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棠》鬼谷言

3、【二折】美人

　　累坏了。
　　解雨臣任由水浸没自己的身子，懒懒地舒展了一下筋骨，他微微笑了一下，谁又能想到，这副看似并不健壮的身子里有着怎样惊人的爆发力。解雨臣，并不似他外表看上去那般柔弱，粉红色的伪装下，是一副没有任何赘肉的身子，只不过不像健美选手那般夸张，但每一寸肌理都是长年训练出来的紧绷。解雨臣很强，无论是外表或是内心，强大到对每一个人微笑却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无情，却似总多情。
　　就算是在现在，就算是夜深无人的时刻，他也可以戴着自信地笑。作吗？无所谓，他的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戏，真与假，早就成了附属品，台前幕后，他是天生的戏子。他是解当家，从出生开始就是毫无疑问的继承人，所以，要用一生将这一场戏演完。

　　素面翻嫌粉宛，黑瞎子静静地看着美人入浴，解当家的人美，这他早就知道，纵然带着毒，也还是美。解家盘口连夜传来的消息，所有堂口严整，走私买卖全部取缔，对于那些已经下海的生意，在明晚之前全部取消回执，那些企图反水的后果自然可想而知。黑瞎子回想着自己这边的线人提供的信息，全部的全部，都只是在解雨臣在处理完黑瞎子的协议之后到凌晨为止做的，只有一个晚上……便解决了所有的问题，黑瞎子曾有一种错觉，是不是，解家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他就像是在玩一场游戏，玩世不恭地笑对着这个世界，但只要他想，这个世界都会是他的。
　　解语解花再解人，黑瞎子笑了笑，解雨臣的美，因为毒而显得愈发高贵，这种美能滴血，艳丽而又决绝，毒，不是他的悲哀，而是他的高贵。
　　可惜了，他是个正常男人，就算好色，也好不到解雨臣的身上。
　　“黑爷看得可还满意？”那边传来解雨臣用戏谑掩盖不了的疲惫的声音。
　　黑瞎子很不正经地笑笑，“花儿爷人美，身子更美，瞎子我算是有眼福了。”
　　“黑爷今儿个兴致这么好，不去走走夜场，反来看我洗澡？”
　　黑瞎子嘿嘿一阵怪笑：“走夜场？全北京的夜场也找不出第二个解语花啊，有解当家这样的美人儿看，谁还会去走夜场。”
　　也许是习惯了他那副不正经的调，也许是明白黑瞎子不是认真的，解雨臣没有再和他贫。刚才还在防备的身体渐渐放松，解雨臣略叹了口气道：“黑爷兴致再好，也不会等到凌晨看我洗澡吧，你也是个爽快人，有什么事，说吧。”
　　看得出来，解雨臣很累了，看来一天处理全部的堂口，即便是他解当家，饶有些吃不消了。黑瞎子不知何时已经凑到解雨臣身后，低下头，在他的耳畔轻浅地呼吸：“没事儿，就是来看你洗澡。”气氛暧昧的诡异，解雨臣不适地皱了皱眉，反手将黑瞎子一把拉入浴池，他的身手轻快，黑瞎子一个踉跄，顺势跌入浴池中，漾出一阵阵水波。
　　“爷是你想看就看得起的？”
　　黑瞎子却笑了，他明白解雨臣有些恼了，毕竟累了一天了，不想再和自己周旋了。伸手将已经湿透的上衣扯掉，缓步走向解雨臣，然后伸出臂，将解雨臣困在自己和池壁之间。
　　解雨臣微微挑眉，看着黑瞎子露出健壮的身子，心底明白他是在报复下午的仇，虽然不习惯这暧昧的气氛，却也不躲避，坦然自若地与黑瞎子对峙。
　　暗自佩服了一下解雨臣那临危不乱的淡然，黑瞎子露出些许赞美的神色，而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是来和解当家谈笔交易的。”静静地凝视着解雨臣那双淡棕色的眸子，他继续说道：“下午的事，我答应了。”
　　“而你的条件？”
　　“那就……”黑瞎子缓缓逼近，眼看就要吻上，却又偏过头去，在解雨臣耳畔说道，“你吧。”
　　解雨臣挑眉，他已经领略了黑瞎子的不正经，却没想到有人可以这么不正经。他冷笑着将手搭在黑瞎子的身上，暧昧地拉近两人的距离，另一只手却在下一秒锁喉，“黑爷可真会开玩笑。”
　　黑瞎子又是一副流氓的样子，边退后边举起双手以示投降，还在抱怨道：“花儿爷可真没有幽默感。”
　　“呵，我记得黑爷没有这个爱好。”
