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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骤雨(下) ...

  •   天色陡然昏暗,忽然涌起的层层阴霾好像恶鬼的手狠狠地将缕缕阳光挤压揉碎,撕裂于无穷无尽的天边。

      延嗣擦去唇边残留的血迹踉踉跄跄站起了身。此时他的心正与那些被自己推倒的桌椅一般无二,在飞琼离去的刹那残破断裂。他像是一具失了魂的空壳直着眼走到床边,咕咚一声坐下,任凭肋下伤患不停的炙烤着背部肌肤。

      一方紫绢丝帕柔柔的躺在桌上,仿佛飞琼静静依偎延嗣怀中。延嗣拿起丝帕,看了看地上还未来得及清扫的碎碗,忽然笑了笑,摇摇头蹲下身默默的收拾着满地碎片。

      血顺着手掌缓缓流下,延嗣似乎完全不曾感到锥心的疼痛,仍紧紧握着一块碎片出神。

      “小琼,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蓦然,一滴泪随着这痛彻心扉的呼唤弹落而下溅于碎片之上...

      “小琼真的不想的!杨延嗣,你还会再原谅我么?”颠簸的马车上,飞琼失神地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福升客栈,泪尽而枯...

      延嗣脑中空白一片,竟在床边整整坐了一天。这一天仿似数十年一般熬得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凌乱的头发随便的拂在脸边,俊朗帅气的面庞,无忧无虑的笑颜好似被无边黑雾笼罩,彻底不复存在...

      临近夜幕,天波府的门悄悄被打开。延庆延昭回身望望灯火通明的厅堂,持疆纵马飞奔而去...

      福升客栈的两盏灯笼被一阵阵凄冷寒苦的风吹得遍体鳞伤,店小二笼着手缩着脖子,抱怨着肆无忌惮的寒风吹灭了破损的灯笼。他正欲关门打烊,忽见两匹骏马飞奔而来停在客栈外。

      延庆刚一跳下马,便拿出延嗣的画像,急不可待地拽住店小二问道:“店家,你可曾见过这位少年?”

      店小二突然被人拽住,立刻吓得浑身哆嗦,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三哥,你吓着他了。咱们进去再说。”延昭拉着延庆走进客栈又看看似乎吓得不清的店小二,连忙抱拳道:“实在对不住,小二哥!我兄弟二人并无恶意,只想借问小二哥可曾见过此画像上的少年。”

      店小二摸摸胸口,看看面前这个文质彬彬谦和有礼的公子,不禁大大的嘘了口气。他仔细端详起延嗣的画像,过了许久才说:“这位公子?小的好像见过。”

      “小二哥当真见过他?那他如今去了何处?”延庆听店小二说见过延嗣,不由又拽住他追问。

      “这...小的不清楚。这位公子好像来过客栈,又好像没有。”

      “你这人怎么回事?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好像’?”

      “三哥!”延昭示意延庆松开手。

      “是...是..”店小二结巴地说:“小的..小的..这就..带二位..公子去..去看..”

      二人随店小二走过看过一间间的客房,浓浓的失望渐渐涌上他们帅气的面庞。沉默片刻,延昭摇摇头拍拍延庆说:“三哥,别这样。只要有一线希望,咱们也要坚持下去。”

      “六弟,你不是不知道家里的情形,现在爹娘已是悲痛万分,倘若再没有小七的行踪,我真的不敢想象爹娘会如何度过..”

      “三哥,相信我。小七一定逢凶化吉。”

      三哥与六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仿佛天边一阵轰雷瞬间响彻延嗣耳畔,他心神陡然一震,猛然想起受伤的爹、担忧的娘还有到处寻找自己的哥哥们,无数自责愧疚立时齐齐涌上心头。

      门闩响动,泪眼朦胧...

      “小七?小七!”

      望着面前几乎已不成人形的弟弟,延庆延昭心碎胆裂,绞痛难当。他们紧紧搂住延嗣,泪雨纷飞。

      “三哥,六哥!对不起!我...”延嗣看看疲惫的哥哥,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一头栽倒在二人怀中...

