知从哪一下窜了出来，“嗨，来看看你阵亡了没有！顺便带来兄弟姐妹的慰问！”话还没说完，立马转向朱凌阳，一副娇羞态：“你近看比远看更帅，我是邱璐璐，文科班的，一定要记得我哦！”
　　晕倒！林静恨铁不成钢，丢人到这里来了！
　　朱凌阳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勾起一丝魅力十足的微笑，轻轻颔首，聊了几句离开了。
　　直到她回到教室，敲打着已经麻木的腿时，邱璐璐仍陶醉在幸福的红心中。
　　“早知道我就自告奋勇说那本《天龙八部》是我的了！”邱璐璐幻想：“这样还能和我的帅锅锅亲近一下！”
　　你的帅锅锅？？亲近？？？什么时候变成是她邱璐璐的人了？
　　“那赵卿呢？”
　　李秋打趣道。
　　“唉，烦啊！一个是帅锅，一个是帅锅锅……”邱璐璐转着手上的笔，似乎真的在进行很严肃的思考着到底要选择哪个？
　　又来了！！
　　李秋和林静互望了一下，迅速远离那个流着口水的花痴，不认识此人。

　　林静有个习惯，就是放学回家的路上会在护城河处停留一段时间。从刚升入高一的时候就养成了这个习惯，也许是学业压力很大，也许就是想静静地感受下河水流过的细细微纹，更或许有其它的什么原因。
　　河的对面是个公共篮球场，只要天气好，就会有人在那里打篮球。她就远远地眺望里面的人往篮筐一个球一个球地投。
　　进了，没进，还是投进去的比较多。
　　林静呆呆地看了一会，看那投球的身影收住了动作正准备离去，她慌忙骑着车飞奔回去，脸上有些热辣辣的。
　　这是她三年来时常会想起的一点微甜秘密，没有人知道，她不像邱璐璐那样唯恐天下不知道她的秘密，她也不像李秋清高地号称自己还没有看得上的男生。
　　为了最后的冲刺，妈妈把她送进了当地辅导机构办的高考英语冲刺班。林静各科都还不错，就是英语发挥不够稳定。一百五十分的试卷，有时考个一百三十多，有时考个及格刚出头，真是让人头疼。
　　和李秋邱璐璐相比，她的成绩无疑是很好的，但在班上排名却是忽上忽下。名次高的时候，她会认为是运气，名次低的时候，她会认为是没发挥好，心态很不错。但是妈妈认为这还不够，既然英语是薄弱的一门，那么就要好好地补习一下，这样高考的时候才能做到心中有底。
　　再加上妈妈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给林静定了个目标，一定要考外语系，最好念个小语种，将来做个大使什么的光耀门楣。这样的话，高考英语就很重要了，分数一定要很高才有优势。
　　而林静可以确定的是，妈妈这个念头绝对是哪天在麻将牌桌上幻想出来的。

　　打着哈欠上着英语补习，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她可提不起精神来。不是说要让参考高考的学生要休息好，要吃好吗？可是看看她，严重睡眠不足啊！
　　早上硬被妈妈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她闭着眼睛死命着抓着床边不肯下床。屁股上吃了几掌，郁闷。那么大的人了，还挨屁股，说出去都没人信。
　　“哼哼，考上了大学，看我怎样逃脱巫婆的魔掌。”边吃早饭，边哭丧着脸对爸爸诉苦。
　　结局是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狼狈为奸，爸爸站在妈妈一边，忆苦思甜了起来：“爸爸小的时候啊，想上学都没有机会上……”林静连忙打断：“我听了都不下一万遍了，爸爸，拜托你有些创新意识好不好？！”
　　没有办法，只好乖乖地坐在教室里听课。

　　“咦？”十分钟休息，林静发出幸福的哀号声，一下子趴桌上动也不动，赶紧补觉。可是哪来的一只手来拍打她的肩膀？
　　抬起睡眼惺忪的脸，恶狠狠地盯了过去，呀的一声惊叫了起来。
　　“倪。。倪利明，你怎么在这里？”原来是同班同学，数学课代表。在林静的印象中，这位有点内向的男生成绩也是相当优秀的，一直都是全班第一第二。没办法，在文科班，一般来说只要数学好，那就可以笑傲江湖了。可是，他怎么还来参加这样的辅导班？太过分了！好学生都那么积极充电，还不要别人活了？！
　　“我爸爸妈妈帮我报的班，我英语不太好。” 倪利明脸红了红，小心打量着林静的脸色，发现对方神色如常，才悄悄放下心来。
　　林静听了解释，心里才平衡了点。多可怜，父母掌握生杀大权，大家都身不由己啊！
　　“我们出去说话吧。你看人家都在睡觉呢。大家都是苦孩子啊！”指了指周围趴成一片的同学们，吐了吐舌，很感同身受地叹气，走出教室。
　　接过倪利明递过来的冰红茶，她眼前一亮，快乐得像只出笼的小鸟。
　　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瓶子里一下子少了半瓶，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真好！我最喜欢喝这个饮料了！在学校里天天买。”然后又苦了一张小脸说：“可我妈妈说这里面有色素，不让我喝，所以我能偷偷地买着喝。你看我多可怜！以后我一定要到很远的地方上大学，这样就可以让我妈管不到我，不用上她硬要我上的辅导班，随便喝自己想喝的饮料……”
　　对面经过一个人，她顿时停住，四肢僵硬起来。
　　什么世道？怎么以前都遇不到，最近怎么老是在眼前荡悠？
　　正是朱凌阳，慢悠悠走了过来，脸上丝毫没有普通高三学生应有的疲倦与焦虑。他打量着林静，随后发现她旁边还有一个男生也正默默地看着自己。
　　他打破僵局，先发问：“你来上什么班？”
　　“你呢？”知根知底方能百战百胜。
　　“高级口译。”
　　“……”林静的内心有了个小小的人，不停地在撞墙！都是“高”开头，一个是“高考英语冲刺班”，一个是“高级口译”，大家都是高三的学生，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那么大？还要不要人活了？！
　　一声不吭迅速拉长脸，大踏步走进教室。倪利明则对着朱凌阳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跟了进去。
　　而朱凌阳同学则莫测高深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