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长安机甲夜谭》暴虎冯河

2、1、作祟

　　安平县太守王基的儿子死了。死于半夜，死因是他掉进了燃烧的石灶中。

　　对于这桩惨剧，王基起初觉得有些伤感。他一直认为自己为人不错。尽管这个时代婢女生的儿子上不了台面，那孩子也长得不体面，他却从未为难过他们，每次见到那孩子还会喂投些食物。
　　家中有正妻生的孩子，也有别的婢女生的漂亮孩子，一个接一个他尚且宠溺不过来，能记得有这么一个瘦巴巴的出身低贱的儿子已属难得。
　　因此王基觉得他有必要再表现一回他的慈爱，他对仆人说：“我想再见见那孩子。”

　　然后那孩子的尸骨被包在一张麻布里，呈现到王基面前。

　　尸体经过充分燃烧，已经和灶灰混到一起，只能靠颜色深浅来勉强区分哪一撮是骨灰，哪一撮是灶灰。包骨灰的麻布渗出了油脂，屋子里弥漫着焦肉的气味，让王基想起今日军中的早饭是肉粥。
　　王基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顺手抹去眼角的水泽。这孩子的下场实在太凄惨，这一刻王基终于对他的死亡感到了真心实意的悲伤。

　　“好端端一个孩子，怎么会半夜跑到炉灶前去？”

　　他搓着脸，长长叹了口气，随后又自己给出了答案——“难道是半夜去茅厕的时候，看到灶中生着火，想找点吃食？”
　　以前太守府中夜间不生火，然而今年新皇登基，召集各地军队上京演练。王基指着安平军给他长脸，总得拿点好处出来犒赏军队，因此安平军的伙食就被他包下了，自此太守府上的厨子每天半夜就得爬起来熬肉粥。
　　如果他儿子因此而死，只能说他命不好。
　　于是王基沮丧着老脸，治了府上厨子一个看管炉灶不利的罪名。若是厨子们哪怕有一个人稍微留点心，他儿子就不会被烧死。另外他需要通过这件事为家里的孩子敲响警钟：厨房是高危地带，君子远庖厨的说法自有道理。

　　按照王基的想法，这件事应该就此落幕，然而这仅仅才是开始。

　　安平县衙门的文书阎朋带着微薄的礼物前来安慰王基时，说了两件事。
　　一是有两个被赶出太守府的厨子在街上喊冤；
　　二是戴姑疯了。

　　“谁疯了？”
　　王基一时间想不起戴姑是谁，阎朋低声细语的提醒他，戴姑就是他那被烧死的倒霉儿子的倒霉生母。
　　“你消息倒灵通。”
　　王基有些不高兴，瞪了阎朋一眼。两件事都自出他王基的内宅，他身为一家之主尚且还未听到消息，阎朋一个身份低微的文书倒比他知道得更早，无疑狠狠落了他脸面。
　　因此，王基又补了一句：“你堂堂正正一个男人，与其专注别人内宅事物，不如拿出一个军演方案。等到入秋我在新皇面前长脸，你才有发达的机会。”
　　阎朋露出羞愧的神色，闪烁不定的目光颇有几分诱人。他长相端正，但身材瘦小皮肤蜡黄。在这个时代这是种缺憾，容貌端正皮肤白皙的男子有一条更快出人头地的路可走，譬如新皇的“好友”——据说那位公子出身并不高，但他夜间爬上了新皇的龙床，白天就能出入朝堂。
　　世人并不以此为耻，这个时代的道德观比后世宽容。
　　王基不好男风，这一刻他只满意于阎朋这个学问不错的人被他踩在脚下的事实。而后，他听到阎朋呐呐地解释，他知道那两桩事是有缘由的。一来他在城门口撞见了厨子，二来他进府后又遇到了发疯的戴姑。

　　“尽管都是凑巧，可我感到这事有蹊跷。”

　　阎朋把声音压得极低，得到王基的默许后，他将头凑得近了些。
　　“戴姑在院子里乱转，手中拿着一块破麻布，不住地说：‘不足一斤重。’。”
　　“一斤？什么一斤？”
　　“骨灰。这还算上了灶灰的重量。”
　　阎朋说道，王基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了那孩子的骨灰，份量的确很少，他以为那是他儿子被烧得太久，已经烧透了。

　　“大人，你见过别的被烧焦的尸体吗？”
　　阎朋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形状。
　　“我见过火灾现场。大火中尸骨既然被烧透了，留下来的骨灰重量至少也是死者原体重的半成。大人的儿子已有四岁，骨灰怎么会还不足一斤重？”
　　一席话说得王基慎重起来。按阎朋的说法，四岁大的孩子留下的骨灰绝不止一斤，但如今他儿子的骨灰的确不到一斤重。

　　“噢，这会是什么原因？”
　　阎朋将头埋得更低。“我猜……是宋无忌作祟。”

　　宋无忌，即是火精的名字。

　　“荒谬！”
　　王基拍桌而起，随即又惊惶地朝四周张望，仿佛这屋子里存在着一个透明人，正在偷窥这一切。
　　这个时代的人相信有鬼神，对待鬼神的态度却是尊敬它们，然后请他们离自己远点。
　　因此王基颤颤地指着阎朋，斥责道：“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阎朋赶紧跪到地上。“大人，我在人贩子市场上遇到您府上的厨子时，他们说他们一同睡着了，这个现象已经很古怪。再者，一个孩子掉进灶炉中活活烧死，动静必定很大。几个大人居然没有一个发觉……他们觉得是遇到了魇魅。”
　　“魇魅……”
　　王基已经气得顾不上数落阎朋了。又是火精、又是魇魅，太守府简直成了妖魔横行的地方。

　　厨子的言论他听说过，当时他觉得这是厨子们在推卸责任。然而，再加上那份不到一斤重的骨灰……

　　“这一群厨子！他们一定是害怕受罚，串好了口供！又将我儿子的骨灰藏了一半！”王基愤愤地说。
　　事情肯定是人为，前朝的圣人就从不语怪力乱神。

　　“大人，有人说房子太老，容易滋生精怪。”
　　阎朋仍然跪在地上。这个时代民间没有青砖大瓦，他膝下是柔软的黄泥地，跪起来腿倒不疼。
　　“有些事大人不愿说，做下属的便替您说了——如果您想清理府上，我能推荐一名合适的人选……”
　　王基岂止不愿说，连听都不愿听下去。
　　他往阎朋腰上踢了一脚。“滚出去！我的家不需要神棍来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