      天波府内堂中,赛花陪着眼睛刚始复明的杨业居中而坐,延平延广延辉延德分别伴在父母身侧,急切地望着门外。

      杨业一声冷哼惊得众兄弟慌忙将视线收了回来,默然垂首。

      赛花看看窗外已然降临的夜色,再也稳不住,她站起了身。

      “夫人!”杨业一把拽住妻子:“这天寒地冻的,夫人还要出去么?”

      “业哥,”赛花看看杨业,不忍地说:“业哥,他们。。外面如此寒冷,你难道真忍心让两个孩子..冻..”

      杨业怒形于色:“我看这天波府就快是客栈了。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连个招呼也没有,成何体统?现在家里已是乱成一团,难道他们两个不清楚?如今延嗣下落不明,踪影全无,他们不仅不为父母分忧,甚至不向父母禀告便私自出府。夫人,他们不该罚么?”

      听丈夫提起延嗣,赛花慌忙收起不定的心神,看看丈夫柔声说:“业哥,延庆延昭平日与延嗣最是亲密,我想他们一定是怕咱们过于忧心便出府打探延嗣的消息去了。倘若他们真的打探出延嗣的下落,你把他们关在府外受冻,岂不又是错怪了他们的一片孝心?”

      妻子一番话令杨业猝然动容,他想起不知下落的延嗣,又看看窗外被狂风吹损的残枝不禁长叹一声,对延平延广说:“你们两个出去看看,若他们果然回来,开门罢了!”

      “知道了,爹!”延平延广正欲出厅,却见杨洪跌跌撞撞从外冲进来,看看杨业赛花涕泪交加:“老爷,夫人!三少爷六少爷..他们...”

      杨业猛地站起身与赛花同时离座,焦急地望着杨洪:“他们怎么了?”

      “他们回来了。。还..还带着..七..七少爷!”

      杨洪涕泪交加的一番话听在杨业赛花耳内不啻如惊雷一般,震得夫妇二人面色连番数变。赛花紧握丈夫的手,颤声问道:“延嗣!杨洪,延庆延昭真的带着延嗣回来了?”

      杨洪还未搭腔就只见延平延广已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望着儿子们的身影一闪而没,赛花只觉眼前一花,身子仿似决了口的河堤直坠而下,软软的靠在了丈夫怀中。

      “夫人!”杨业慌忙搂住妻子,一手搭上了妻子的脉搏。见妻子脉搏时缓时急,杨业知道此乃一时的急火攻心,他吩咐延辉延德在旁帮忙,正欲为妻子推宫活血,不想却被妻子拦住。

      赛花看看面带忧色的丈夫,深知他挂念延嗣,便推开延辉延德对杨业说:“业哥,我没事!稍适休息就可以了。延嗣身受重创又耽搁了这几日,恐一时难以康复,你还是先去看看他。我去熬些汤药,随后便来。”

      “夫人,你真的没事么?”杨业心悬延嗣安危又担忧妻子身体,一时踌躇不前。

      “我真的没事!延辉延德,还愣着干什么?快陪你爹去看看延嗣,你们不是也很担心他么?”赛花催促着两个儿子。

      杨业眼见妻子气色有所缓和,便也顾不得许多,唤上延辉延德离开了内堂。

      赛花见丈夫与儿子离开,不由又是一阵眩晕。她扶着椅背站定,稍作调息,不顾杨洪的劝阻径直来到灶房,吩咐菊儿拿了药,亲自守着药锅煎熬汤药。待药熬好,赛花又亲自端着药穿过后花园来到延嗣房门外。

      屋内传出的轻声啜泣令赛花没来由的感到万般心慌。她推开房门,正看见冰琰芷筠这两个儿媳妇悄悄擦拭眼泪,延平兄弟六人则满含着泪水围在延嗣身边焦急的呼唤,坐在床边的杨业更是一脸痛惜,甚至连客中的紫霜云岚韩清也同样泪盈双眸。

      赛花见此情景,不由心一惊,手一抖,满满一碗汤药顿时翻倾。滚烫的药汁溅在赛花腕臂之上,顷刻便起了一层燎泡。她却好像没有知觉般,只慌张的分开儿子们扑至延嗣身前。

      昏迷中的延嗣面如黄蜡,气息微弱,仿佛经历了无边浩劫,已是憔悴不堪,形容枯槁。赛花心神俱散,她颤抖着搂紧儿子,忽觉心口处仿似被千枚铁针狠狠刺中,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还未等众人回神,赛花已萎顿床边...

