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葬》残月铃

2、家破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呀？”一身青绿色长裙的女婢叶儿望着那些杂乱的、穿梭于廊亭屋阁的官兵，一脸哭相的小声问道。
　　“等他们撤了吧。”我低着头，柔柔顺顺的继续伴着西夏王的女儿。
　　午时三刻，圣上派人来宣了旨。父王、母妃、哥哥、我以及一帮家仆，声势浩荡的跪在门前听那太监尖细的嗓音宣布西夏王，皇上的十六弟，我的父亲，因私下招兵买马，收受贿赂，有谋逆之嫌，故责令抄家，西夏王及满十六岁子女流放闽南。其他仆从家眷遣散。
　　就这样，皇上挑了个好时刻——平常不都是午时三刻问斩么。捏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正正当当的排除异己，巩固政权。不知是皇上一时心软还是想赢个好名声，又或者是念着是同一个父母生的孩子，这种该灭门的罪名，单单只宣了个流放。不知是幸运还是讽刺？
　　一家人略带呜咽的道了声谢主隆恩。当皇上就这个好处，你就是灭他全族，他还得谢谢你。太监一个眼神示下，官兵们就开始行动了，推桌砸椅，搬拿字画银两，跟劫匪没什么两样。要说唯一不同的就是，劫匪他犯法，这个，他可不犯法。
　　父王眼光澄清，镇定平稳，拍拍身上因刚才跪着而沾上的灰尘，不慌不忙的走到主椅上坐下。平静的看那帮劫匪把王府里的东西清劫一空。而母妃却显然不相信丰衣足食有人伺候的生活瞬间远去，等她从震惊中醒悟过来，什么都没说，相当利落的晕了过去。我唯一的哥哥，跟父亲一样，临危不惊，很有风度。见了母亲晕厥，忙来看看我怎样，当时我正向父王投去赞赏的目光，还没来得及表现一个正常的十五岁女孩的惊恐，哥哥认认真真的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一遍，问我：“沐儿，你怎么没晕？”
　　我雷了。当即就想回答“我忘了。”可现在晕也来不及了啊。不得已，我只得哆哆嗦嗦的趴到他怀里，面带哭腔的问：“哥哥，这是怎么了？”
　　哥哥忙轻轻拍着我的背，好生安抚。心下想，这样才算个正常的女孩。敢情刚才是吓傻了。
　　唉，这年头，当个小女孩，难，当个正常的小女孩，更难，当个王族家的正常小女孩，难上加难。
　　诚然，这并不能说是我真正的家人。我只是只妖，在真正的西夏王的小女儿病死时，替换了她。好在那时小郡主年小，以后的面容性格若有怪异，也看不出什么。也就是难为我，将身体压缩到小女孩的样子。只是，这些年，父王母妃和哥哥的疼爱，让我很是感动。不过瞬时光阴，一切就都毁了。
　　这结局，是我始料不及的。
　　一个偌大的王府就这样荒败了，奴仆被遣散。待到分别时，父王母妃和哥哥，他们被流放闽南，而我，将不得不与他们分开。看到他们身无分文，我将私藏的一些珠玉珍宝折成现钱，偷偷给了哥哥。哥哥执意不要，但禁不住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勉强收下了。我叮嘱哥哥，一定节省着花，现在不比从前。后头的话又让我不得不吞了回去，哥哥眼里那奇怪的眼光又来了，分明不信我是他妹子。天地良心，我跟他可是有十三年的交情。
　　道了声珍重。最后看了眼我的父王母妃。我带着叶儿，向相反方向走了。父王犹犹豫豫的叫了我一声，我听了，却没回头，径直向前走去。叶儿却抓着我的袖襟，小声道了句“小姐”。我没理，我知道父王的情况，少一个人少一张嘴，他们情况不容乐观，带了我，必处处受牵连。可怜了母妃，到如今只有陪嫁过来的贴身侍女伺候着，叶儿偏偏跟着我，甩都甩不掉。这让我以后怎么找工作，还得养个拖油瓶。唉，日后的日子，怕是我伺候别人，叶儿伺候我。
　　什么情况啊这是。我长长的叹了口气。
　　远远的看着父王他们走了，我领着叶儿又回了王府，守着一地断壁残垣，想着既然没地住，那就先凑合着住这吧。
　　叶儿睹物思人，呜呜的哭。
　　我温柔的吩咐叶儿，把我那闺房收拾一下，晚上回来我要住的。
　　叶儿忙去收拾了，有事做就成，这小丫头也不闹了。我满意的走出大门，趁没人的时候扯出一袭面纱，蒙到脸上，朝着永霁巷的醉红楼走去。
　　小姐我要自力更生了。

