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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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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大业七年,举国筹备东征高丽之事。杨广扫地为兵,山东各地首当其冲,青壮年几乎全数就役;而江淮一带则被征收大量民夫造战车、充苦役;与此同时各地户口却又要为筹缴军粮而冻馁。首征、二征期间,前线新添冤魂无数;后方也因酷吏苛虐,民夫死的死、逃的逃,以至兵徭役征后能返原籍者不足半数。诸郡人口锐减,农事大半荒废,作坊工艺亦受影响;流民遂相聚为寇,靠剽掠延生。
实在杨广登位之初,即下令营东都、开驰道、筑长城、凿运河等连串大工程,滥用民力,不顾民生;如此经过十年,百姓已是财力俱竭,不堪徭役,终至民变四起。
天下动乱,山东有靠山王杨林领兵讨逆,江淮则由江都通守王世充奋力镇压。杨林乃杨广叔父,即隋室皇族;国事等同家务事,自然全心尽力,以铁腕扫平逆乱。那王世充却是审时度势,志在拉拢人心。王世充带兵镇压民乱,有功归部下,有物赏兵士,上得杨广信任,下获部属拥戴。
罗成对此嗤之以鼻,冷笑道:“是么?皇帝信任他,部属拥戴他,他也该是时侯到通玄寺还愿,也顺道到黄亭涧,好好酬谢那助他擢升为江都通守的三万冤魂了。”
大业九年秋,杨玄感之乱平定后,余杭人刘元进于苏南聚兵起事,力抵鱼俱罗、吐万绪两位隋将。王世充在淮南招得二万兵前往镇压,后来刘元进战死,部下转散在各处为盗匪。王世充因要收服刘元进余部,遂在通玄寺立誓,谓不杀降者,由是刘元进余部共三万多人纷纷投降。不料王世充过后竟将此三万人坑杀于黄亭涧。杨广得知,不怒反喜,更任王世充为江都通守。
傅玉书晓得罗成不齿王世充背信弃义,但凡王世充邀宴或赠礼,罗成一概不理。当下傅玉书随手把王世充所送请帖抛过一旁,淡淡道:“明日祝捷宴,我独个去好了。”
罗成满脸不屑,说:“祝捷?王世充祝什么捷?那位十分赏识他的大业天子尚在涿郡,为三征高丽而劳神呢!皇帝的仗没打完,他小小一个通守倒先为自己祝捷,也不怕皇帝知道了不高兴。”
傅玉书见有盒礼物附着请帖送来,伸手挪过礼盒打开,又闲闲道:“先不管王世充行为如何,可此人确有些门道。他讨伐刘元进乃系新兵打残寇,获胜是在情合理。此后苏南民变从未真正消停过,竟也全被他镇压下去,可见他真有些军事之才。而且政务事亦管理有方,至少扬州城内仍旧繁华……”
罗成一翻白眼,叹道:“因为城内居住的都是大商贾、有钱人!你到城外瞧瞧,一样有大批流民在捱饥抵饿!”
江都扬州乃是南北漕运、东西水路之枢纽,粮、盐、铁、药、茶等要物均经此集散转运,人物荟萃,风流云集;舟车相属,昼夜不绝。杨广即位前曾于扬州留守,即位后因对扬州盛地念念不忘,故兴建江都宫、扬子宫等离宫,又造大龙舟以便驾幸,尔后扬州越显荣贵,成为商贾云集之地。此刻城内富户笙歌酒暖,城外饥民凄苦无依,隔过城墙即有云泥之别。
这时傅玉书已打开礼盒,才看一眼,便笑道:“你瞧瞧这个。”罗成闻言,抬头就着傅玉书手里瞄了瞄,见是一对锦雉羽毽子,红腹锦、白腹锦各一只,望上去异常华美。罗成并无喜色,只重新埋首帐册中,喃喃道:“那张老道真真多嘴。”
除却在小方园中,罗成只在蕃厘观里踢过两次毽子。那两日天气好,傅老翁精神也还可,罗成、傅玉书伴着老人到庭院里坐。恰巧遇见孙先生与两个小道童在踢毽子,罗成顽心大作,过去一起玩闹。定是让张金钵老道瞧见,过后说与王世充知道。
傅玉书合上礼盒,说:“这对毽子你也不会收下,让我拿去做人情好了。”
罗成两眼盯着帐本,目不斜视,“就是李家服丧期未满,不然这对毽子送往河东给小承宗最好。”
去年元宵,罗成与李大郎叙话,得知其嫡子李承宗有些不足之症,偏他元配郑氏娇宠儿子,没肯让小承宗学习骑射,连带下小承宗体魄更见孱弱。毽子此一玩意轻巧,不很劳力又可强身健体,很合小承宗玩耍。
傅玉书把礼盒收好,推给罗成,说:“那你留着,两年后送到河东李家吧。”
“啧!我才不要留着王世充所送玩意,晦气得紧!你快快送出去便是。”
傅玉书摇头笑叹道:“你这人呀,有时也不可太犟。我不是教你向王世充刻意示好,你若得空时便应付一下;如此两下欢喜,有利无害。王世充有谋略、懂逢迎,将来自然节节攀升,保不定会有你借力之处……”
“别开玩笑!”罗成合上帐册,轻舒懒腰,不以为然地截下话头,“本公子绝不会去求他,万一过后他把我坑了怎办?”接着把几案上几本帐册叠齐整,放进篾片盒中封好,“船坊的帐也对过了,可以装箱了。”
傅玉书点点头,满意笑道:“我原以为你要看至二更才能看全。可见你若有心,还是做得很好的。”
罗成缠上去,从后搂住傅玉书,下颏搁在傅玉书肩上,笑道:“你答应过的,几时与我到栖灵寺汲泉煮茶?”
