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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闯入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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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止血钳给我!”
“血压。”
“110 / 70 。”
“呼吸。”
“93 。”
“缝合线!镊子!”
马格莱的情况远比墨尘音想象中的糟糕。长达八个月的孤岛围困让这里的物质水平下降到连仅仅满足生存都成了困难的地步。食物、饮水、柴火、电力,极度的资源匮乏让人不敢去直视当地居民那一张张枯黄破败的面容——每一天哪怕每一个小时都有人死去,无论大人还是孩子。他们中有的人甚至还来不及看清这个世界,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直到这一刻,墨尘音才真真正正体会到伯藏主那句话的涵义——人命在这种地方一文不值。
“好了。给他进行伤口包扎,小心别再裂开。”
墨尘音把眼科剪递给旁边的护士,然后晃晃悠悠往旁边走了两步,直接倒在了椅子上。
他已经快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强烈的困意在神经放松下来的一瞬间袭来,就着趴在桌上的姿势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自从被塞族部队围困,马格莱的医疗措施就变为了零水平,没有大夫,甚至连最基本的药物也没有。暴力与轰炸却天天在发生,平民死于疾病、饥饿,更大一部分则死于得不到救治的创伤。
“把他移去东边的帐篷吧。”站在帐篷另一角的女医生对身旁的护士点了点头:“注意防止伤口感染。”
同样经历了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赤云染神情恹恹的注视着伤患被后勤人员抬走,眼下两团青黑和匆忙中胡乱盘起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无比憔悴。
这是第几个了?她的头痛得快要炸开,帐篷外的呻吟声还在继续。赤云染实在太累,却无力走出这个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她怕只要一看到外面地狱般的景象,那根靠意念撑起的神经就会在一瞬间崩溃。
“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厚厚的云层压在马格莱上空,赤云染端了一杯水,恍惚里想起两个礼拜前大哥坐在客厅里跟她语重心长的谈话。
“如果你只是想忘掉蔺无双,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战场的残酷不是你从电视或者报纸上想象的那样。”
纽约的街头即使再夜间依然车水马龙,刺耳的刹车声就好像贝斯撕裂的琴弦。不过现在这一切都被阻隔在了巨大的落地窗外,吊灯昏黄的光线在上面反射出兄长的样子。
“云染,这件事情我希望你再认真考虑一下。”
“我考虑得很清楚,不是因为蔺无双或者别的什么,或许当年我是因为他才选择念医科,但现在,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也该做的选择。”
即使没有生气,苍的背影也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赤云染终于鼓起勇气把这一段话说完的时候,本以为会听到兄长义正言辞的反对,而沉默了许久之后却只从窗边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苍走到沙发边半蹲下来,像小时候一样把云染的长发收到耳后:“我一直想给你,给小白最快乐安定的生活,可是我好像错了。”
“不,是我长大了。”
是啊,二十七岁的赤云染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摔倒了等着大哥把她抱起来,再用糖果哄她笑的小女孩儿,或许蔺无双说得没错,比起爱他,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更好更值得的事情。
把水杯抱在手里,赤云染满足的笑了笑。
“墨医生!你快去看看刚才那个孩子,他……”
“出什么事了?”沉思被慌张的呼喊打断,赤云染拉住冲进帐篷里的人。
“刚刚墨医生看过的那个小孩儿……他……他在不停的抽筋!”一身黝黑的男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是志愿来医疗站工作的当地居民,一边说一边不停的用手比划:“医生你快去看看,他就要死了!”
“你带我过去!”赤云染抓起男人的手奔出帐篷:“让墨师兄睡一会儿吧,这48小时他做了多少台手术恐怕连自己都数不清了。”
墨尘音的头开始剧烈疼痛,可是昏睡之中又好像做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梦。
校园里的常青藤,图书馆雪白的墙壁,导师佝偻却坚持的背影,然后是医院擦得锃亮的玻璃,纽约纸醉金迷的霓虹灯,最后落在了握在手里的手术刀上。
最终,他被帐篷外面粗暴的吵闹声惊醒。
“我再说一遍,我们是人道救援组织,这里都是平民,你们没有权利搜查明白么!”
“这群疯子!医疗站里都是平民听不见么!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都给我让开!我们在找逃走的□□份子!全都闪开!”
