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之裁决》櫛雨

2、第二章 花枝

　　“那，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老师的音调刚落，铃声便响起。

　　川田的笔尖顿在米黄色书写纸上，松松肩膀，收拾好笔具，举高手臂拉扯。

　　“吃饭，吃饭。”川田心情大好地准备拿便当，天台的位置大概被占满了吧，换个地方吧，今天，这样思量着，却被周围的议论声打断。

　　“听说了吗？”“什么？”女孩子们迅速围到一起，低声说话。川田站在人群边，自然也不时有声音入耳。

　　“有女生和男生在一起了......”
　　“是干那种事吧，果然。”
　　“就是，但是，你们有看过之类的书吗？”
　　“真理，你有这种书吧！”

　　川田正走到教室门口，听到这话，惊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叫做真理的女生正红着脸，直着脖子叫。

　　“当然没有了！我说的，当然是去......"

　　“中村真理。”川田在心中默念，想起了什么似的皱紧眉头。

　　春月的天空，流云漂浮着，聚散的命运也是这样被风一点点地吹得让人无法看清了。樱花已经结出花苞，看得不甚清楚。川田小心翼翼地穿过情侣匿身的小小廊道，到达校园边界的一处石椅。偶尔也愿意付出这样的时间来一段逃离的旅程。

　　川田放好了便当，坐在石椅上发着呆，午后时光总是让人懒懒的，几乎要睡着的川田拍怕裙上的灰尘，准备回去。钢琴的声音就这样袅袅娜娜地攀爬进她而里，不用等待，不用思考，她沿着长廊奔跑，想要知道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在那个午后，她得到那样好一个契机，让自己奔跑。

　　像《赎罪》里那个眼角长有雀斑的小女孩一样奔跑在光影交错的时光中。那个小女孩最终在蜜蜂的诱使下用年轻的嫉妒永远分开一对恋人，二战时期的英国，炮火纷乱的战场与英伦乡下明媚的午日时光，那个小女孩蓝色眼睛里的世故疯长。

　　钢琴房门口，川田突然清醒，止住脚步，安静地倾听。那个人的指法也许不熟，她弹得很慢，很缓慢地在指尖缠绕着花藤，也许开出纷繁地青春的花朵，也许错过阳光，无法回环。

　　疯魔的英伦乡下的文字，汲取着那个小女孩的想象力，那一刻四周的浓绿彻底狂热地毁坏了那个蓝色眼睛，金黄短发的小女孩的一生。那个关于毁灭的想象，那个蜜蜂飞舞的午后，那个朦胧爱着一个男人的小女孩最终伸出幼小的手指证那个正与自己姐姐爱着的男人。

　　敦克尔克，撤退的英国士兵躺在压抑的海岸上，对岸便是日夜思念的故土，而身后，追击的德军气焰嚣张，近在咫尺。时间，时间，没有人哭泣，压抑的伤员，默不作声的死亡，人们等待着时间，被营救的时间抑或被斩杀的时间。男子最终死于战争，嫉妒永远成了那个女孩子心口上一朵刺玫。

　　光线轻盈，许久，川田移开脚步。身后，那扇门缓缓打开。

　　那个午后的琴声好像在川田心中一点点消失了，人的记忆，从来短暂，不是吗？

　　川田轻轻对着空气微笑，泛黄的脸颊上有两个贫瘠狭小的笑涡。

　　教室里还很安静，川田推开门，只看见花枝伏在课桌上，柔软的头发披在两侧，窗外的风一阵阵地吹开深蓝色褶皱窗帘，阳光一片片撩过花枝肩头，显得温暖而疲倦。

　　川田轻轻上前，给她披上薄薄的外套，花枝手肘下压着一张发皱的彩色照片，川田犹豫片刻，举手慢慢抽了出来。那是一个男生的照片，男生握着竹刀，侧对着镜头，漂亮的双眼皮，唇紧抿着，额上有细密的一片汗珠，迎着一片光泽，画面偏暗，带着冷灰。也许是拿着镜头的人手抖了，男生的背影有些模糊，镶嵌在浓浓的黑暗中，像个拼命抵抗黑夜的孩子，有种别样的柔软。

　　川田苦笑，只有花枝才能看见这个人的片刻迷失吧。

　　陆续又有同学回到教室了，川田揉揉花枝的脸，在她耳边道：“上课了哟。”

　　“啊——好舒服。”花枝抬起头来，睡眼迷蒙，被揉得发红的脸上还有些不平的褶纹。圆圆的脸，白皙的肤色，碎发散在两颊，眼睛末梢微微向上翘，看起来是个温和软弱的人。十足的少女漫画的主人公形象，何况她还如少女漫画描写的一般暗恋着某个清秀修长的男生。

