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记事》知芳不再

1、棠

　　湜水镇是一个小城镇，但因为是丰州的交通要道，所以一年到头都很繁华。
　　另外，每到科举考试的时候，这里的读书人也会多起来，以为从湜水镇上了官道一路东去，便是华京，林的都城。

　　元真十五年四月，湜水镇的海棠花开的美极了。枝干如伞一般张开，最盛的一片海棠花将枝干几乎压在了地上。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海棠的香味轻轻淡淡，稀释在风中不易察觉。所以当那个赶考的书生看见顾棠抬头贪婪地嗅着花香时，不禁笑了。

　　她站在海棠树下，一地碎影之上，蓝色的罗裙，乌黑的长发，十三岁的顾棠一身稚气，但这稚气仍然掩盖不住她逼人的美丽。

　　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顾棠睁开眼，一偏头，就看见了看傻了的书生。

　　“喂！你这书生可真大胆，竟然敢盯着我看？”顾棠流转的目光含着一丝愠怒。

　　书生被说的红了脸，其实，这个书生也很年轻，十六岁便上京赶考了。

　　“姑娘，不知你闻到了海棠花的香气了吗？”书生傻呆呆的问道。

　　顾棠抬头望着盛放的海棠，皱眉想了一下，“闻到了，很淡很淡，没什么味道。”

　　“是的，”书生没说什么，只是直直的用清澈到底的眼神望着顾棠的眸子，“姑娘，这树上还有许多未放的海棠花，若不是还要上京，在下真愿等她绽放。”

　　嘈杂的街市上人来人往，顾棠心不在焉的，才不管那个一直说傻话的书生又说了些什么，所以，她也没有听见书生许了一个青涩的诺给她。

　　在十三岁的顾棠心里，她只记得出游到湜水镇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神经病，虽然长的英俊，但句句不离海棠花，答非所问，无聊极了。

　　但是在十六岁的江其蕴心里，他遇见了海棠花下，他一生的心之所属。

　　元真十九年十月，安州。

　　安州刺史的独生女被京城的一位亲王提了亲，就等皇上赐婚，这件事传遍了安州州首的灵郡。

　　就在各州长官乃至京城各大官员嫉妒着安州刺史顾宽时，刺史府里却正在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女儿，这玉亲王是一表人才，学富五车，且为官五年，清正廉洁，可谓是一位真正的君子。你为什么就不同意呢？”

　　顾棠坐在木头秋千上轻轻荡着，漆黑的眸子没有一丝光亮，沉沉的。

　　良久，她叹口气，说：“爹，我早说了。亲王愿娶我为妻，是我的福分。但可惜他家中已经有了一位恩爱的美妾。我不愿分一杯冷羹。”

　　“女儿啊，妾毕竟是妾，身份卑微，你不必怕她比你多了几年的情分。而且玉亲王对你一见钟情，你还怕他是虚情假意吗？”

　　“我不是怕什么情分，”顾棠直直的看着远方，“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但我的夫君不可以。”

　　她的眼前浮现了夏天时，她随爹爹受邀入了外御花园的情景。

　　花开得好啊，放眼望去是花的海洋。但她还是被那几棵大海棠树吸引了过去。

　　她就在那时见到了玉亲王。

　　碧绿的叶子，绿的让人发慌，又或者，是那个王爷，丰神俊朗，目如点星，高贵的让人发慌。

　　顾棠十六岁啊，一颗沉寂的少女心被拨动了。这么优秀的人，还是身份尊贵的亲王，她怎么会不动心呢。

　　只可惜……“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但我的夫君不可以。”

　　多骄傲的一句话。

　　安州刺史被他的独生女气的眉毛倒竖：“不久后，若是皇上赐婚，你到时还敢说出这样的话吗？”

　　顾棠垂了眸子，眸子里是一片死湖，没有波澜。

　　元真十九年十一月，大雪之夜。

　　王简打了灯笼进来，看见玉亲王高朗还在案前盯着公文，手执笔欲落。

　　芙离看了王简一眼，停下手头正在磨墨的功夫，略带疲倦的看了玉亲王一眼，低声问王简：“什么事？”

　　王简恭敬的俯下身，在芙离耳边轻声道：“外头来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姐，说一定要现在见亲王。”

　　“小姐……”芙离接了灯笼，朝外头快步走去，王简赶紧拿了貂裘跟上。门外，站着一个白色披肩，裹得严严实实得少女。只露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

　　“你是安州刺史之女顾棠。”芙离定定的，从上而下俯视她。

　　“正是。”顾棠不知如何称呼这位没有名分的亲王之妾，她摘下帽子，露出清丽无双的一张脸，这张成为芙离心中之刺的脸，“小女斗胆求见亲王，您能否让亲王见我一面？”

　　芙离强忍住心中的波澜起伏。

　　“可以，你随我进来。”

　　屋里很温暖，让冒着大雪从安州一路赶来的顾棠解除了寒气。她跟在芙离身后，看见芙离行礼，对屋内道：“王爷，顾棠小姐来了。”

　　亲王从山一般的公文间抬起头来，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顾棠缓缓地走出，盈盈跪下，美丽的眼中噙满泪水。

　　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出现，高朗的激动被一点不差地看在芙离眼里。

　　芙离的心里轻轻叹息。

　　顾棠却仿佛坚定了什么，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王爷，顾棠不配嫁给你。”

　　在三人的目瞪口呆中，顾棠把头紧紧抵住柔软的西域地毯：“还请王爷让皇上收回赐婚的旨意。”

　　芙离想起从夏天开始就常常对她讲述那个女子的王爷，脸上的表情让她这个自认为最宽容的女子也暗生妒忌。她的美丽，柔情，灵动，活泼，了然于王爷，也了然于芙离之心。芙离是多么了解她，如同她们是从小长大的玩伴。

　　“你好大的胆子……”芙离执灯笼的手不住打战，灯笼掉在了地上，“嫁给王爷是你三生有幸，更何况有天子赐婚，你竟然敢抗旨，你……”

　　她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女竟然说舍弃就舍弃，即便她是没有名分的妾，这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羞辱！

　　“芙离，不要说了。”

　　高朗转过身去，他宽厚的背影在泪水盈眶的顾棠眼中渐渐模糊。

　　“我本以为我们是情投意合，从来没想到我是难为了你，”高朗露出苦笑，“你回去吧，这门亲事从此不会再提了。”

　　顾棠再度低下头去，磕了一个头，不争气的眼泪真正落在了华美的地毯上。

　　“谢……王爷。”

　　高朗，我怎会不喜欢你呢。

　　顾棠走出王府，茫然的回过头，望着“玉亲王府”那块巨大的匾额。

　　只可惜，无论你是否真正娶亲，你身旁也早有佳人相伴……我又怎能逼着如此温柔的你抛弃她呢……

　　怪只怪我自己，心中永远不能容忍我的男人身边有另一个倾尽一生爱他的女人。

　　顾棠怅然转身，反身上马，消失在茫茫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