　　“恩，以前是没有，”那边解雨臣又传来一个“想死可以继续”的眼神，黑瞎子忙笑着改口：“当然现在也没有。”
　　解雨臣免费送了个白眼，旁若无人地起身，解雨臣的身材好，自然不怕人看，何况这个黑瞎子有没那个兴趣，是说，就算他有兴趣，怕也没那个胆子。
　　解雨臣不在意，黑瞎子更加故意地盯着他看，即使看不见他的眼镜，也知道他看得多专注。直到解雨臣扯了一件浴衣套上开始擦头发，黑瞎子才打了个呼哨，“可惜了。”毫无疑问地，又换来了解雨臣一个白眼。
　　“尾款会在事成之后打到你的账上，现在休养一下，过两天动手。”
　　“两天？”黑瞎子掏了掏耳朵，“解当家是不打算让我养伤了？”
　　解雨臣冷笑道：“他们不会等你的伤好透了再动手，我也不会，所以，越快越好。”
　　真绝情……这是黑瞎子的最后一个念头。

　　之后便很难再看见解雨臣，想想也是，那日解家堂口夜训的风头多少走漏了一点，现在北京城儿里都在传：小九爷要清理门户了，多少都要避避风头。没有解雨臣的日子有多无聊，黑瞎子算是领略到了。解当家看似风流，底下的人口风却紧得很，和送饭来的小姑娘聊了半天，竟然一个情报都没套出来，想到这里黑瞎子不禁摸了摸脸，莫不是自己把人家吓着了，他一直认为自己挺自来熟的，怎么那姑娘一直发抖呢……
　　要让黑瞎子来说，解雨臣这个人，就是有趣。人生是由无聊构成的，所以难得有那么一个有趣的人，可以打发打发在地上的时间。解雨臣给他的感觉很熟悉，虽然他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也是，若是见过这样一个美人，他是绝对不会忘记的。那种熟悉的感觉很难描述，但是黑瞎子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是同类。那副整日玩世不恭的模样黑瞎子太熟悉了，他就像是一面镜子，黑瞎子照着照着就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那副笑颜下掩埋了太多过去，就算不是在笑的时候，嘴角也若有似无地勾起，像是在笑的样子。不像是那些或无奈或谄媚的笑，解雨臣笑得真实，或者说他演技太高。这种人，你很难看透他，却也很难去讨厌。
　　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解雨臣，就看见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上是不尽的疲惫，吩咐了管家备饭，就顾自跌进沙发里，眯起眼小憩儿。
　　黑瞎子无奈地看着解雨臣没有防备的样子，摇了摇头：“花儿爷这么信任我？”
　　解雨臣不耐烦地半睁开眼，不清的说了句“闭嘴”，又翻过身睡去。
　　不得不说黑瞎子这个时候看见解雨臣是很惊讶的，原本他还以为直到下次行动之前都不会再遇见他，他们应该只是交易时一起行动完事就散了的合作伙伴。所以晚饭时黑瞎子晚饭时一句很随意的“今晚行动？”让解雨臣愣了一下，随即便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
　　“不是。”
　　“那花儿爷今个来有什么事儿吩咐？”
　　“没事我就不能来？”解雨臣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得，撞枪口上了。人小九爷心情正不好呢，哪个不识相的会在这时候挑事儿。别说，黑瞎子还真不知道“识相”两字怎么写，继续和解雨臣侃些有的没的。解雨臣开始还偶尔回几句，后来大概是嫌黑瞎子真的烦了，干脆理都不理。黑瞎子也不在意，继续说他的，边说还边笑，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热脸贴上了人家的冷臀部。
　　解雨臣吃完了饭就开始玩手机，自动屏蔽了噪音源。那边瞎子讨了个没趣，起身走到解雨臣身边，暧昧地捏了捏解雨臣的肩，力度恰到好处，解雨臣脖子微微一缩，黑瞎子便在他耳畔吹了口气，说道：“无聊的话有很多事可以做，何必把人生浪费在俄罗斯方块上？”
　　解雨臣倒也没气，应该是缓过神来了，笑了笑掸掉了放在他肩上的手：“黑爷要是实在精力太好，喜欢女的还是男的小的我给你翻绿头牌呗。”
　　听了这话黑瞎子想了想道：“行啊，有你漂亮不？”
