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考小拉

13、第13章

　　林菱不愧是女孩子，连记忆都细腻许多。虽然他们大脑的离子成分、浓度差不多，可身在其中的我，却感受异常。

　　林菱的记忆，能把我带回到事发当时。而范德钢的，则是非常粗旷地点了几笔就再无下文。

　　那是宇宙元年5040年10月8日，周六大清早。

　　林菱和范德钢在与依凡通过主控舱的大屏幕进行通话，双方都很紧张，林菱则是很仔细地做笔记。范德钢在她左边，屏幕背后是依凡那吃力的脸。

　　“依凡，作为E星与星际联盟的这次互助活动，我谨代表我们全部的朋友感谢您给我们的宝贝信息。”范德钢的开场白很政治化，我背脊发凉。

　　“您别这么说，范先生。保卫和平、维护大家的友好关系才是众望所归。”这是我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工作时候的依凡，居然跟吃力完全不搭边，反而是一股豪爽的大器，“只是，对于莱诺的这次出行，我可以知道得更详细么？”

　　听到此，我心里暖了一下，毕竟是骨肉，她对我还存有希望。

　　“对于您的正义及大义灭亲的举动，我非常感动。”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很讨厌他的声音，“贵方领导杰克.瓦特跟喇叭花星上层有密切的联系，然而作为他左右手的莱诺.布瓦将军，则首当其冲并理所当然地做了这次攻击E星的主要军事力量。”

　　林菱记到此，心里犹豫着、徘徊着，忐忑不安。

　　“莱诺跟老杰克的关系确实不一般，不然他薪酬不会这么高，也断然不会背井离乡那么远过来打苦工了。”听得出，依凡还徘徊在信与不信的边缘，或者，她更希望自己父亲是个好人。至少，别是坏人，于是她继续说：“可是，父亲，厄，不，莱诺说是要去救援E星的？”

　　“他跟家里人当然要这样说，因为你的工作、你母亲的感受，也许还关系到你弟弟的将来。”范德钢顿以顿，“那次我代表E星参加第十届星际会的时候，派瑞克.迪恩先生还为此事亲自召见了我。由于关系到E星的安危存亡，所以此事进行得异常秘密。相信，除了莱诺将军自己和杰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真复杂，不过，如果莱诺做任何对不起大家利益的事情，我就要对他反到底！”不愧是莱诺的女儿，正义凛然。

　　“据我所知，因为莱诺将军的生日是9月27日，天秤座，所以被选中。再说，以雷诺在军事上的造诣、权力，此任务也只能交给他做了。”范德钢有意停下来，等待对方的反应。

　　“这跟他的生日又有什么关系呢？”果然依凡问了，可见范德钢的狡猾。

　　“在我们那里有个传说，E星是生于10月8日。由于宇宙万物要遵循一个‘圈’的规则，也就是哪里来哪里去原则，于是它将会被在某年的那天被完结。”范德钢略停了一下，仿佛在整理思路，“但E星是由一个天秤座的生物建造的，所以理当由他们星球上的人来完结。”

　　“你是说古代西方神话中掌管裁决的正义女神的星球？”依凡的吃惊不在我之下，“于是，这一切因果早在安排之中？”

　　我了解到此，不得不佩服范德钢的智谋和博学，心底颤颤的，却无能为力地看着依凡一步步进入他的圈套。

　　“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有当这个任务执行者不能到达E星并将其行程搅乱的话，事情总是可以暂时搁一搁的。”范德钢粗粗叹口气说。

　　“暂时？为什么？”依凡追问着。

　　“圈，总是要完结的，但如果执行者的力度不够、责任心有问题、能力缺陷等使得其自身不能去完成任务，那么这个圈的直径就可以放大很多倍。直到再有人被挑选，挑起这个事端。”范德钢的尾巴终于漏出来了。

　　“您是说，人道毁灭？”依凡也猜到了。

　　“如果您有更好的方法的话，我会尊重您的决定并积极配合。”

　　“我，我，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您，范博士。”依凡说完急急挂了视频通讯。

　　“这样合适么，德刚？”林菱有些迟疑，小声地问道。

　　“有什么不合适？历来都只有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的。”范德钢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是，他们是妇女俩，总不好枪刃上较高低。”林菱有些不高兴了。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如果不由依凡去处理这件事情，我们将来会后患无穷。要的就是能对贝塔太空城一击致死，永无还手的能力。”

　　“后患？只要灭了E星，再回去杀了杰克，不会有什么后患吧？那些平民，根本没有发言权。”林菱很着急，“对于平民来说，历史上任何时候都一样，谁做主没关系，别累死饿死他们就好。”