      冰雪化了又积,枯叶扫过重落。一连几日天波府内没有一丝阳光一声欢笑。所有的人都在为延嗣时醒时昏而忧心彷徨。杨业夫妇卧房内通宵达旦的燃起香烛,香烟袅袅,直冲灵霄。

      赛花衣不解带的守在延嗣身旁,日日以泪洗面,以水充饥。几日下来竟已消瘦了大半。而身在军营的杨业以及延平延广延庆延辉四人同样愁眉不展,心神不宁。

      这日天刚放亮,杨洪便起身出屋将府门大开,徘徊在门外似乎等待什么人。不一会得得马蹄声便从远处传来,眨眼间,一身白衣的延德已奔至杨洪面前。杨洪看看只有延德一人,不由急切地问:“五少爷,莫非不曾寻到慧远大师?”

      “洪叔,师傅怕爹娘担忧,便吩咐我先行回府。他老人家随后便到。”

      “这下好了。”杨洪抹着眼角喃喃自语:“菩萨保佑!七少爷有救了!”

      “是!”延德点点头:“洪叔,咱们回去吧,娘还等着呢。”

      “对对!五少爷你赶快去告诉夫人!也好让夫人高兴高兴。”杨洪看着延德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唉!老爷若非身在军营,恐怕也会欣喜万分啊!”

      延德飞身直入后花园延嗣房内,见赛花正将一勺勺汤药慢慢送至延嗣嘴中,延德慌忙奔上前想要替换下母亲,不料忽然从延嗣嘴中喷出一口鲜血,连带着汤药全吐在了赛花身上,接着又见延嗣两眼一翻,再度昏了过去。望着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儿子,赛花的泪水顿如开了闸的洪水止不住的倾盆而下。

      “娘!”延德跪下身扶住母亲伤心地说:“娘,师傅,师傅他老人家一定会将小七治好的。娘,孩儿求您看在爹的面上,万万要保重身子啊!倘若您...爹和孩儿们怎么办?娘,求求您!”

      赛花看看延德又紧紧搂住延嗣,泣不成声。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此时一声慈悲的佛号仿若一道柔和的光晕直令赛花与延德的心激荡不已。望着慈祥和蔼的慧远大师,赛花猛地跪下说:“大师!求求你救救延嗣!我...我...”

      “阿弥陀佛!使不得!使不得!弟妹快快请起!”慧远大师袍袖一挥,一股柔和的劲力已将赛花轻轻托起:“七贤侄的情形延德已向老衲禀明,老衲自当尽力而为。”

      慧远大师说完,便又点点头,示意延德将延嗣扶坐起来,先是探其脉搏,接着看了看他的伤患,轻叹一声“痴儿!”后,自己盘腿坐于延嗣身后,气走丹田,吐故纳新,接着又将双手抵于其背之上...一团似烟般的白气袅袅升起,游走于延嗣‘任督’二脉之间。

      一柱香、二柱香..三柱香之后只见延嗣面色由黄转白,由白再转红。。只听‘哇哇’数声响过,一团团黑中带紫,紫中蕴红的鲜血倾数而下,溅落尘中。。慧远大师缓缓收气,弹了弹额上汗水,轻轻将延嗣放躺床上,对坐在椅中紧握扶手的赛花笑笑:“弟妹,七贤侄已无大碍,你大可放心便是!”

      “真的?延嗣真的已无大碍?”赛花一惊而起,扑到儿子身边,探了探延嗣有序跳动的脉搏,不由悲喜交加,一时竟难以自持。

      慧远大师轻抚延嗣满是汗水的面庞,点点头:“不错!弟妹,依老衲看来,再过两三日七贤侄便可康复。不过么...”慧远大师顿住。

      “大师,不过什么?”赛花搂着儿子问道。

      “唉!弟妹,你有所不知。据七贤侄的脉象来看,他所受内伤应早已无碍,只是他潜藏极深的意识坚拒一切药石的效力,所以导致药石难进!”

      “潜藏意识?大师,这有何解说?”

      “万事皆起于缘,因缘而生,因缘而灭。缘起缘灭,因果循环。。”慧远大师看看赛花,别有用意地说道:“弟妹,七贤侄所患乃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方见其神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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