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是不再见面》余音MARTELL

56、56．赌局

　　数月后，明轩堂正式接纳了修老板一家。仅是本家办了个小型的记者会，但却一点也不马虎地请了各大重要媒体，宣布这一关系的存在。穿上同款黑色礼服的修介和明玄道，一左一右，温顺地站在明轩堂最大的长辈身边。在长辈面前，他们辈分相同，只是称呼不同，一个叫“外公”，另一个叫“爷爷”。祖孙三人温暖和谐的照片，在发布会后的第二天，飞满了全国各大报纸杂志的头版。

　　神色严峻的白佑司将报纸平放到修介的面前，然后双手合抱在胸前，皱着眉头，等待他的反应。

　　“我以为是什么大事，佑司，一大早的叫我来面馆。”修介瞥了一眼报纸，就从椅子上起身，他顺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书包，斜挎在肩头。淡黄色的头发，有点长，隐约遮挡眉梢，却掩盖不了他的五官，起伏都是如此的柔美。新打的耳洞，挂着银制的十字架耳饰，在耳旁泛出清亮的光。白佑司从来没见过修介生气，不耐烦的模样，就连带他说话的方式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吐气，修介的性格是常人少见的大面积温柔，仿佛炎热夏日里不请自来的凉风，总能带来心旷神怡的感觉。

　　新鲜出炉的报纸，上面的油墨还没干透。白佑司早早地将它拿进店来，随即给修介打了电话，在他上学前务必到槟榔街的白家面馆分店来。

　　“不觉得你亏欠我一个解释？”白佑司说到。

　　修介认真地摇摇头，“不觉得，我反倒现在把以往所有的不解都解释清楚了。”

　　白佑司愣了下，修介的手轻抚上他的肩头，像是在做短暂的劝慰，“而我不过赢得了和他赌博的资格。”

　　白佑司“恩”了一声，点点头，说了句看似不乐观的话，“但愿。”

　　修介没说话，直接将手抽离，他点点头告辞神情担忧的白佑司，径直走出面馆。

　　清晨的槟榔街，阳光还没来得及散到街道，灰暗色调包围的空间，早已不见昨夜的繁华景象，只剩下路边的大小不一废纸箱内的各色塑料袋包裹着曾经带来欢娱的垃圾。

　　“如果有些过往的记忆，也可以打包丢掉，那该多好。”修介看着垃圾袋，没由来地想到。

　　“姐。你的手受伤了？”

　　原京望着手上的创口贴出神，“阿介，你知道吗？每当我用这款创口贴，就想起他负伤后看我的眼神，包容我纵容我的眼神。”

　　原京将眼神收回，看着修介，略带抱歉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还是会想他，在所有不经意的时候。我并非刻意去挂念他，而是这个人，早就定居在我的心里。事到如今，他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姐。”修介渐渐走到原京身边，用颤抖的声音问到，“那么，我该怎么办？他定居在你的心里，而我，却在外面等待入住？”

　　“介，对不起，我还是无法遗忘。”

　　“那么，就请姐姐永远记得吧，只是记得他，也要记得我。”

　　修介一把拉过原京冰凉的手，放到柔软的唇边，默默亲吻着被创口贴所覆盖住的肌肤。

　　“爱上无法得到的女子，你后悔吗？”修老板淡淡地问一句，双手拿着厚厚的毛巾帮修介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修介呆滞地坐在母亲理发间的高脚椅上，任由站在身后的父亲帮自己把头发擦干。他记不起来在离开原京回家的途中，天空究竟下了多大的雨，让他的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块干的地方。

　　修介觉得自己像是被老天爷的眼泪浸泡过了一般，差点就成了他老人家的伤心标本。

　　“爸，那你呢？当初你爱上妈妈后，是否有把握能得到她？”

　　修老板拿起梳子，细心地帮修介梳着头发，“阿介，不是说有把握才去做一件事，有些事，即使没把握也要去做，比如爱情。怎么才知道爱上的这个人，她也能爱我？做事并非样样都需要理由，没理由的事情也未必是错误。爱情，它从来就错不了。另外，我已决定与明轩堂和平共处下去，而这唯一的方法，就是按你外公所建议的，宣布关系的存在。爱情固然重要，但也仅是人生的一部分。你在爱情上主动，在人生上更要主动。”

　　“因为人生就如同一场赌局，很多时候连自己手中握着什么样的牌都不晓得。但不主动却是绝对不行的，主动不一定能赢，但至少能取得玩牌的权利。”修老板拿起吹风筒，把修介的头发吹干。

