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记事》鬼不理

9、009 丞相府后院起火

　　空中传来蜜合香的气味，伴着窗外吹来的荷香，气味倒是全都混了。

　　拓拔倩道：“原本丽妃最喜欢荷花，我以往去荷风榭，皇上倒像是把全皇宫的荷花都搬去了似得，满塘皆是荷花。这些也是只因漠北根本瞧不见这样的花罢了，在丽妃的眼中才唯独觉得珍贵。”

　　乔金玉笑道：“看姐姐说的，大人不也是将全府的荷花都给你搬来了？”

　　拓拔倩失笑道：“这么多年，他竟不知我最喜欢的是春海棠。”

　　乔金玉有一霎间的愣神，随后安慰道：“你从未和他说过。”

　　拓拔倩不可置否，凤无邪躺在她的怀中，也不可置否。的确，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一年来，凤远清与拓拔倩相处总是不冷不热，更遑论对她多加了解。或许亦是拓拔倩没有给凤远清了解的机会。他不常来，来的时候，拓拔倩多半是拿本佛经，闲话两句，最多一起坐下来吃顿晚膳，也都是数个丫鬟围着伺候，气氛怪异，余后凤远清便匆匆去了。

　　乔金玉复又安慰道：“大人疼你是府上人人都知道的，瞧！今月内务府赏赐下来的血燕，上等的那么几两，连老祖宗那都舍不得喝，大人巴巴地就全送你这里来了。”她喊了芸笙将煲好的燕窝端来，见碗中已经不再冒着热气，才笑道：“我们光顾着说话了，粥都快凉了，快趁热喝了吧。你这病就得多补补。”说罢，拾起了汤匙亲自伏侍她吃粥。

　　这乔金玉平素来和她是最为要好的，凤远清那几个从上头赐下来的侍妾，不是被他随意打发在哪个院子里见也不见，就是稍一得宠就打扮个西施样子，眼高于顶，便是半步也不踏进秀珍阁。唯独这个侧室对她照顾周到，但凡有了好吃的好玩的便收拾齐整了赶忙送来，对于这些，拓拔倩不是感激的。

　　吃过粥，乔金玉又嘱咐了芸笙几句话，见天色暗淡下来，凉风习习吹进暖阁，又亲自起身关了窗户，为拓拔倩掖好了被角方才要抱着凤无邪离去，只道：“无邪我抱去见客了，晌午大人还吩咐我，那些幕僚清客都想见见二姑娘，眼看酒宴就开始了，我先去了。”

　　刚一起身，拓拔倩忽的扯住她的袖子，乔金玉转头一看，拓拔倩额上浮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似乎难捱到了极点，遂道：“姐姐，怎么了？”

　　拓拔倩道：“你能否将清唤过来，就说我身子难受的紧了，叫他过来瞧我。”

　　昔日拓拔倩身体有恙，但凭如何难过都咬牙顶着，此次要见凤远清倒还是头一遭。乔金玉面露难色，柔声道：“今晚大人寿诞，凤府外面官来官往的，他忙着应酬，不定几时到这儿，若是他有了功夫，我便叫他过来，你安心歇着吧。睡醒一觉，他便来了。”

　　拓拔倩冲她一笑，这笑容竟如孩童般纯净，像是完全放心地合眼睡了过去。凤无邪被抱在乔金玉的怀中，微觉有些奇怪，细细一想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也只得任她抱着离开了秀珍阁。出了门，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大暗，遥远的天际传了连珠炮似的炮竹声，空中升腾起十数朵异彩纷呈的烟花火，方知，前面园子已经热闹起来了。乔金玉也连忙回房按品级大妆前去应承客人。

　　且说今日是丞相府凤远清的寿宴，早在大白日帝京街里便是高官往来，车马交错，一路上鸣锣开道，灯明火彩，百般热闹，教人目不暇接，直到晚间才微微消停。寿宴过后，已至更鼓时分。凤远清命凤侨安在临江阁边搭了戏台子，临江阁本就是水上而建，四面通风。戏台子更是搭在莲花池上，与阁楼丈远，如此听戏，独觉风雅。