　　解雨臣也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说：“不多。”
　　“那算了，没兴趣。”
　　解雨臣听后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走开了。
　　黑瞎子目送着解雨臣离去，嘴角地笑意却越来越淡，终于在看见一个来电显示后，笑容完全褪了去，拿起手机接听，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地说了句：“喂。”

　　是夜，人初静。帘寂寂，月低低。
　　这一夜，却无人入眠。
　　关了所有的灯，解雨臣将自己关在房里，一遍遍地推演比划着，将一个计划否决了又开始推敲下一个计划。
　　静，除了静还是静。解雨臣就这样闭锁着自己，一个人反复揣摩着，直到一个个计划变得缜密，将所有的意外都考虑到，每一个环节都经过计算，思维缜密得让人发麻。
　　黑瞎子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顶上，这里是老城区，四处是连理的白墙黛瓦，坐在南厢的屋顶上，黑瞎子可以清楚地看见北厢的房间里那个人的行动。黑瞎子甚至可以想象，在无数个像这样的夜里，解雨臣都会这样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一遍遍推演，再一遍遍推翻，然后再开始新的推演，直到计划完成，或者把自己逼疯。多少年了，黑瞎子不得而知，也许五年十年，也许更多。
　　线人传来的消息，孙家手下反水，本来应该和瞎子应该一刀两断再无瓜葛的，却有人想斩草除根。想是觉得记忆这种东西不保险了，指不定自己哪天就想起来了。想到这里黑瞎子又不禁摸了摸脸，看来琉璃孙这次真的是摸到好东西了，才会连手下都这么拼命。解雨臣今儿个的突然到来应该也和这件事有关。必要吗？黑瞎子自嘲地摇了摇头，那些个小喽啰想干掉他也不先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解雨臣未免也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才顾自猜测着，那边解雨臣却早已来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黑瞎子一看就明白了，嘿嘿笑了笑，穿了个过堂，翻身下了屋顶，从窗户翻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花儿爷不是让我进来么。”
　　“我只是热了。”幽暗中看不出解雨臣意思的是真是假。
　　解雨臣转身想要开灯，却被黑瞎子阻止了：“不用了，不开比开看得清楚。”
　　解雨臣看了看他，也便作罢。那边黑瞎子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了床上：“看样子，花儿爷的计划已经完成了。”
　　这不是一个问句，只是一个结论。解雨臣倒也不意外，毕竟这个人一直就在外面看着自己。
　　“后天行动，自己小心点。”
　　“我知道。”
　　……
　　都是道上混的，解雨臣当然想到黑瞎子已经得到了消息，随即便觉得自己做得是否有些多余。
　　黑瞎子却已经看出了破绽，有些得寸进尺地说：“怎么，花儿爷担心我？”
　　“你还不能死。”
　　黑瞎子就笑了，带着一脸深意。
　　“花儿爷的身段好，要不给咱来一段儿呗？”
　　“我的戏是你想听就能听得到的？”解雨臣低头整理着资料，压根没想理他，过了一会，静静地说：“再等等，过两天就会唱了。”
　　“那是唱给琉璃孙听的，先给咱来个专场呗。”
　　“黑爷喜欢听哪儿段？”
　　“随便，都没听过。”
　　“……”解雨臣就恼了，“你是来消遣我的吧？”
　　黑瞎子不在意地笑笑，看着窗子说道：“花儿爷放心，瞎子我虽然不听戏，还是会演戏的。”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解雨臣边说边递过手机，黑瞎子瞄了一眼心底明了，上面写着“三个”。
　　“真的，若花儿爷不信，改天给你唱一段，瞎子我起霸起得还是不错的。”黑瞎子指尖快速移动着，将手机递了回去，写着“现在动手？”
