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长安机甲夜谭》暴虎冯河

28、7、争锋（下）

　　箭头银光闪烁，森森地对准了毕方甲胸口。
　　管陆能从实战从察觉到厚甲的劣势，卫晴也知道薄甲的劣势。

　　薄甲有灵，灵体与甲身一体。如果甲身遭受破坏，灵体相应的部位等同于受到攻击，而所受的损耗则由与灵体同化的驾驭者来承担。因此，驾驭者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灵体的痛楚。
　　要将毕方甲破坏到无法再进行攻击，这一场测试才算完成。
　　所以，该攻击的部位是……

　　卫晴引弓，对准毕方甲右眼。
　　引弓、拉矢。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韩幸看出了卫晴的动静，面色一寒，低声喝道。“卫晴！住手！”

　　卫晴听到这声音，迟疑片刻，手臂微微低垂，最后一枝巨铁箭放了出去。
　　到底不是对准毕方甲的右眼，而是胸前。
　　看着巨铁箭从毕方甲胸甲前穿过，就好像自己光天化日之下被射了个一箭穿心。管陆胸口一闷，随即是无法形容的剧痛。

　　他张开嘴，想说大哥你未免太狠了点，却发不出声音。
　　而后是喉间一闷，一口血喷溅出来。
　　毕方甲所受的损害，也传达到了他身上。
　　管陆吓了一跳，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卫晴察觉到毕方甲内半晌没动静，总算从天火贰型上跳了下来，向裘高升行了一礼。
　　“裘大人，下官对管大人失礼了。”
　　裘高升摆了摆手，心想正主都已经被卫晴打昏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嘴上却仍对卫晴很客气。
　　“快起来，你方才那一招是临场才想出来的？”

　　卫晴起身，轻身回答：“是的。下官这两日在想，在战场上若是被包围，将弓箭一气射出自然能起到震慑的效果，但若是一对一，隐藏一枝弓箭反倒能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裘高升点头。“道理上没错，你能在众目睽睽下隐藏起一枝弓箭，可见技巧不凡。哎，也不知道经由你这一出，管小将军几日才能恢复……”

　　他一想到管陆居然这么不经打，以后来机巧营的次数恐怕不多，心里有些犯愁。而后去了毕方甲旁边观测对战时所留下的痕迹。
　　卫晴赶紧跟了过去，不冷不热道：“反正骑将都死不了。”

　　韩幸在毕方甲倒地时就赶过去查看管陆的情况，此时他将管陆从毕方甲内拖出来，听到这一句，慢慢将管陆放下，直视着卫晴双眼，轻声说道：“卫晴，你变了。你以前不会为了对付我，而随意拿旁人出气。”
　　卫晴视线移动，总算与韩幸正眼相对。
　　“变的人是你。”

　　“……”
　　裘高升一看这恨海情天的阵仗，隐隐有种被闪瞎眼的不快感。但他好歹知道此时不应该再掺和下去，于是赶紧唤人来将管陆抬走，自己也人群一并走开。

　　韩幸与卫晴相顾无言。半晌，韩幸艰难地说：“卫晴，上一次的事，是藩王们有意陷害你，而我实在没办法……”
　　卫晴脸上浮现一抹不耐烦，轻声道：“你每一次都这样说。我也知道，这一次本不该怪罪你。”
　　韩幸有些错愕。“那你为什么……”

　　卫晴打断了他。
　　“但是这次出事的原因是什么？你真有好好想过么？你顶着陛下内宠的名号将藩王们步步紧逼，谁会想到你与陛下之间本是清白，又有谁不会觉得你在弄权？以前劝过你那么多次，你有一次听进去么？你……实在操之过急……他们才想到陷害我，好给你一个警告。”

　　卫晴说到激动，双手暗暗捏紧成拳。
　　“况且……那时我不同你‘交恶’还能怎样？等着你从安平县回来替我开脱？让人们议论你又向陛下吹了枕头风？机巧营是个机会，我也乐于同你划清界限。待到数年后……你……我再回到御林军，从此再也不受你波及。”