　　“当然会有后患的。第一，如果不是有依凡出面对付莱诺，将来她就是复仇者；第二，现在贝塔城是世外桃源，但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那些宝石的价值。多一个人，少一碗羹，当然是破坏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最保险；最后，只要我们夺了贝塔城，将来哪怕用我们的名字来命名都可以的！再说，我们还可以把E星剩余部分的人口迁往贝塔城，减轻母星的负荷”我仿佛能看到范德钢双眼中的褶褶火花，“我不想弄来弄去的还得麻烦很多年。菱，你明白么？将来我们有属于自己的星球！”

　　“也对，贝塔城上的宝石可以开发能源或者易货解决资源问题。”林菱好像是想通了，“可是，为了一座空城，我们要付出这么多，值得么？”

　　“我认为绝对值得。”范德钢回答得毅然坚定。

　　这不是个不诱惑的条件，林菱的内心在矛盾、挣扎。她眼前出现了若儿临死前绝望的表情，想起了她之前之所以做这些就是完全地想拥有范德钢。

　　“要命名，用你的就好了，我没问题的。”事情能发展到今天，当然是林菱的妥协推动的。

　　事情一下跳到林菱再见依凡，在贝塔号上。她杀死了莱诺，躲在一个角落。可是依凡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突然之间神智不清起来。一方面，范德钢和林菱是事先约好在贝塔号上回合，然后再一起回E星救援的，偏范德钢故意把导航者息了动力装置隐瞒了莱诺的热力雷达系统，才能给出致命的一击，使得那艘舰艇翻腾了几下就玩完了。

　　依凡死后，范德钢把整个贝塔号的动力装置给息了，只是当时林菱不知道范德钢所谓回去救E星是个托辞，他早早做了手脚让E星在喇叭花星的攻击下毫无还手之力。

　　这都是后来林菱不能不接受的事实了。

　　来前范德钢就跟她交待过，为了优化物种，要取得莱诺等人的DNA回去分析，将来才能研制出更完美的双螺旋链。于是林菱取了些标本便急急跟范德钢回到了导航者。

　　再后来的事情，就不是我的疑问了。

　　况且，我也一下子明白了林菱对我说什么我变节将贝塔城卖给E星、星际的争斗、紫色磁盘等，全是谎言。

　　知道不想知道的事实，总是难免很难受，我此刻便是如此。

　　但正当我看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林菱的记忆中枢把我强崩出来。一般来说，只有在情绪激烈波动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现象。

　　于是我赶紧定神出来后，赶紧朝他们的起居舱奔去。

　　还没进去，就听到丁丁当当的声音，一看，那个范德钢又抽疯了。

　　林菱被他打得满身紫青，缩在办公台下面。

　　我的怒火在腔中熊熊燃烧，缓缓上升至喉咙，身后的翅膀也一刹时弹开。喉头的火团继续烧，冲到脑门，我终于忍耐不了张开嘴，谁知一窜火线直冲范德钢身上射过去。

　　哇呀一身惨叫，火线烧着后的范德钢浑身跟腊肉一样黑乎乎的，他坐在地上瞪大双眼望着我，仿佛看到了鬼。

　　怒气发完以后，我的翅膀又折回背后。脚着地后，我第一件事情就将林菱扶起，她也是一脸惊愕地怔怔看着我。

　　这时范德钢突然狂笑起来：“他娘的，老子研究了那么久，居然搞出条龙来！”

　　“龙？我不是龙。”其实我心里也不想是，到最后，我始终希望跟林菱是同种族的。

　　“也是，你这种东西，还不配被称呼为龙。”范德钢讨厌的时候，我恨不得要将他撕裂。可是他丝毫不察觉我的打算，还继续发出很烦人的噪音，“有翅膀的不见得是龙或者天使，还可以是鸟人。”

　　听着他刺耳的笑声在区区几平米的舱房内一次次被折返，我真是觉得揪心。

　　略想了一下，我也答道：“这个我也赞成，就好比骑在白马上的不见得是白马王子，还可以是唐僧。”

　　“你们两个无聊么？”林菱在一旁没好气地打断我们，“那喇叭花星可不是吃素的，如果他们现在想要灭我们，只消站在一边听你们俩掐口水架，再一扇风点火，足够杀我们好几次了。”

　　“厄，其实我也这么想。”我看了看林菱，女性果然都是在最危急的时候能表现出淡定、沉着。男性么，总是要幼稚很多的，各个年龄阶段如此。

　　“那些矿石在？”我扭过头去逼视范德钢，希望能有结果。

　　他还不能跟我和林菱达成共识，眼光里闪烁着不信任和不参与。

　　“这样也行，当初签约的是你跟喇叭花星。”林菱发话了，“大不了我们暴露一下行踪，然后让他们来跟你讨债。”