　　“得了，就你那嗓子别祸国殃民了。”解雨臣边说边摇了摇头。
　　黑瞎子没再说话，等着解雨臣的指示，解雨臣却没再说话，反而走过来将黑瞎子推倒在床上，那边传来黑瞎子“嘶”的一声喘，还用嘴型向解雨臣示意“伤”。
　　解雨臣一愣，反倒笑了起来，更加放肆地压在黑瞎子身上，手还故意去压他的伤。黑瞎子警告地看了解雨臣一眼，声音有些紧绷，却还是硬撑着开玩笑说：“花儿爷喜欢骑乘位？”
　　遭了解雨臣一个白眼，再看下去，解雨臣却二话不说地开始解黑瞎子的衣服。
　　黑瞎子紧张地对口型：“干嘛？”
　　那边解雨臣坏笑着回他“上药”。
　　“有人在看。”
　　“让他们看去。”
　　黑瞎子便有些看不懂了，仍然保持着紧张的姿势。解雨臣就笑了，在黑瞎子耳边戏谑道：“怎么，怕了？”
　　黑瞎子干笑两声，明白解雨臣是打定主意要这么做了，便配合地说道：“哪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解雨臣倒也真不跟他客气，一时玩心大起，饶有兴致地拉开抽屉，找出一瓶药膏，抹在自己的手上，慢慢地俯下身子，掌心亲昵地放在伤口处，带着几分暧昧的意欲开始摩挲起来。若是平时，黑瞎子当然是很享受的，毕竟堂堂的解家当家亲自为你上药，这不是谁都有这待遇的，可是此刻黑瞎子却是一脸怨毒地瞪着解雨臣，一遍死命克制自己不要因为伤口的二次开裂哼出声来。妈的，他就不信解雨臣会不知道他的伤有多严重，还带他这么玩的，这下伤口有的好才出鬼了。
　　解雨臣似乎很是享受，这样的体位给他很大的优越感，再加上可以看到黑瞎子这种不情愿的表情，心情愈发好了起来。他戏谑道：“别忍着，疼就叫出来。”
　　心底暗自叹了口气，明了解雨臣这是在报复呢，看来解雨臣正在兴头上，是不会停下来的了，也罢，不就是玩吗，黑瞎子奉陪，话又说回来，他是流氓他怕谁啊……黑瞎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回道：“我怕我叫的太大声，明天就有解当家让我多么舒服的谣言了。”
　　“啧”了一声，解雨臣最后在伤口上按了一把，无视了黑瞎子的抗议，随即越过黑瞎子的头顶，按了一下铃，一时间四合院中亮起一圈红色警卫线，然后便是大批人集中地脚步声。
　　终于结束了……黑瞎子暗自啐了一口，解当家玩心大起，又是一场人间悲剧。看了看窗外解雨臣的私人部队集结，转身对解雨臣说：“这就结束了，那三个人不就溜了。”他可是还等着随时整衣出去灭口的，怎么就这样结束了？
　　解雨臣指挥若定地从床上下来，完全没了刚才的玩笑，冷笑道：“琉璃孙既然派了人来，若他们没有回去，就等于告诉他人被我杀了，宣告战争现在开始，我们还没做好十足的准备，所以那三个人，必须活着回去。”顿了一顿，又道：“再说，那些只不过是探子，是敢死队的队员，从他们口中，套不出什么话儿来。”
　　“周到。”黑瞎子一脸深意地赞了一句，“那后天动手也是骗他们的？”
　　“不，是真的，但是，”解雨臣指了指黑瞎子，“不是我动手。”
　　原来如此。
　　所以他才会特意来庇护黑瞎子，所以他故意和黑瞎子搞暧昧，所以他才会如此用心……这一切，都是解雨臣的局，为的就是让琉璃孙误会黑瞎子和他的关系，这样，所有的锋芒，便都指向了黑瞎子，而他解雨臣，尽可以坐享渔翁之利。
　　看着解雨臣此刻面无表情的容颜，黑瞎子的眸色黯了几分。
　　这才是解当家，在那副眸光流转的浅斟轻笑间，无不透露出狠戾之色，那副轻薄的绝世容颜下，却是对世事炎凉和人情冷暖的洞悉与把玩。天生戏骨，他的才华，应是前世带来的，虽然，黑瞎子从来不相信前世，也不相信来生。戏子优伶，唱的是艳曲，演的是薄情。
　　他原以为解雨臣是曾经的自己，却忘记了，解雨臣从来都不是解雨臣，他是解语花，是解当家，从一开始，就没有做自己的权利。和解雨臣相处，要学会保护自己，因为不定他什么时候，就会反过来给你一枪。他是那种人，活着是为了生存，而为了生存会不择手段。小九爷，这三个字不知什么时候却如此沉重起来。
　　有趣，混到如今这个份上，黑瞎子原以为自己已经够狠了，没想到还是着了别人的道。他和解雨臣之间有一场赌博，谁认真谁就输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