　　他说得狠绝，“油尽灯枯”那几个字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沉默了许久，卫晴脸色终于柔和了些。

　　“至于你找回来的那名骑将……今日是对不起他。不过我对付他并非为了向你撒气，而是想让你明白……你所赖以依仗的十二……十三具薄甲，在经验老道的骑卫面前实在算不上什么。若是你仗着有薄甲又不会死于别刀枪毒药就为所欲为，迟早会吃苦头。”

　　韩幸动容，卫晴所说的他何尝不知道。
　　他原本就没几年可活，又何尝不想像以往卫晴所劝诫的那样——既然是骑将，就好好履行骑将的职责，与御林军一起保护皇帝的安危，不去掺和朝局。
　　但是……
　　韩幸自嘲地笑了。
　　放任年轻的皇帝一个人去对付他的叔父们，而他在一旁视若无睹，这种事他办不到。

　　“卫晴，你是我幼时好友，陛下则是你来到长安城之前，我唯一的朋友。”
　　韩幸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
　　卫晴却从他的神色中看出，这一次他仍然不打算听他劝告。
　　果然，韩幸沉默片刻又道：“我想帮他，正如你以前不遗余力地帮我。这一份心思你该明白。”
　　卫晴心口郁郁，冷脸道：“我知道，所以你我二人唯有分道扬镳。”

　　顿了顿，他仍然还是忍不住问了韩幸一句——“天子一个人无力负担的东西，你就有把握靠着你所胜不多的这几年负担起来？”
　　韩幸微笑着点了点头，心想正是没几年可活了，才得咬紧牙关替年轻的皇帝多分担一些。

　　“那么我再问一句，你躲入机巧营，是要向世人做出与我‘交恶’的假象，还是的确打算就此与我交恶？”
　　韩幸又问道。
　　卫晴诧异地抬起头，看到韩幸居然笑了。面上拂过了春风，眼里泛着桃花。他便气结：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事到如今还能说出这种话。
　　“当然是两者皆有，不过主要是为了后者。”
　　卫晴抛下这句话，已经不打算再与韩幸纠缠下去。“所以你也不必如今日这般，要求裘司丞关照我。”
　　——他知道陶建成虽然会请求裘高升关照他，但陶建成那不出好处向裘高升交换他的安全。
　　能说服裘高升的人，只有韩幸。

　　另一头，韩幸仍然是好脾气地笑。“你已经猜到了？果然是了解我。”
　　卫晴不想再听下去，转身离开。韩幸便一个人怔怔地在白日下站了很久，才想到去看管陆。

　　管陆没想到与毕方灵体同化，会连累自己也吃了一箭穿心的苦头。
　　他在昏迷中，意识清醒不过来，胸口却热得发疼，脑子却有很多火焰在跃动。
　　他迷迷糊糊地察觉到，这是他向毕方甲提供足够的精气修复甲身创口后，毕方甲灵体反过来在修复他的身体。
　　真是好用的金手指……
　　管陆在睡梦里想着，忍下了那份灼烧感。

　　幻觉中，火焰在他胸口游走，慢慢没入了身体。
　　“非人”的感觉更加强烈，管陆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毕方，他在梦中试着展翅，身体竟然真的腾空而起。

　　下一刻，他又看到了一座海岛。
　　磅礴的大浪被峭壁劈，随着逐渐狭窄的视野，丛林逐渐茂密起来。
　　一株古木之下，有一名鸟脸人跪在一个中年男子面前。

　　“父亲……”
　　鸟脸人低低地唤道。

　　管陆想起他曾见过他，那一次也是在这样的幻觉里，但那一次没有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身形适中，既不瘦弱，也不过分强壮，但自有一种威严的气场。他的面目隐藏在逆光中，模糊不清。

　　中年男子伸出手，摸了摸鸟脸人的头。“你做得很好。”
　　鸟脸人似乎很感动，吸了口气，揽住了中年人的腰。“父亲，再多夸我一些。”

