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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笑到了耳朵根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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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等了三个钟头了,还没有轮到他。
张冲看看墙上的表,都晚上十点半了。这么晚了,小晏一个人在家。
他想快点结束面试回去。不过,这可由不得他。
这是场娱乐公司招聘和声的面试。
所谓和声,就是歌手歌声后边那个魂儿一样的声音。
歌手站在聚光灯下,和声站在灯光之外。
歌手忘了歌词也可以哼哼完一整首歌,唱跑了调还被人当作耍酷,和声只是在需要的时候被要求唱一句“啊”,声音高了不行,声音低了也得滚蛋。
歌手下了台,收了演出费就抱着香车美女回家睡觉了,和声下了台,拿了路费就要赶紧收拾行装,赶往下一个舞台继续唱“啊”。
上哪儿说理去?
所以,和声最大的梦想都是让台上的歌手滚蛋,自己取而代之。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就是这样,想当和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三天前,当张冲在学校通讯栏里看到面试的消息时,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拨通了公司的电话。接待处小姐用甜甜的告诉他,后天晚上七点在公司总部八楼,我们敬候您。
张冲有一种久违的被重视的感觉,笑了整整一天。
不过,那天七点钟到了公司总部的八楼,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一层楼,全是黑乎乎的脑袋。公司随手往地上撒了把糖,就招来了这么多蚂蚁。
就这样,三个小时过去了。
这三个小时,张冲抽着烟,又把自己那点儿事慢慢琢磨了一遍。
最近,他越来越觉得女朋友小晏不对劲儿了。
其实,说是最近,也有一个月时间了。现在想起来,自己感觉小晏不对劲儿,还是从上个月的那一天开始的。
那天是个礼拜六,张冲和往常一样,约小晏晚上去吃肯德基,看电影。
之所以挑晚上看电影,张冲和小晏是有默契的。看完电影太晚了,回不了宿舍,就在外边的小旅馆做些宿舍里没法做的事儿。
小晏是个很爱笑的姑娘,嘴巴小小的,生的非常标致,性子随和至极,张冲一直觉得,小晏是上天对他的厚赐。
可是那一天,两个人吵架了。
话题绕不开每一对离乡背井上京读书的情侣都要面对的难题,毕业之后工作怎么办,房子怎么办,结婚怎么办,等等等等。
张冲是学法律的,但是他喜欢玩儿音乐喜欢的都疯了。
小晏也劝过他好几次,先把司法考试过了,找份稳定的工作,毕业了在北京站住脚,你愿意玩儿音乐哪怕咱们再辞职呢。
张冲听不进去,他总觉得自己一张嘴,全世界都会静下来。
大三的时候,让全世界静下来的机会终于来了。
第一届北京大学生音乐节将要开幕了。北京的各大院校首先内部选优,由三位最好的歌手代表学校去参加这场盛大的音乐节,届时,大陆港台各大唱片公司和网络媒体都会派来重量级音乐制作人和资深乐评人,被看上的选手当场就会被带走,像牲口市场一样。
小晏陪着张冲在西单挑了件披头士T恤,满怀期待地送他步入考场。
比赛中,张冲自弹自唱了一首汪峰的《存在》,唱完之后,他有一种自己就是汪峰的存在感。
学校评委老师都激动得站在了椅子上,就像中国好声音里的阿妹。
小晏也为张冲高兴,中午和他一起吃的肯德基。两人一边使劲嚼劲脆鸡腿堡,一边畅想美好的明天。
“哎,小晏,要是签了约,第一笔咱就买辆大奔,USV的,咱加满油就上河南的村儿里把你爸妈拉进京城,让他们看看故宫长什么样啊,长城有多长啊。”
“那是SUV,不懂就别瞎说。”小晏笑得合不拢嘴。
“哎呦喂对了,估计人家经纪人得跟我谈到半夜,下了楼人家卖大奔的早都关门了,不过不要紧,咱可以第二天早晨再去提车啊。”
张冲嘬着可乐,忽然有点儿神伤,“晏儿,你都跟我两年了,最好的就是吃顿肯德基,光受穷了,我心里特对不住你。”
小晏眼睛里也有些湿润了,她湿润着眼睛摇摇头
“等签完约出来,咱直接就奔希尔顿要间总统套房,咱拿大浴缸泡个泡泡浴,上那个三米的大床上让你好好做回总统夫人!”