　　“爸，我同意你的决定。”修介点点头，“我想，现在是我把重点转移到人生其他部分的时候了。”

　　就在修介下决心“转移”他的人生重点的同时，明玄道也开始意识到自己人生的“重点”竟会和他人相互重叠。

　　“志同道合”有时并非一件“美事”。

　　“我们不过是貌合神离罢了。”明玄道把报纸扔到了一旁，嘴角向上弯着嘲讽的笑容。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无法叫人讨厌，一个由琉璃制作出来的王子，他生下来就是负责高傲的，所以再如何地无事生非，也是可以被谅解的。

　　通常状况下，明轩堂本家的一天是从吃早点开始，宽大的餐厅内，只有明轩堂夫人和明玄道两人，隔着数米长的餐桌遥遥相对。除去这个时段，他们基本没有碰面的可能。明轩堂夫人往往在一天内就要身处三个地方，早上她会坐在餐桌面前陪玄道吃早餐，山崎机场内的的私家飞机却做好了飞行的准备，中午她不是现身某个省会的分公司视察就是正拿着把剪刀为旗下新开张的分店剪彩，到了晚上，她不是端着香槟出席宴会商谈项目就是在各大发布会上和名流商贾打着交道。可不管如何，第二天清晨，她总能神采飞扬地坐在本家餐桌前，巨大的水晶灯下，隔着餐桌中央色彩斑斓的时令插花，银制烛台，看着对面的明玄道毫无胃口地吃早点。

　　明玄道往往只是象征性地动两下刀叉，舞三下筷子，做早点的师傅就随时预备卷铺盖走人。

　　“怎么还是没胃口？”这是明轩堂夫人最常说的一句话，接下来转身朝站在身边的田秘书吩咐到，“叫负责早餐的师傅明天不用来了。”

　　而今天，负责早点的厨师却意外走运，因为玄道的胃口出奇地好。

　　明轩堂夫人看着他，把报纸丢到一旁后津津有味的吃相，“血缘是改变不了的，玄道。所以原先属于你的明轩堂，有一部分，要变成他的。”

　　“他若愿意，整个给他，我也不会吭一声。”明玄道满不在乎地说道，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明轩堂夫人腾地起身，把膝盖上的餐巾甩到地上，快步走到玄道跟前，当着田秘书以及众多助理的面，高高地扬起右手，狠狠地给了玄道一道响亮清脆的耳光，“这样的基业，你说给就给，倒挺大方。”

　　玄道不躲闪，坐的笔直，迎接明轩堂夫人的耳光，从容淡定。

　　“你存心要气死我吗？你说你，有几天没去康顿？”明轩堂夫人问道。

　　明玄道不作答，甚至依旧同先前一样，继续手上的进餐程序。他仿佛是大百货橱窗内被抽去呼吸的塑料模特，完好地维持着原先的姿态。

　　明轩堂夫人略带迟疑地看着眼前的明玄道，犹如一滩不起波澜的死水，毫无反应。她再度伸出左手，但这一次，方向相反，身后的田秘书会意，立刻替她披上外套，弯腰帮她开了门。

　　“明天就给我回康顿上课。”明轩堂夫人落下一句话，便带着一群助理浩浩荡荡地离开。

　　这时，敷脸用的冷毛巾，放在小巧的银质托盘内，递了过来。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毛巾帮明玄道擦拭着。

　　“为什么要跟长辈过不去？”
　　玄道恍神过来，原泽正拿着毛巾捂着自己的脸。
　　“还疼吗？”原泽关切地看着玄道脸上清晰可见的红色掌印。
　　“你怎么来了？几时来的？”玄道推开毛巾，“我没事。”

　　“不是约好去宣德看比赛，宣德和湖滨的篮球队对抗。我来许久了。站在门外，听到你们母子的争执。”原泽把毛巾放回托盘。

　　“她不是我的母亲。”玄道仰起头去看着身边的原泽，他的脸上出展露出绚烂的笑容，“我的母亲早死了。父亲也死了。恩，不说了吧。走吧，走吧，去看比赛，不是约好了吗？”

　　玄道说完话，放下刀叉，他的笑容却让原泽慌了手脚。

　　原泽一把拉过明玄道，抱在怀里，劝慰到，“玄道，振作些。”

　　原泽觉得怀里的人身体单薄地像张可以随意揉捏的纸。

　　他不明白的是，单薄纸张都有着出其不意的锋利，除非曾有过被纸张割破手指的经历，不然连何时被割伤，都无从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