　　这是今夏第一拢莲花，开得不胜繁茂，倒是高墙边上的荼蘼花全都败了，散发出浓烈近乎醉人的香气，通临江阁旁的廊子里也都站满了人，却一个人声也无，亲朋好友皆已落座。凤无邪因自己还是婴儿之躯，只能听，却也听得几个小厮窃窃私语道‘这些人中不乏一些天潢贵胄，近宗亲王，出身皇族旁支的公候将相，今日全都一一而至，简直如同半壁江山，半场朝会。’过了片刻，班主刚把戏本子递上去，凤侨安便伏在凤远清耳边道：“二皇子已经进府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真让大家手忙脚乱，凤远清和乔金玉连忙整衣束服准备接驾。

　　二皇子殷子恒论起位分来实际上也不高，满朝皆知殷子恒乃皇后身边一三等婢子所出，那婢子偶然承宠，珠胎暗结，虽被封了位分，却只是个低等选侍，诞下皇子不过三年，便殁了。殷子恒遂被交到皇后身边抚养，皇长子本为皇后所出，两岁夭折，故而皇后将殷子恒视若己出，亲侍其衣食起居，细心栽培，加之殷子恒聪慧过人，又师承凤远清门下，任谁皆知二人私为一党，各自拥护倚靠，将来成大器也未可知。

　　须臾，凤远清遥遥便望见苑子的垂花门处，几个内侍和两个嬷嬷簇拥着一个头顶镶宝紫金三梁冠，身着墨绿销金蟒袍的七岁男孩走了进来，那男孩身量未足，容貌尚且稚嫩，神色漠漠。而凤无邪被嬷嬷揽在怀中，便是看也看不上一眼。列座宾客忙以礼参拜，而殷子恒并不以皇子自居，谦称凤远清为“老师”，又客套几句，便被请上座。身边侍奉的嬷嬷本想去扶，却被殷子恒的胳膊挡住，自己掀了袍角，衣袂翩飞间已经在阁楼上落了座，戏折子被凤远清递了上去，殷子恒自点了出《南柯梦》，几个文士点了几折《牡丹亭》，《八仙贺寿》，《麻姑拜寿》方才咿咿呀呀唱起戏来。

　　原本凤侨安只侍立在凤远清的身侧，凤远清的座位旁还安坐着如今的征平候，官拜大司马的凤远兴，满阁坐着的皆是清贵。而凤远兴见了自家侄子凤无缺，瞧他模样俊秀可爱，越发丢不开手般的拉着说话。不过一刻，忽然听见苑子外有男子厉喊了一声道“报！报！奴才求见老爷，让奴才进去。”

　　殷子恒听了皱了皱眉头道：“好生无趣，听个戏，谁在外面瞎喊。”

　　凤远清笑道：“可能是府上下人不懂事，侨安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凤侨安领命急忙下了水阁，穿过抄手游廊，行至垂花门口，看见几个奴才死命拦住一位油头粉面的小厮，那小厮挣扎间已经是满头大汗，面颊赤红。

　　凤侨安不由分说就踹了那小厮一脚，怒斥道：“作死的奴才，你不要命了么？也弄不清楚里面坐的都是哪等人，岂容你在这里撒泼胡闹？快下去，要不然板子伺候。还不快滚！”

　　小厮挨了窝心脚，痛的浑身发冷，倒也不害怕，死命挣脱了那几个奴才的束缚，猛奔两步，跪在了凤侨安的腿边，焦急道：“凤管家，西苑那边出大事儿了！”

　　凤侨安气得浑身打颤，怒道：“出什么大事儿了？你家祖宗十八代的坟被人家掘了？老子告诉你，今个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等里面人散了再计较。”

　　小厮听他这般说话，心已经灰了大半，抱住凤侨安的腿哽咽道：“西苑主子快不行了……奴才婢子们又都到这边侍候消遣，那边也没个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瞧，这会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凤侨安的身子一僵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厮哭道：“奴才哪里知道？夫人身边陪嫁沈嬷嬷也不知是疯魔了还是怎么的，天一黑透便在西苑的园子里投井自尽了，这边儿又是老爷寿诞欢宴，那边黑灯瞎火地哪有什么人，也就芸笙姑娘去浣衣所取衣服的时候听见了园子里的动静，沈嬷嬷还在井中大声呼救，慢慢也就没了声响，奴才想这哪能瞒着啊，急忙派人禀告了夫人，谁知……谁知夫人这就犯病了……”

　　凤侨安一时听了，脑子嗡一声响，一瞬间急得只差发疯，踌躇了片刻问道：“尸体呢？捞出来没？”

　　小厮答：“哪有？西苑只留几个健壮的在那打捞呢。”

