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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芙蓉湖上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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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门口的小吃店里,三三两两的坐了几个人,录音机里重复播放着一首老歌——《涛声依旧》。
陈子木叫了两碗蒸饺,然后坐在对面看着我。他对我说:“我妈也一直很喜欢这首歌,我小时候不知道歌里在唱些什么,只觉得旋律好听……到后来开始能明白歌词的意思,我以为我妈是在怀念我爸,所以也悄悄地买了磁带,在每个深夜听着它,想象我爸爸的模样,一直想一直想,然后把自己感动得睡不着觉……”他停下来听了一会儿歌声,又缓缓的说,“谁知道她听歌时怀念的并不是我爸,其实是我太白痴了,从歌词里就应该听得出来的,我爸和她,哪里还能‘重复昨天的故事’呢?只有和他……多么讽刺!”我知道他说的是我二叔,莫非二叔以前就和刘素清好过?
…… ……
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无助的我,已经疏远了那份情感,许多年以后才发觉,又回到你的面前;
…… ……
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 ……
歌里不断诉说着旧人相见时物是人非的无奈,那些无奈我没有体会过,不会懂得。只觉得像歌里一样苦诉无奈和惆怅是可以的,人都会恋旧;但要像二叔和刘素清那样抛开一切重新开始,就显得有些离经叛道了,毕竟二婶和孟楠,还有陈子木都是无辜的。
“那都是他们的事,或许你应该想开一点,太计较了最后难过的还是你自己!”
“孟言,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我和你不一样,你爸妈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的身上,不会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你‘要争气,不要叫人瞧不起’,因为没有人会瞧不起你。有些事我不跟你说,是因为不想把你带到我的世界里来,这里没有一点快活。”
“陈子木,关于我奶奶,真的对不起。”
他浅浅的笑着说:“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其实最可怕的不是被人瞧不起,而是被自己瞧不起。”
这时服务员端了蒸饺上来,陈子木夹了一个放在嘴里说:“很好吃,你赶快吃!”
我看着他,又遇见了那个熟悉的,好脾气的、爱长篇大论、讲大道理的陈子木,竟有些不适应了。
他咽下食物说:“我家里发生的事,请你不要让学校的人知道。”
我勉强挤出笑容,朝他点点头。我怎么会告诉别人呢?你把我当“以前的同学”,可我是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的。
我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我二叔的事,你是哪个时候知道的?”
“我妈去省城的时候。”
原来那时候他就知道了。
“你永远不会感受那种耻辱,永远不会。”他说这话时,身体因为刻意压制内心的不平静,而微微有些颤动。
我沉默,碗里的饺子不知不觉已经被搅得稀啪烂了。
他接着说:“你奶奶知道了孟继成和我妈的事,昨天跑到我家闹了一个晚上。你是知道的,多恶毒的话,你奶奶也完全说得出来……今早姥姥起床不见我妈,到她房里一看,才知道她夜里喝了一整瓶的农药。姥姥手足无措,只好跑到对面找你爸妈,然后把我妈送到医院。我接到通知的时候,她已经在抢救了……”看见他把筷子握的很紧,指节微微泛白,我知道他的冷静是装出来的。
“对不起,又是我奶奶。”
陈子木摇摇头说:“不提也罢。”
当晚回去的时候,老掌柜高兴的告诉陈子木刘素清已经脱险了,但是还没有清醒过来。陈子木兴奋的跑到病房里看他妈妈,我也跟着走进病房。只见刘素清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像睡着了一样,脸色惨得发青,嘴唇被农药烧得干裂,那苍白憔悴的面容,像一幅被水洗过的画,失去了光泽……
陈子木直挺挺的站在床前看着她,刚刚难以自持的愤怒和悲痛,如今都化成了隐忍的泪水。
2001年9月16日(陈子木日记)
“我为什么要忍受那么多的刻薄?”
这个十几年来一直困扰我的问题,而今终归有了答案,一切都是狗屁。那件事情……只怪我懦弱,无力阻止什么。
我妈大概以为自己一直把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吧,包括孟继成偷偷在半夜闯入我家;包括他们偷偷的相约去省城……她一定不知道,这些全被我撞见了。
那一夜,我照常失眠,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又忽然被巷子里的狗叫声唤醒。无奈的翻了个身望着窗子发呆,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心猛然缩紧,以为是小偷,便轻轻的起身,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见两声猫叫,便有人轻轻的开了门,小声埋怨道:“子木在家,你来干嘛!”
那男的说:“我好想你!”
“你赶快回去,把子木吵醒了咋办?”
“我不怕,我会好好照顾你们。”两人推推嚷嚷的进了屋,我微微打开门,看见一个眼熟的背影,是孟言的二叔。
看着那道被紧锁上的房门,肚子里顿时排山倒海,一阵恶心汹涌而来,蹲在地上干呕了好久。什么叫做耻辱,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想起别人嘴里那些恶心的词语,胃部痉挛难忍。
我坐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惶惑,看着那些虚无的现实一点一点的倒塌下来,灰飞烟灭。她教诲的那些仁义道德,全部散落在废墟里,零星不剩。“不要叫人瞧不起”,那句仿佛她口头禅一样的教诲,就是一个笑话,一个被孟言奶奶、被镇上那些好事人鄙薄嘲弄的笑话。能怪谁?怪得了谁?
凌晨五点多,孟继成从房里出来,一边整理身上的衣服,一边偷偷摸摸的出了门,惹得巷子里的狗,又是一阵狂吼。
听见房门再次被打开,我赶紧跳上床把被子盖好,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猜得没错,不一会儿,她轻轻的推开门走进来,在我床前站了一会儿,为我捂好被子,又悄悄的出去了。
第二天她说要去省城为我爸扫墓,我没出声,只是低头吃饭。那个刻,我不知道有多恨自己!
看吧,看最后是谁来嘲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