墨尘音听到了领队的声音,紧接着一排枪声响起,他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站起来,走出两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出什么事了?”
掀开帐篷,一队衣着整齐的军人正在他们搭建起的临时营帐里穿梭,他们用脚踢开坐在地上的难民,深黑的枪杆甚至直接捅在伤者嶙峋的背脊上。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眼前的场景在一瞬间打消了他的睡意,墨尘音大喊着跑过去,把一个正被士兵踢开的平民护到身后。
“滚开!不要挡着我们找人!”士兵啐了一口,抡起枪就往墨尘音身上砸去。
“墨尘音!”
“墨医生!”
在同事的惊呼声里,原本以为会落到自己身上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笨重的步枪在半空中倏然顿住。
“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医生朋友的么?”
一个军官模样的塞族军人背对墨尘音阻止了士兵的暴行,一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扶住落到一半的枪管。
士兵则在看到军官的一瞬间瞳孔猛烈收缩,收枪立正:“对不起!长官!”
“滚。”军官的声音很年轻,转过身来的时候,墨尘音看到了他遮住大半张脸的金属面具。
“很抱歉医生,我的士兵们好像不太懂礼貌。”他看着墨尘音的眼睛笑了起来,然后走到他面前微微欠身,动作流畅得就像一个优雅的英国绅士。
“先生。”墨尘音定了定说:“请带着您的士兵们离开这里,这里是人道救援组织,你们的行为会给伤员们带来很大的困扰。”
军官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从面具上露出来的眼睛一直把目光定在墨尘音身上,这样的注视让墨尘音感到恶心,这双眼睛冰冷又阴郁,就像一条盘踞在草丛里的毒蛇。
“等找到需要的人,我们马上离开。”说着手一挥,示意士兵们继续。
墨尘音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这个军官不温不火的样子却无法遮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酷,他知道现在仅凭临时营帐里的工作人员根本无法阻止这群蛮横的军人,他往旁边退了一步避免和这个男人面对面:“这里都是马格莱的平民,我相信没有您需要寻找的犯人。”
“没找过怎么知道呢?我的部下们可是亲眼见到他往这边跑了。”军官的声音让墨尘音感到脊梁发冷,这副笑里藏刀的行径让他不由得想到二战期间臭名昭著的盖世太保。
“那希望你不要伤害这些无辜的平民。”墨尘音看了一眼军官的肩章:“少校先生。”
说完,墨尘音转身走开,回到那个作为临时手术室的帐篷。
“一定。我美丽的医生。”看着墨尘音走远的背影,军官轻轻的说。
墨尘音没有看到,从这个男人的眼睛里发出一种如同野兽觅得猎物般幽邃的光芒。
这才只是个开始。
墨尘音走回帐篷,在心里提醒自己。
虽然来马格莱之前他早已对塞族军队的暴行有所耳闻,但真正踩上这片土地的时候,种族清洗所带来的恶心感还是让他的胃一阵痉挛。
“谁!”突然从角落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墨尘音警觉的转身。
现在所有人都聚集在外面的空地上,空旷的帐篷里,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什么人在那儿?”
顺着响动走过去,墨尘音小心翼翼的拉开东北角的帘子,一瞬间被冰冷的枪械抵住额头。
“别出声。”躲在帘子后面的男人一动不动,声音冷得快能凝出水来。
顺着深黑色的枪管看过去,墨尘音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一头扎眼的红发,鼻梁高挺眉头深锁,肩头用破布随便包扎起来,应该是受了枪伤。
关键是他手上还抱着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孩子。
“这个孩子需要医生。”墨尘音举起双手,静下来说。
小姑娘在军人的怀里沉沉昏迷,双颊泛出病态的潮红,呼吸急促而深,是高热或者肺部感染的征象。
这时塞军士兵的脚步声再次在帐篷外起,墨尘音刚想转身,男人手里的枪又往前抵了一步:“别动!”
“我去拿药。这个孩子需要救治。”墨尘音压低声音,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你是外面那群士兵要找的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塞族士兵们地毯式的搜索马上就要到这里,墨尘音也顾不得还抵在他额头上的枪管,在帐篷里环视了一圈,握上红发男人的手:“跟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