　　凤侨安道：“待我去瞧瞧。”

　　凤侨安从来没觉得一条路能有这么长，他和小厮急匆匆地来到西苑，苑中的梨花还未谢尽，花瓣被风拂落在地厚厚的一层，他深一脚浅一脚感觉好似在做梦。但见草丛中几个奴才拉着绳子，使尽浑身解数往上打捞沈嬷嬷，而芸笙只站在井旁哭泣，场景混乱不堪。

　　只听几个人弃致的一声嘶吼，沈嬷嬷的尸体终是被众人给拽了上来，但见她面色浮肿煞白，毫无半分血色，竟然让人能联想到地狱中的恶鬼。她发髻乱成一团，朱钗发饰零落，衣衫不整，整个人像是大了一圈，泛着微微的酸腐之气。

　　几个人见状，蹲在地上就是一阵大吐特吐，只有芸笙不顾一切，伏在沈嬷嬷的身上“爹啊娘啊”地乱叫起来，他们本是一起在漠北王宫中一处当差的，又一同陪嫁到相府，算得上是多年情分，而沈嬷嬷白日里还和她在一处玩笑，如今却不明不白的投井自尽，如何教人信服。

　　凤侨安将心思转了一百零八个个，才说道：“如今哭个什么？夫人不是身体不好，还不快去太医院请太医，就说是奉丞相命，有什么事我来担待。”

　　芸笙这才醒过神儿来，急忙奔出了西苑。

　　芸笙走后，凤侨安对小厮们说道：“前苑还是老爷寿诞欢宴，这事儿万不能传到前面去，再客人还未散尽前，管好你们的嘴！否则劈了你们的脑袋！”

　　小厮连忙应是，凤侨安又道：“现下也没法子，先将尸体抬到佛堂，明日再做打算。”众人这才算散了。

　　凤侨安神智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席间，在路上心里不知盘算了多少对凤远清的说辞，虽然夫人和老爷的感情疏离而冷淡，但是夫人在老爷心中的地位到底不容小视。凤侨安刚想硬起头皮和凤远清交代此事，原本端正坐着的二殿下慢慢地却坐不住了，开始动手拿起了茶几上的糕点来吃。

　　一直在后面女眷席间默默观察殷子恒的凤无邪对着丑嬷嬷呵呵直笑，笑得嬷嬷心里发毛。这看起来严肃端正的二皇子殿下还是小孩子心性么，再怎样老成，到底是一个七岁的男童罢了，只不过生在帝王家，便处处拘谨，不过几个时辰，就装不下去了。

　　殷子恒尝了一块芙蓉酥，向凤远清笑道：“老师府上是什么厨子当差？竟是把宫中的御厨也比下去了。”

　　凤远清回道：“下官府中的厨子哪能比上宫中御厨，这糕点是下官侧室所做，勉强能入殿下的口，还承蒙殿下的夸奖，下官待她谢过殿下了。”凤远清除了身份在殷子恒的爵位之下，阅历为人年岁甚至权势均在殷子恒之上，却还是对这个七岁皇子卑身恭己，以免落了人的话柄。

　　凤远清的话音刚落，朝身后的乔金玉递了个眼色，乔金玉会意，脸上调整了温柔端庄的笑意缓缓走到殷子恒的身侧向他福了福身子：“殿下若是喜欢，可常常到相府品尝妾身的手艺。”乔金玉心里是极其明白的，二殿下虽然出身不甚光彩，但是目前却是皇子中年龄最长者，按照陈国皇储皆立皇长子规矩，这二殿下则是极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选，而将来无论上哪位皇子登上皇位，后宫中都必定会立一位凤家千金为妃，而凤府嫡女凤无邪却是最佳的人选。

　　殷子恒笑道：“多谢姨母，听闻府上又新添了一位千金，可在席间？”

　　乔金玉道：“殿下可说的是二姑娘？……正在席间。”

　　殷子恒对凤远清笑道：“二姑娘满月之日孤因伤寒未曾贺过老师，今晚既然有这个机会，可否将二姑娘请出来教孤瞧瞧。”旁坐的簪缨人士听闻此话，皆低下头悄声议论，殷子恒大凤无邪六七岁，将来若凤无邪嫁与他，亦算佳偶。更何况，殷子恒若是得了这层关系，将来成为太子的机会也更大些，小小少年，竟也有这般心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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