　　以人类的审美来看，鸟脸人与“俊美”二字毫无关系。粗短的眉毛倒竖着，眉毛下面是又大又圆的眼珠，鼻尖下钩，就像鸟喙。
　　那样可怖的一张脸，撒起娇来更为骇人。但中年男人又摸了摸他的头，语气里是诚挚的骄傲。
　　“你做得很好，已经我族人最强壮的男子之一。”

　　只是……之一吗？
　　鸟脸人眸中闪过了蓝光，就像毕方鸟兆火时所吐出的火焰。“父亲……这样不够。”
　　中年男子忽然大笑。“要是觉得不够，那就努力变得更强壮罢吧！好了，我去看看你别的兄弟。”

　　而后，那名中年男子乘上了一具不可思议的骑甲。
　　那是用数具骑甲拼凑而成的，一座巨大的要塞。
　　“走！”
　　中年男子喝道，骑甲腾空而起，向南面移动。从下方望去，它又像一座暗藏奢华的黑色城堡。

　　“父亲……不要走！”
　　鸟脸人在地面上徒劳地追逐着，奔跑了一会儿，像是不堪□□的束缚，身体渐渐改变了形状。
　　继而，毕方鸟腾空而起。
　　但不管毕方怎样努力地挥动翅膀，中年人的身影仍然越来越远。
　　最终，毕方鸟飞累了，恹恹地回到大岛，将身体狠狠地撞上古木。仿佛只有自残的疼痛，才能与心中的痛苦相抵消。

　　父亲……你为什么不多夸夸我？
　　父亲……你为什么不能在我的岛多待一会儿？
　　父亲……你为什么不能更爱我一些？

　　父亲……你可知道……不完整的爱会让我疯狂……

　　管陆在疑似鸟脸人的颓败的情绪中醒过来，发觉脸上一片湿漉漉，竟然是泪流满面了。

　　“……”
　　重口味父子基情的梦境仍然历历在目，管陆感觉得出这与毕方有关，石化了片刻，忍不住在心里咆哮了——
　　不是得到骑甲就能保护贞操吗？！现在连骑甲灵体都疑似恋父的基佬是怎么回事！

　　管陆呼哧呼哧地生了会儿闷气，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他赶紧坐起来，看到一名少妇捧着大瓷碗走进屋。
　　韩幸也跟在少妇身后。

　　“韩大人！”管陆立即向上司问好，而后发现他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
　　“这是哪里？”

　　“陛下赐给你的宅子。”韩幸微笑着说道：“我想你今日即便没被卫晴揍昏，也是来不及到人贩子市场去买下人的，所以从家中调了个厨娘，借给你用两日。”

　　“多谢……”管陆又一次感到韩幸是温暖春风型的好上司，尤其是他在闻到瓷碗里的香气，又发现厨娘生得颇为干净时。
　　但他随即想起他落在卫晴手里的丑态，又郁闷了。
　　这倒不是因为他出丑。管陆知道自己敌不过骑将也是正常，只是韩幸与卫晴之间有摩擦，他在卫晴手里出丑，会不会让韩幸觉得落了面子。

　　想到这一点，管陆立刻违心地说：“今日在机巧营让众人看了笑话，我真是罪大恶极。”
　　韩幸笑眯眯地点头。“你清楚就好。”
　　“呃……”
　　管陆满腔深情的自我反省被堵回喉间。

　　韩幸拍着床弦微笑。“和你开个玩笑而已，看你被吓得。”
　　随即，他又正色道：“卫晴的技术在御林军中数一数二，能与他相抗衡的唯有陶建成而已。你两日前才得到毕方甲，从未经受锻炼，再此之间更连骑甲都没摸过。今日能有那些表现，已经足以证明你资质优异。不过，你的体质实在有些差，我与裘高升都没想到你连一枝弓箭的力道都承受不住。”

