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苏二sure

2、今夕何夕

　　沐槿一个人站在长生殿的大殿内，看着空荡荡的殿宇，再看了看自己身上崭新的衣裳，伸出手来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感觉到疼时方才接受了自己已身在天界且做了天界的上神的事实。沐槿此番从天魔通道一路爬上来，并不是一时闲急了找乐子，而是专门到天界来寻一个人。她寻的人不是旁的，而是天族欲杀之而后快的后卿。

　　后卿，乃是洪荒时集古战场诸神厮杀时的怨气怒气所成的魔。据说后卿化成时，天上布满了血红色的浓云。后卿睁眼见到的便是天地同殇的惨象，也格外爱见到这幅惨象。他独自一人从古战场的腹地走出来，身上只裹了件暗黑色的长袍，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像是坟头上的荒草一般随意披在肩上，所经之处皆是累累白骨。他几乎毫不费力地就登上了魔族帝君的位置，而那被后世所惊诧的上古一役只是他觉得四海内没有可再供他玩乐的事物。

　　上古一役以父神羽化后卿被锁而告终，据传，当年后卿被父神用金印锁住魂魄时，身边已围了数条神龙，他浑身是血却不见半分的痛楚，脸上始终是蔑视万世的表情。直到父神一剑灭魂挥下，他的脸上才呈现出不同的表情来。后卿一笑灭万生，连父神一时间也慌了神。最后竟自散了魂魄去修补亿万凡尘。

　　而沐槿所认识的后卿，是那个身穿一件青绿色外袍的男子。还是她五岁的时候，那年，天火突降，一夜之间将她所在的村子烧的灰飞烟灭，他的爹娘将她放在了地下水窖中才逃过此劫。等她费力地从地下爬出来时，所见的都是黑乎乎的木炭，空气里是一股挥之不去的浓烟味。她将嗓子喊哑了也不见有人来，她本以为自己也会同其他人一样死掉，可就在这时，后卿来了。他满头的青丝用一只紫檀木的木簪挽在头上，一袭青绿色外袍，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就那么突如其来地站在离沐槿两丈不到的地方。他似是没料想到竟还会有人存活下来，便迈着步子饶有兴致地朝她走去，黑色的木炭在他的脚下发出“吡啵”的响声。他站在沐槿的身边，偏过头轻蔑的一笑，直接将不住抽泣浑身脏兮兮的沐槿从地上拎起揣在了自己的怀里。
　　“和我走吧，小不点。”

　　后卿于她，有救命之恩，也是将她抚养长大的恩人，更是她心心念念的爱人。上月十三，她负气从魔界跑了出去，等到她再回去时，听到的便是后卿被抓的消息。于是，才有了后来她不顾万难爬上天魔通道的事。

　　沐槿推开厚重的殿门，殿外鸦雀无声，唯有轻雾缭绕，几只仙鹤从她头顶飞过。
　　她一路来到墨离的住处，踮起脚敲了敲门，半响后，她便见到了昨日将她带回来的墨离。墨离今日一身白衫，墨玉般的长发只用一根白色的发带束在身后，冷漠的脸上是一贯的处变不惊。他低眸垂见站在房外的沐槿，脸上暖暖的一笑。

　　沐槿的双手在黛色的裙裳上来回搅着，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而那边的墨离已煮好了一壶茶，正低头挑选今日的茶具。沐槿咬紧了自己的嘴唇，不再看墨离，径自走到他跟前，说道：“我要见后卿！你们将他怎么样了！”

　　墨离将拿在手里的黛青色茶具放下，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沐槿，一向清明的眼里赫然出现了一股凌厉。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碧绿色的茶水在茶杯里晃荡着，一小团水汽升腾在空中。隔着水汽，墨离开口说：“什么？”

　　这样冷厉的语调将沐槿吓了一跳，她从五岁起便待在魔界，不知为何她不怕魔界的妖魔鬼怪，却格外怕墨离。她瘪瘪嘴，满脸的委屈，一双黑白大眼睛里都是泪水，她看了眼墨离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边哭边说：“我不是你们天界的上神……我只想找到后卿……我……我要和后卿在一起……”

　　墨离皱起眉头看了会儿沐槿，她哭得肩膀上下耸动，眼眶附近都是泪渍。他搁下茶杯，袅袅的水汽还未散去，横亘在他和沐槿之间，淡淡的开口说：“我知道了。”

　　沐槿抽泣着，眼上还有未落尽的泪水，便顺着她绯红的脸颊流下。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补充道：“后卿，后卿他不是坏人，他救了我……我会带着他一起离开……再也……再也不让你们见着……”

　　“再也不让我见着？”

　　听着墨离清冷的语气，沐槿以为又是自己说错了话可又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儿，一时慌了神，眼看着眼眶里的泪水又聚拢起来，倒是坐在一旁的墨离先开了口：“我不曾听说过后卿逃出天界的消息，你且先回去。”

　　沐槿还想再开口，可再一瞧墨离脸上淡漠的表情，便硬生生地将想问的话咽了回去，依言准备出去。正走到门口时，墨离的声音又传了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语调，沐槿抬头向他望去，却只见袅袅的水汽，墨离的本人看的并不大清楚，只一个模糊的轮廓，却也是极美的。

　　她恍恍惚惚地走出去，忽视了一壶茶香，耳边只剩下墨离方才的一句话。
　　“即便你这次走了，我也能找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