“明天。”
罗成喜道:“你不去祝捷宴?”
傅玉书耸耸肩,“明天早上与你去栖灵寺,晚上再赴宴好了。”
罗成说:“那我们后天才去栖灵寺……”
“不可,”傅玉书说:“我后天得起程往盐城,瞧瞧新接手的两个盐场。”
罗成失笑道:“瞧你这些盐也不会上税,也好,不久你也要卖私盐了,不枉你在李密脸前认作程四哥胞弟!敢情你是要配合‘程咬银’这号儿,所以才把盐场弄到手吧?”
傅玉书推开罗成,笑骂:“不许你提那事,那天我是跑昏了头才会给他回话!”
汉朝伊始,朝廷将盐、铁收归国营,严格控制。大隋开皇初年,文帝杨坚为巩固新政,遂开放盐禁,允许民间自行生产售卖,此举深得百姓拥护。到仁寿年间,贪官为敛财,私下收紧盐政,对产盐、销盐征收重税,趁机中饱私囊。盐业渐变为由高官豪贾把持,至使盐价日高,于是私市、私贩风气日盛。
江淮东部濒海,产盐量极丰,尤其江都郡所属扬州海陵及楚州盐城。无敌门踞盘扬州多年,早已沾手盐业,门下虽无盐场,但能在两淮中多个盐场抽取红利,五年前公孙弘更在盐城霸占两个盐场,煮盐私贩。只是公孙弘与傅玉书交恶,近年各种生意受阻屡屡遭殃;两个盐场不断煮盐,所赚钱财也赔到别的生意上。公孙弘死后,无敌门人手不足之余,各项生意又毫无起色;索性把各项生意转卖,先赚一笔以解急需所用。傅玉书眼明手快,一下抛离对家,把盐场抢到手里。
罗成重新缠上去,在傅玉书耳廓轻吻,低声说:“我同你去盐城好了,我也可顺道到射阳湖渡头瞧瞧。”
傅玉书由得罗成作怪,只浅笑道:“你别同我去,等下让王世充知道了,他又巴巴地跟过来;若把盐场之事戳破了,我把你踹下射阳湖里喂鱼算了。”
定彦平为前朝南陈水师都督,专管古邗沟水路。古邗沟即春秋之时,吴王夫差利用江淮间自然湖泊联接而成,取道射阳湖,航程曲折。开皇七年,杨坚以此为基础再开山阳渎。至大业元年,杨广又凿新道,即取道白马湖之一段直道。
邗沟虽有白马湖新道,但射阳湖旧道仍然通航,并无废弃。可无论新道或旧道,沿线渡头几乎都在定老名下。旧道渡头是定老在南陈为官时已经营下来;自降隋后,定老到济阴曹州赴任,遂把旧道渡头交予老属部代管;老属部则继续在新道上经营渡头。定老辞官后也曾留在到扬州,亲自管理渡头及船坊,一两年后终是耐不住烦,转往隐士居去了。到如今,定老乐得清闲,帐目几乎全抛给罗成去忙。
邗沟上接淮水,下连长江,南方物资须经此才能转运至北,实为南北襟喉。定老几乎握有沿线渡头,其中楚州、高邮及扬州三处,关系至重。定老无儿,独有一个义子,王世充深明其中利害,自然用尽心思想要亲近罗成。如若再让王世充知道傅玉书新得了盐场,万无道理放开这两个关系着漕、盐厚利的青年。到时恐怕小方园门槛会遭踏破。
由是两天后,傅玉书独个到盐城,罗成则留在东都与王世充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