　　教室沸腾起来，叽叽喳喳的女生们围成一个个小团体，眼神却在偷偷瞄向身边的男生们。

　　“春天来了啊。”川田感叹。“诶？”花枝还迷糊着，反问。

　　“你们到哪里去了啊，找你们好久！”气势汹汹的秀子来袭，尖尖的下巴，不甚明朗的脸庞。

　　“啊啊啊，抱歉。”

　　“我绝对不接受，你们两个人！”张牙舞爪的秀子眼睛瞪圆，十足的小动物形象。开门声响起，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只看见那个人挺直的身影，夹着一股冷冽的气势。

　　“君岛？”花枝撑着桌子慌乱得站起来，碰倒肘边的书本和照片。

　　年少的错误，总是带着鲜明的倔强与令人惭愧的耻辱手段。

　　“嗯。”那个人弯腰拾起桌边的照片，樱花的气息变得如竹刀一样微钝，让人难受。川田一耸肩，给花枝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拖着还想说什么的秀子回到座位。

　　“啊，对不起......”花枝的头发侧偏过去，留出玻璃窗上的一大片空白，阳光在跳跃着，鼓动着青春期的一切。

　　“请不要这样做，我已经说过了吧。”君岛立在她桌前，花枝咬着嘴角，低着头，所以没有看见他动作一瞬间的凝滞。

　　“你这样，令人烦恼。”

　　仿佛听见什么令人难受的字眼，川田回头，只看见那个瘦削的人将照片放在花枝桌角，挺直的背影。而花枝垂着头，遮住眼睛的额发拂动，而周围的人有幸灾乐祸的眼神，有嘴角微动，鄙夷的笑。

　　“什么嘛，太过分了。”秀子咋咋呼呼地出声，将书本重重扔在桌上,“看什么！”一边说着，一边用上挑着眼角逮住好事者的眼神狠狠瞪，鲜活得惹人。

　　惹人啊。接触到秀子的目光，川田真由美只低了眼。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轻轻松松地说出想说的话。胆小这种东西，应该不算什么吧，安慰着自己，假装没有看见秀子的愤愤。

　　整个教室好像都凝固起来了，高中生特有的等级游戏在冰山下等待浮跃。

　　整堂课都恍惚着，真由美不敢看花枝的脸，也不敢理会秀子的眼神，慢慢怨恨起这样胆小懦弱的自己来。明明应该站在朋友一边的自己，看见壁垒分明的阵营时，融入了大部队中。

　　秀子绷紧的背在她眼前浮动，秀子好像从来没有怕过吧，打架也好，刻薄地骂人也好，从来没有让步过。

　　樱花节，鬼神也该苏醒了，这样想着，窗外忽然下起雨，渐渐大起来。放学后的教室空无一人，真由美静静坐着，使劲绷紧自己的脊背，这样就能增加自己的勇气了吧。

　　那时的自己，现在的自己，同样胆小得让自己憎恶的自己。堂皇的客厅，害怕湿透的破袜子沾湿明亮的地毯，弯着腰虾米一样不敢抬眼看站着的雍容妇人。银器映出自己扭曲的青黄的脸，真由美的眼角温暖起来，握成拳的手放在两腿接近膝盖的地方，找不到倚靠的双手。

　　妇人的声音很轻柔，像讲着童话故事的温柔的女人，让人忍不住迷醉，所以当她说着：“来，我带你上去。”真由美抬起潮湿温热的脸，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妇人脸上的微笑裂开了一丝纹路，她的身子向外倾斜，好像见到什么可以传染的恶心动物一样。

　　真由美只知道她缩回手，抹一把脸上的水，跟上了依旧笑容恬静，声音温柔的妇人，只是不知为何，想到小美人鱼，她在变成人后每一步走得这样蹒跚痛楚时，是否如她一般丢脸地抽泣出声。

　　台阶上的少年，不掩轻蔑地看着真由美，真由美侧过脸看他，却低低地笑了，咸湿的液体顺着耷拉的鼻沟卷进体内。放松的感觉，就算被讨厌，也还是留下来了，留在这个吃穿不愁的地方，真由美笑，全身被水卷着。

　　窗外的雨，洗刷着这座令人不敢靠近的城市。大雨倾盆，真由美裹紧外套，走过空旷的走廊，天色有些暗了，她加快步子。接近门口时，一侧身却看见靠窗的走廊那边那个模糊的背影。

　　真由美深吸一口气，展开双肩。

　　“回家吧。”花枝的脸交融在灰沉沉的天色里，花枝抬起头，亮晶晶的双眼一颤，两行黏黏的水渍。

　　“一起改变吧。”真由美听见自己说：“不会被他人伤害，骄傲地活着。”

　　雨幕下，两个被雨水包裹着的少女冲下一个长下坡，飞扬的眼泪就让它们永远地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