　　“我日后一定好好锻炼！”
　　管陆感到了羞愧。韩幸说的是正理。薄甲灵体的修复能力再作弊，要是操纵者本身体质不行，一到实战中就耐不住痛苦昏厥过去，那么薄甲的优势也发挥不出来。
　　“那是自然。”
　　韩幸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样子在管陆看来，已经是在计划怎么折腾自己。

　　于是管陆抖了一抖，小心翼翼地说：“韩大人……还有一件事……”
　　“嗯？”
　　“今日天火贰型取胜的关键在于它的弹跳力与随身装备的弓矢。我想……毕方甲上能不能也增加这样一些小东西？”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管陆不知道连同腾蛇甲在内的十二具薄甲大多装备了辅助的武器，还以为这是他的异象天开，语气分外讨好。
　　“薄甲虽然具备异能，但在实战中，根据情况的变化，优势可能得不到发挥，甚至是变成劣势。如果这时候，骑甲身上有一些辅助的工具，就不怕再遇到今日这样的场面。”

　　“那你觉得，毕方甲要装配怎样的工具，才能击败卫晴所驾驭的天火贰型？”韩幸饶有兴致地问。

　　管陆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一具大概是没办法的。本来速度就快，弹跳力惊人，又装备了弓矢，还落到卫晴这样一个技艺娴熟的人手里……用甲臂拉弓都能准确射中我。就像天生是我的克星。”

　　韩幸听得笑出声来，事实的确如此。“其实卫晴今日已对你手下留情。他原本打算射毕方甲的右眼，后来变成胸口。要是你眼上被射了一箭，那种滋味才是痛不欲生。”
　　“那还真是感谢他……”管陆心有余悸，原来只是昏睡着做了个重口味梦还是人家手下留情的结果。

　　“以毕方甲的优势，远视与火焰，你觉得该用什么器具，能巩固其优势？”
　　韩幸又问道。管陆低头沉思，相较天火贰型的弓矢，毕方甲的火焰只能算中程攻击。要强化火焰的能力，当然适合用炸药。但是一来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炸药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来控制不好反而会误伤自己，管陆默默地划掉了这个过于高端的选项。

　　但更远程的辅助武器，像是弓矢，管陆现在还没有能力操控。
　　那么……近战……

　　“匕首。”
　　管陆思索片刻，斩钉截铁地答道。

　　他也想用巨剑一类看来更酷炫的武器，但是一想到要控制巨大沉重的铁块，管陆又觉得这会影响毕方甲的平衡。
　　因此，对他这样的菜鸟来说，随时能摸出来捅人的匕首最合适不过了。

　　“对。匕首。”韩幸早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在心里感叹管陆在操纵骑甲方面脑子还是很灵光的。“这几日毕方甲留在机巧营内修复，我已拜托裘高升为毕方甲装备几样辅助的武器，其中便有匕首。你这几日安心在宅子里休养，等到毕方甲送回，再去未央宫当值。”

　　韩幸又安慰了几句，才告辞离去。
　　他前脚刚走，管陆后脚唤厨娘上前，迫不及待将瓷碗里的肉粥喝得精光，然后倒在床上，百感纠结地吸了口气。

　　今日真是漫长的一日。
　　从去未央宫觐见皇帝到被卫晴揍昏，安平县乃至平原县的生活仿佛已距离他一生一世。他甚至有点想不起来，穿越前的时光是怎样的。
　　但是，今日才是真正的开始。
　　管陆将脸埋入床铺中，感觉到疲倦。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的另一个角落里，也有一名男子泪流满面地醒来。
　　他拭去泪水，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露出一个冷笑。

　　也因为是目不可及的黑暗，所以没有人会发现，他笑时左脸颊上会浮起一个小酒窝。

　　“父亲……”
　　他轻声低语，心想好久没有梦到轩辕氏与少昊的过去了。
　　但他口中所唤的人，并不是梦境中的轩辕氏。
　　只有一点，他的心情与少昊是相同的。

　　“不完整的爱……会让我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