　　看来林菱也不知道那些矿藏的去处，好一个卑鄙无耻的范德钢啊，防得够紧的。

　　“你们想干什么？”

　　“招兵买马。”我跟林菱异口同声地说，然后我继续，“宇宙中有很多雇佣兵，都是非编织的业余队伍，他们生活条件比较差，完全不能支付正常的生活开销。这些宝石正好可以让他们换些吃的。不过好在这些雇佣兵非星际联盟所管辖的范围内，我们可以用之。”

　　“墨说得对，我们只有在保存实力的情况下，才有几十万分之一的可能跟喇叭花星抗衡。对于墨的军事能力，我相信保全自己是肯定没问题的。至少大家不用坐以待毙。”林菱一口气说了一窜，让我和范德钢对她刮目相看。

　　范德钢迟疑了很久，才慢慢开口：“你们说得不无道理，但宝石给了他们，我们就没有了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开窍起来？有了实力，我们才可以重新开始，才能够站起来。站起来了，才能再有发达的机会。”林菱今天的脑子转得特别快，我几乎插不上话，“这些宝石的硬度、化学稳定性达到了一定的程度，虽然不可能物质守恒，却是磨损很小的。总有一天会回来。再说，贝塔城既然有这么多宝石，说明其自身的化学条件是有利于生成宝石的。假以时日，我们就可以挖宝了。”

　　这的确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但，关键在于范德钢舍不舍得把那些宝给吐出来。

　　他又沉默下去、不着一语呆坐着。要是平时，我就光是看范德钢黑不溜秋的样子就要笑半天了，但偏偏此时我所有的幽默细胞都不活跃了。

　　“我饿了，德刚你慢慢想吧。”林菱挣扎着要爬起来，我赶紧搀扶了，将其安排坐下。

　　“我去给你弄烤芭乐吃，那天摘了几个，放一放，应该软一些了。你先吃着，听说味道不错的。我这就去给你弄吃的。”实话说，我都觉得自己献起殷勤来完全地卑微，不是个人样。

　　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做来吃的，无非还是营养糊，我顺手加了些酒进去，林菱的样子累极了，她需要休息。

　　等我再跨入那个起居舱的时候，我们一边吃东西一边得到了范德钢的好消息。

　　“E星的被灭并没有导致她的爆炸，所以我后来找些中间商，把东西都运回那边去藏好了。”范德钢黑着脸吃饭的样子真是很滑稽，我一面忍着几乎笑得内伤一面认真考虑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这样也可行，我们把导航者的发动舱、能量都补补，回去好好找找。顺便，还可以招些散在各处的雇佣兵，一举两得。”林菱听到要回去，甭提多开心了。

　　我觉得林菱态度的转变很奇怪，于是在准备过程中的某天，我踱到她的起居舱问起这个问题来，怎么她会突然有了这样有高度的想法呢？

　　“我仔仔细细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无力，也挺无聊的。整个过程中，我们每个人的角色、使命都在改变，所经历的这一切的纷争、抢夺、矛盾，无不是私心引起的。”林菱的眼神很空洞，仿佛看着很远的地方，“可是，所有的这些，把我们所到之处弄得寸草不生，变为一座座空城。家园、梦想、和平，都一去不返。然后，再周而复始地进行这样的循环。我累了，也看透了。其实，就算我们怎么飘下去、游下去，无非是将来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再制造新的空城罢了。”

　　说完，林菱看着我，很疑惑地：“墨，我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能明白多少。爱情、权力、金钱，无非是在整个历史中很瞬间的一部分，跟流星一样，追求的速度永远比它们慢。还不如把时间用得更有意义，才是永恒的。你说，对么？”

　　我无法回答林菱的问题，这些对我，太深奥。但，只要她高兴，我就会追随。

　　一切，开始简单化了。

　　半个月后，我们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了，正好找到两个散在的太空闲客，出了高价钱请其代为照看贝塔城。当然，事先我们除了那条缝缝补补的作为炭棒使用的散宝石外，其他的我们都妥善地安排了。

　　相信那两个人能明白，主炭棒对于这个正在恢复的空城的绝对重要地位，不会变卖了换钱。

　　做什么事情，都得冒险，这次赌的这一下，关乎这个太空城、资源、与喇叭花星战斗的一切一切。

　　终于，我们再一次发动导航者，驶向茫茫的黑暗。

　　虽然星际联盟收到了林菱的信息并积极帮我们联系非政府管辖的雇佣兵，但他们迟迟地不标明态度让我们很怄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就在我们向着黑暗飞扑而去的时候，我站在观景台上，却看到起飞闸后大概五百米的地方有一块银色的圆形在闪烁，似极了喇叭花星惯用的特殊太空窃听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