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知更鸟》adriana518

4、第 4 章

　　坐车回到城里，错过了德国人的晚餐时间。可是因为夏天的缘故，天色黑得迟，有点舍不得回到旅店，就在街上遛达。没有要求加里留下来，他却一直陪着我，默默地，饿着肚子。
　　街边上，有一位年老的表演者用提琴演奏施特劳斯，我停下来看。加里听得很投入，一曲完了，他鼓起掌来。我第一次相信，对音乐，他是真的很了解。他向老人借过琴，自己拉起来，拉的竟然是那首《蝴蝶的爱情》，在中国，这首曲子叫做《梁祝》。
　　加里买来两个很大的汉堡，给了我一个，我们又在长椅子上坐下，吃起来。
　　“明天就要走了，是真的？”他问我。
　　“嗯。”
　　“回家，还是继续旅行，到别的地方？”
　　“不知道，”洋葱的味道很难闻，突然之间，就有泪想流下来，“没有家了。”我说。
　　“别这样说，家永远都在，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去的。”
　　我摇头。“回不去了。父母有个自各的家，可都不是我的；曾经和一个人建起一个家来着，现在也散了。”我抱怨着说，“你瞧，图兰朵不会像我这样狼狈，受了伤没人知道，四处躲藏。”
　　“你一定会幸福的，和她一样幸福。”加里看着我，要我相信，可我却不敢看他。我摇头，只是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加里突然也沉默。“若冰，”然后他开口说，“你说过我们不需要了解彼此太多，可是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因为你明天就走，所以我现在必须说。”
　　我没有答腔，是默认他继续往下说。他把眼光移开，不再看着我，而是紧紧盯住自己的膝盖。
　　“这次来欧洲，是我计划好，打算要在旅途中结果自己的性命的。这之前，我在澳大利亚的生活，也经历了惊天动地的变故。一夜之间，我目睹了妻子的背叛和孩子的夭折。我生命的支柱也在一瞬间瓦解下来，没有勇气继续生活。我是天主教的，知道自杀是罪过，可那和我承受的痛苦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的，所以我来了这里。”
　　他艰难地讲，我却早已泪流满面，把脸埋进双手里，狠狠抽泣起来。
　　他拿起我的手，把他们从我的脸上移开，我看见他正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但是当我遇到你，突然不想再寻死，突然有了一种希望，期待人生还能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不，加里。”我拼命摇起头来，整个世界只剩下歇斯底里的摇摆，“不要把你的命寄希望在我身上，我承担不了。”
　　“不是要你承担，让我来承担，我承担我们两个，好不好？”
　　“不好。你怎么不明白呢？我们两个，只不过是天上划过的两颗流星，偶然相遇，看见对方，以为可以借着那光亮再点燃自己。可是我知道，这种温暖燃烧不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要熄灭的。”
　　“你相信我吗，若冰？如果你相信我，就也要相信我们可以温暖一辈子，因为我相信。”
　　“我信你，只是不相信老天肯答应。”我哭着说，“他执意要让我流浪，我累了，可是却找不到停留的地方。也许真要到生命停止的时候，漂泊才会停止。”
　　“你怎么知道老天不肯答应？也许这一次，就是他让我们相遇。”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不肯，要肯的话早就肯了……”我已经控制不了情绪，大声地呜咽着，根本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最后一点力气也没有，跌进他怀里，抽到锁骨都痛起来。
　　过了很久，我终于想起要回去。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用手抹干眼泪，说：“再见，加里，我要回去。”
　　“那我送你。”他说。
　　“不，你不要跟着，我们就在这里告别。”
　　“那明天呢？明天以后，你会去哪里？”
　　“我不知道。”这一次我说的是实话。
　　“真的不让我跟着？”
　　我又摇头。对不起加里，明天会怎样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可以又连累你？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承诺。”我问他。我总是拒绝他，这回却厚起脸皮问他要求承诺，可是我知道，他不会拒绝我。
　　“什么？你说。”
　　“我们分别以后，无论你到哪里，别去自杀了，好吗？”
　　“好，我答应你。可是，你告诉我，我们还能见面吗？”
　　“不知道，也许。”
　　“我留给你我的地址、电话。”他说着，就往口袋里去掏。
　　“我不要。”我说。
　　“那你给我留你的。”
　　“不用了，加里。你不是说是老天让我们遇见的吗？不是你说的吗？如果他肯，我们还会再见的。”
　　“可是……”
　　“好了，加里。我都已经跟你说再见了，可是你还没有对我说。我要走了，说再见，别再跟过来……”
　　我转身开跑，听见他在身后喊再见。跑过这条街，他真的没有再跟过来。我蹲在地上大口地喘气，觉得心碎了掉了一地，捡不起来。
　　我去了柏林，但是最终没有去意大利。潜意识里，总觉得还会遇见加里，自己也觉得很傻，但终于鼓不起面对的勇气。我不是要躲他，只是现在的我依旧一片凄迷，像迷失在深渊的底部，随时会被吞没。在没有看见出口的光亮之前，我只有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