“真讨厌你!”小晏红着脸,泪水化作笑意。
张冲心情好极了,他笑了一整天。
不过晚上看完红榜,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榜单上没有他的名字。他失望至极。
但是第三天,当他听了评委老师的一席话之后,失望化作了不可遏止愤怒。
“张冲,学校决定是说推荐两女一男的,这没什么问题,不过实话告诉你,本来按我们评委的意见,那个男生是要推荐你去的,可院长的儿子丫非去不可,我们知道扭不过领导,觉得这事儿忒没劲,干脆就都退出评委组了,这不,院长那丫挺的找别人签了字。”
听说过拼爹的,可没听说这么拼爹的。
怒火中烧的张冲推开了院长室的红木大门还没开口,院长就笑眯眯地先开了口。
具体的话我就不重复了,大意是些什么学校的决定是按照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和评委会制度来的,评审过程绝对没有问题,你要相信学校和领导的决定。你也是新时代的大学生,应该心态平和,赢得起,也要输得起。有梦想是好的,学校非常鼓励,你不要气馁,应该继续勇于追求自己的梦想,云云之类。
当张冲猛地冲上去想要动手的时候,院长夹着烟头的手指了指墙上的摄像头。
“小伙子,因为动手打人而退学是很不值得的,想想你父母的辛苦。”
张冲的拳头僵在了空中。院长的话不错,爸妈辛苦了半辈子攒下了点儿钱供自己来北京读书,自己如果因为殴打院长被开除,这辈子怎么对得住他们。
院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吟吟地拍拍张冲的拳头,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从厚度看,里面有一万块。
“孩子,你还年轻,学院看你很有才华,想资助你完成你的梦想。你知道,梦想是无价的,但追求梦想是要花钱的。”
张冲盯着信封看了五分钟,转头大步走出门去。就在门关上的一瞬间,他听到了院长冷冷的笑声和抽屉重又关闭的声音。
他和小晏吵架就是在那之后的第一个礼拜六。
坐在娱乐公司的沙发上,张冲有些后悔,那天晚上自己太冲动了。
小晏看完电影,又劝自己先把音乐放一放,毕竟都快大四了,还是应该先考些资格证,也好毕业之后找到个能留在北京的工作。她婆婆妈妈,苦口婆心,说了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的那个字挑破了张冲的零界点,一股邪火儿一下就冲上了脑门。他觉得命运对他不公,他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他把这一周的怨怒化作一个耳光,响亮地抽在了小晏脸上。
小晏捂着脸,哭着消失在黑夜里。
回过神来之后,张冲跑遍了他们经常散步的地方,经常吃烤串的地方,经常说情话的地方,经常睡觉的地方,他打爆了小晏的手机,只得到一个冰冷的回答,“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结果直到天明,那件怪事发生之前,他始终没有小晏的消息。
那是第二天早晨八点的事儿了。张冲心急火燎地跑回学校,一是想换块电池,手机让他打没电了,一是想找小晏的室友小雯,没准她收到了小晏的短信,或者知道她可能去哪儿。
他跑过校外那片小树林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在树林边惊呼,几个保安样子的人站在圈子中间不停地打电话,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他听见一个学生颤巍巍的声音:“裸尸,女的,样子妈的真吓人。是咱学校的。”
张冲脑袋嗡的一声,腿肚子一下就转筋了。他冲疯了一样大叫着推开众人,看见了躺在圈子中央的女孩。
不是小晏。但是这个人把他吓着了。
裸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两腿并拢,两臂紧紧夹在身体两侧,像站军姿一样。
最恐怖的是她那张脸。一张苍白如纸的俊俏脸上,被人自嘴角剪开了两道长长的缝儿,一直剪到耳根,从那两道开裂的缝儿里,可以看见她不再鲜红的牙龈和慢慢发黑的牙齿。
她嘴唇紧闭着,却好像在笑。
看到这张脸的学生,胆儿小的尖叫一声就跑了,胆儿大的也禁不住恶心,干呕几声。但是张冲没有,因为他认识这个女孩。
她就是小晏的室友,小雯。
小晏的寝室本来住了四个女孩,大二那年一结束,两个女孩就搬出去和男友同居了,因为学校宿舍很多,也就没有安排别人住进来,所以直到大四,这间宿舍里一直都是小晏和小雯两人住。
小晏找工作不顺利,小雯却不一样,她的英语非常好,从大二开始就在一家外贸公司当兼职翻译,大三又拿下了会计证,从气质到能力,小雯都做好了一个职业白领的准备。
什么是职业呢?就拿笑举个例子吧。
小晏是个单纯的有点傻傻的姑娘,她想笑就笑得很开心,不想笑就笑得很勉强,别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哪个是真笑,哪个是假笑,按照张冲的总结,露牙的笑就是真笑。
小雯是个成熟而精明的姑娘,她想笑也不会笑得很开怀,不想笑也不会显得半点勉强,别人真不好一眼看出她哪个是真笑,哪个是假笑,因为她笑的时候从来不会露出牙齿。
而今天早晨,小雯的嘴巴被人豁开,露出牙齿,笑到了耳朵根儿。
当张冲把自己知道的有关小雯的情况给一个老警察讲清楚之后,老警察好像漫不经心地突然问了句:“你和小雯是什么关系?”
张冲愣住了,想明白之后他发了怒。这是什么意思,在怀疑自己吗?
“我告诉你,我女朋友失踪了,我找了她一晚上,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他妈饶不了你们!”张冲拍着桌子。
老警察招招手,小警察带了一个女孩进来。正是小晏。
“晏儿!你去哪儿了!”张冲跳起来,紧紧抱住她。
小晏木木的,手垂在身侧,没有说话。
“你女朋友昨天晚上回宿舍了,我们刚找她了解了点儿情况。从死亡时间上判断,可以排除她的嫌疑。你们可以走了。”老警察在本上写着字,不抬头地说。
“你们他妈怀疑她?”张冲一肚子邪火再次发作。
“你叫张冲?张冲,亏你也是学法律的。”老警察抬起倦怠的眼皮。
当天晚上,张冲就带着小晏搬出了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房租再贵点儿他都认了,横死之人住过的屋子让她自己住,这太恐怖了。
可是从第二天起,张冲觉得小晏哪儿有点儿不太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