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遗照》张柚弎

19、更吹落，星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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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多久，二叔二婶就离婚了。奶奶跑到我家一哭二闹三上吊时我才知道，原来二叔和刘素清真是有过一段的，不过后来被刘大爷给阻止了。当时把奶奶气坏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上门提亲却吃了闭门羹，成了镇上人的笑话，自然接受不了，就放言说：“从今往后，刘素清再也别想踏进我老孟家的门，除非我死了！”
　　其实刘大爷阻止女儿嫁给二叔是有原因的。爷爷当年在粮食局里当干部，可威风了。不过有点不好，就是谁惹了他，他就从中作梗，悄悄在人家的粮食税里搞怪。刘爷爷性格刚烈，不吃这一套，自然就结怨了。说起来，这也是老一辈造的孽啊！
　　奶奶之所以这么闹，大概是因为她认为：这一次，刘素清拆散了她美好的大家庭，又成功的让老孟家成了镇上人茶余饭后的笑话，这是最让她难以忍受的。

　　刘素清出院以后，奶奶就住到了我们家。所有人都明白，她是来盯着二叔的，所以我二叔并不常到这儿来。奶奶隔三岔五的就找刘素清吵架，不过这仗一般是打不起来的，因为刘素清压根就不理她，所以老太太也只能放开嗓子在门前乱骂。刘素清像是做好心了理准备的，出了院便把刘奶奶送到了远房亲戚家。
　　那时候老掌柜总是早出晚归，回来就满身的疲惫，拖着狼狈的身子蹲在墙角发呆，心事重重，无心理会奶奶有关对面的控诉和唠叨。奶奶实在被逼急了，朝他骂道：“你个没用的东西，见老娘被欺负了也不会帮着说几句，你弟弟被鬼迷了心窍，你还忙里忙外把人家送到医院？我看你大脑都用来装草糠了！”她见老掌柜依旧抽着烟无心理她，便往他脑袋上一戳，说道：“没良心的东西。”
　　“妈，话可不带这么说的，我们家继春是比不上孟继承，没他会赚钱，没他会招摇，没他会沾花惹草，更是没他那种本事大半夜跑去钻人家被窝……可是每年孟继成能给你的口粮，孟继春可从来没比他少过一分！再说了，龙生龙凤生凤，孟继成再没脑子没良心，怕也是受了您的遗传。”我妈气不打一处来，咬牙说出这一番话。
　　老掌柜急忙站起来阻止我妈说：“雪玫你这是干嘛？”
　　“孟继春，你要我说你啥好？”我妈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掌柜，然后生气的进了厨房。
　　不知道为什么，奶奶从来不会跟两个儿媳妇起正面冲突，见我妈生气了，委屈的看着老掌柜说：“我也就是随便说说，她哪来那么大火啊！”
　　老掌柜沉重的长叹一声，继续蹲下去抽烟。
　　老掌柜有心事，记忆中他一有事就是一个人抽闷烟，不过等事情过了，他又会精神焕发起来。所以我没说什么，上楼看书了。