　　刚进醉红楼，就让里面的丫鬟瞅了我一眼。我寻思着，这衣服也没穿反，也没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啊。等我从她身边过去，我才知道她为什么瞅我。
　　这丫鬟嘴一咧，说道：“什么世道，这女的也来逛妓院。”
　　我冤枉哪，我可是来养家糊口的。
　　小小的伤怀一番，我拍拍手，喊道：“叫你们掌事的出来。”
　　没人理我。
　　我圆目一睁，扔下一钱银子，再喊：“叫老鸨子出来。”
　　还是没人理我。
　　靠，小姐我都这么穷困了，你们还狠心压榨我。得，我不用你们。
　　我小心的收起那一钱银子，慢悠悠的踱到后院，在花枝招展的姑娘里面，堵住了那个打扮最艳丽没品的。瞅着她马上就叫打手来把我拖出去了。我马上行了个标准的贵族礼，顺便不经意间掉了面纱。抬头看了她一眼，假意慌乱捡起面纱慌慌张张的戴上。柔柔的喊了声：“妈妈。”
　　这老鸨眼睛都直了，直接拉我进了内院小密室，便像根木头似的不说话了。
　　我心道了声“你狠”，知道我有求于她，必沉不住气先开口，这样主动权便上了她手里，到时想怎么压榨我就怎么压榨我。
　　我摘了面纱，又行了礼，略带哭音的道：“妈妈可要救救我。”
　　老鸨温柔的把我拉起，又温柔的低声说：“姑娘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你确定要来？”
　　我同样含着泪，温柔的说：“妈妈，我已无路可走。”意思就是说，别废话了，我都来了，你麻利的开条件。
　　老鸨感动的泪都出来了，当下就换了称呼：“女儿啊，以后跟着妈妈，妈妈保证你绝不会为衣食发愁。”后面没说的那句肯定是，凭你这么倾国倾城的一张脸。
　　我谦谦有礼的整理好衣冠，将我的条件甩出去：“妈妈，我不卖身，也不与你签订卖身契。”
　　老鸨当下那笑容就有些僵，不签卖身契，就意味着我不会受她控制。这就好比煮熟的鸭子它稍不留意就飞了。我可不能让这谈判崩了啊，我笑容真诚的说：“日后分成，你七我三。如何？”
　　老鸨犹犹豫豫，内心经过激烈的较量，终于金钱观占了上风，同意了。似乎还有些不放心，老鸨试探着问道：“女儿最近有去处吗？”
　　我相当明确的回答她：“目前正住在西夏王府。”看她吓了一跳，我接着说：“那里被查封了不是吗？我们饥寒交迫，露宿在那里。”这话说出去，我明显的看到老鸨鄙夷的眼光。朝自己身上看了看，我也挺后悔，你说，出来找工作，怎么着也穿得落魄点，像我这样锦衣罗缎的，鬼才信我饥寒交迫。我尴尬的一笑，接着说：“不过以后就住在这儿了。还请妈妈允许我自己挑选奴婢。”
　　老鸨对这事反应不大。估计还沉浸在我那句“住在西夏王府里”不能自拔。
　　不过没事，我的答案应该能让她放心了。目前无去处，也就是短时间内没有离开的可能。至于我和西夏王的关系。没有是好，若有自然更好，那些处于底层的人，他们最想干的是啥，就是犯上。落魄的皇亲贵胄家的子女，正是绝好的人选。会有人为此豪洒千金。看来，没有必要提醒叶儿，我的身份要保密了。
　　只是，可别要父王哥哥知道啊。
　　和老鸨谈妥告辞后，我回了西夏王府，叶儿在门口巴巴的等着我，像我要把她丢弃一样。见不得她这可怜样，我唤她过来，对她说：“叶儿，你愿一直跟着我吗？永不背叛我、离开我？”
　　叶儿忙点点头，把我的话认真重复了一遍。
　　我说：“即使我变了样？”
　　叶儿笑：“小姐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小姐。”
　　我叹了口气，把面纱摘了，叶儿惊呼：“天啊，小姐你变的好漂亮。”
　　我无语。这丫头是不是大脑迟钝？
　　我告诉叶儿，以后我将在醉红楼卖唱。叶儿死活不让，这小丫头门第观念很重，她的认为是，像我这样的高贵身份，绝对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卖唱那是低贱的奴婢才干的事。叶儿说：“宁可我去给官员当奴婢来养活小姐。也不许小姐去那种地方。”
　　瞧，叶儿都不屑去。可是，我亲爱的叶儿啊，那地方是赚钱最快的啊。卖唱而已，又不是卖身。
　　最后，我不得不用强权来压迫叶儿听我吩咐，去给我当丫头。叶儿还挺委屈，她说：“我本来就是您丫头。”
　　我不得不感谢，就是我不当郡主了，对叶儿来说，我还是她的清清白白的小姐。最重要的是，我的强权还管用。
　　叶儿，无论怎样，请不要背叛我、离开我，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