　　第二天正午的时候，奶奶在门口冲楼上大喊：“孟言，你下来，给我捶捶被子。我老了，使不出力气。”
　　陈子木也在自家门前洗衣服，听见我下楼，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奶奶没好气的说：“别傻站着，赶紧捶啊！”
　　于是我撩起一根棍子，朝印满了大红花的被子上捶了起来。微尘顿时很放肆的从被子里跑出来，蔓延在阳光下的空气里，缭乱人的心绪。
　　“喂喂喂，你捶轻一点，被子都给你捶烂了！”这是老太太一贯的风格，挑三拣四，没事找事。
　　我把棍子递给她：“那要不你来捶？”
　　“我要有力气捶请你来干嘛？我还没搬过来几天你就嫌我烦了是吧？要我搬走也行嘛，等对面那狐狸精放过你二叔了，我就搬走。”
　　“你说谁呢？”陈子木蹲在对面，一听这话，冲这边吼了起来。
　　“得了得了，晒个被子扯那些干嘛？我接着捶行了吧？”我怕事情闹大，赶紧打岔。
　　“我说专门勾引人的骚货，不爱听你滚一边去！”奶奶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像斗鸡一样，已经准备开始战斗了。
　　陈子木扔下盆子，握紧拳头走了过来，指着奶奶一字一顿的说：“你有种再说一遍！”
　　奶奶瞪着眼睛后退了几步，可嘴上变本加厉的嚷道：“我说你妈是狐狸窝里爬出来的骚货，你是她在外面搞来的野种！”
　　陈子木像一只发了疯的狮子，咬紧牙关扑过来握紧拳头便朝奶□□上打去。幸好我挡得及时，那个拳头不偏不倚的打在我的嘴角。他用力太猛，我倒在了地上，有咸湿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可是这一拳头并没有让陈子木冷静下来，他抓着奶奶的衣领继续举起拳头。我抓紧他的裤腿大哭起来，喊道：“不要……陈子木不要这样……”
　　幸好拳头最终没有落下来，它被高高的举着，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的颤抖。它在空中停顿了数秒，然后被无力的放了下来。它的主人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眶里满是哀伤，仿佛有泪。他微叹了一声，提起脚朝自个儿屋里走去了。
　　被怔住了的奶奶这才缓过神来，朝四周哭喊着：“杀人了，杀人了……这个挨千刀的，他无法无天了他……”她蹲下来摸着我的嘴角说，“你没事吧言言？吓死奶奶了！”
　　我推开她的手，埋怨道：“拜你所赐，高兴了吧！”然后起身回屋了。回到自己屋里，想起陈子木刚刚看我的眼神，鼻子一酸便蹲在地上大哭起来。我难过的是他有那么多的‘难过’；那么多的‘难过’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承担。
　　刘素清一直躲在屋里没有出来，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仿佛与她无关了。
　　老天像是在开玩笑，二叔在这个时候很不合时宜的来了。
　　只听见对面陈子木愤怒的喊着：“你他妈的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二叔乞求道：“子木，你听我说，我保证会安顿好你们母子俩，给你们一个安定的家。你相信我，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走。”
　　我赶紧下楼，害怕又大闹起来。陈子木指着二叔说骂道：“你滚啊……我们不想再见到你！”
　　奶奶跑过去托着二叔说：“你跟我回去，看见了吧，这家人没一个好东西，亏你还掏心掏肺的对人家。”
　　“我不走，要走你自己走。”二叔说着甩开了奶奶的手。
　　这时刘素清终于冷静的走出来了，她冷冷的看了奶奶一眼，平静的对二叔说：“继成，你回去吧，咱俩已经完了，再也不可能了……往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也没有关系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紧紧的握着拳头，指节渐渐泛起了白，仿佛只有使出那些劲来，她才能平复心里的波澜。
　　听见这番话，奶奶赶紧出来确认：“狐狸精，这话可是你说的哦！”
　　“你给我闭嘴，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听见“狐狸精”三个字，二叔冲奶奶吼了起来。
　　他这一吼，让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我倒抽一口凉气，可是奶奶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她眼睛渐渐红了，含着泪水对二叔说：“老二，你到底是咋被她迷了心窍呐，你老婆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不为她想也该替孟楠想想啊，他都上初中了，在学校同学会咋看他，他可是你亲儿子啊！”奶奶平时最心疼孟楠，说到他，她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哗哗的直往下流。
　　二叔蹲在地上抱着头哭，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要他愿意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现在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他已经不能把握了。说句本不该说的话，那时候我是厌恶他的。在我眼里这个四十来岁的老男人轰轰烈烈追求真爱的举动不过是一场不负责任的闹剧而已，而上演闹剧只是小孩子的特权。

　　陈子木冷漠的看了二叔一眼，转身回了屋。奶奶恨铁不成钢的瞅了二叔一眼，也赌气回了屋。
　　我走过去问二叔：“二叔，你真想带刘婶和陈子木走？”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半晌说：“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不要多嘴。”
　　“二叔，我是要提醒你，陈子木不会跟你走的。倒是孟楠，你该好好对他。”
　　“你懂啥呀？”他说着站了起来，从裤兜里掏出纸烟抽上。接着说，“孟言，你是孟楠的姐姐，万一以后二叔不在你可要帮着你二婶好好看着他，男孩子吃点苦倒不怕，是怕他走了歪路，最像二叔一样走投无路。”
　　“二叔，你这话我不爱听。说啥‘走投无路’我听不懂。你要真想着对孟楠好，干嘛还……”后面的话我不敢直说出来，怕他又突然换成一副凶巴巴的脸。
　　“孟言啊，你以后会都明白的。二叔不是好人，不想再让孟楠走我的路。你二婶对他娇生惯养；你奶奶教他的很多事情也是胡来；你不一样，以后还会读很多的书，知道孰轻孰重。”
　　我当时不知道他为何要将自己搞得如此可怜，以为他真的爱刘素清爱到了琼瑶小说里难舍难分，病入膏肓的地步。可是即便他如今跟二婶离了婚，被二婶带走了煤矿和孟楠，也是他咎由自取。
　　我说：“二叔，你没那么惨，想开点。”
　　若是预知事情后来的样子，那么现在给他的安慰应该变成一把锋利的刀，狠狠的戳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