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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江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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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可以没有名字。
鬼也一样。
她捂着脑袋想了很久,却只模模糊糊的记起“亭”、“江”两字。
也许她应该姓江。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那跪在雪地里的女人忽然从树根下刨出一柄刀。
黑色的刀。
江亭永远也忘不了刀锋是怎样割断她喉咙的。
胸口忽然凝结着一股怨气,恨意。她瞬间变得癫狂狰狞,疯了一般扑过去,伸出手张牙舞爪,死死想要掐住女人的脖子。
“白天羽该死!和他一切有关的人,都该死!”江亭的手不意外的,又从女人脖子穿了过去。
江亭还维持着掐人的动作。
女人却已经将刀塞进襁褓,狠狠的擦干眼泪离开。
任留江亭孤零零的立在红色的雪地。
江亭尚未回神,因为她在恨,恨自己的手为何会穿透,恨自己为何不能露出青面獠牙,杀死和白天羽有关的人。
她还想继续恨。
可手臂突然被未知的力量牵扯,打断她的思绪。那根无形的绳子将她生生拽出梅花庵的大门,往女人离开的方向飘去。
××××××
院子里依旧是厚厚的积雪。
但这里不是梅花庵,雪也不是红色。
女人冷冷的看着她怀里的婴儿,似乎在看某种工具。
婴儿的身边放着那柄黑色的刀。
江亭盯住这刀已半个时辰。
她被“绳子”像条狗一样牵引到此,不得不怀疑是这柄刀在作怪。
这刀杀了她。
连死后的魂魄也不放过。
她不服。
江亭露出阴森森的牙齿,突然飘过去,伸手妄图将这柄刀折断、销毁。
可她的长指甲刚碰到刀鞘,便被一股凌厉的怪力反伤,重重的跌在地上。
地上放着尚未插蜡烛的烛台,烛台尖尖的,刺进她屁股里。
她屁股当然不痛,痛的是手。
长长的指甲全断了,她要不是反应快,整个人都得烟消云散。
江亭颇为畏惧的看了眼刀,往后飘了两步。
此刀尚在鞘里对她的威力便如此巨大,若等到出鞘……
江亭皱了皱眉。
她现在就是一团有思想的空气而已,想要为自己家人报仇那根本不可能。
××××××
这座院子不大。
一排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平房,常年都关闭窗户,屋里黑暗阴森。
刀还在这里。
江亭也只能在这里。
她现在已经知道女人的名字,花白凤。
为白天羽生下孩子,没有任何名分,却一如既往的爱他。
爱到自己被仇恨折磨的无法自拔,还赔上自己的孩子。
江亭有些不懂。
但她不需要懂。
她只想拍手叫好,心里恶毒的想,死吧!死吧!死吧!
花白凤每隔三日会出去一天,但这次却连着两日未归。
江亭是循着哭声才发现的。
襁褓里婴儿饿的大哭不止,本该红润的脸却有些发青。
江亭飘过去,避开婴儿身边的刀,不由看的出神。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哭声刺耳。
咧开嘴,口水糊了一脸。
江亭歪了歪头,出神的伸出手,握住婴儿的脖子。
她若不是魂魄,是否一用力,就能断送这条命?
那婴儿顿时哭出一声尖利的破音。
江亭心下一慌,嗖的躲到房梁上,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发现。
等她反应过来,才惊觉大可不用。
还在哭,还在哭。
吵死了。
江亭冲他呵斥:“住口!”
也许是巧合,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
江亭有些惊异的睁大眼睛,好奇的飘到他身边。
婴儿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嘴巴一瘪又开始哭。
“嘘!”
江亭将食指放在嘴上,等她放下手,那婴儿果真又不哭了。
“小东西……你难道听得见我说话?”江亭迟疑的伸出食指,戳戳婴儿的脸,挠挠婴儿的脚底心。
但她的手还是像空气般。
花白凤不知何时回来,不知从哪进屋,径直穿过江亭的身体抱起婴儿,打开襁褓看了看,皱紧眉头说:“你快些长大,长大就能杀人,杀人就可以报仇。”
语毕,转身又从江亭身体穿过,走出门外。
江亭细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自嘲道:“谁也看不见我的。”
谁也看不见她。
××××××
院子里的生活枯燥而无趣。
花白凤脱下她的素衣,换上黑色的长袍,将脸蒙着黑纱。
仿佛被乌云笼罩。
江亭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觉得花白凤比自己更像鬼。
花白凤一天说话不会超过三句。
但三句都和为白天羽报仇有关。
自从她那日回来,嘴里便总是念叨着一个名字。
一个叫“马空群”的名字。
那是她的仇人之一。
另外的几个她不知道,但花白凤发誓会找出来,一个一个用他们的血来祭奠白天羽的亡魂。
江亭看花白凤发誓就冷笑。
因为她也会用“他们”的血来祭奠自己父母的亡魂。
××××××
平凡无奇的院子底下还有一条密道。
江亭便是从这条密道来到地室,从而得知花白凤的身世、名字。
这都与她无关。
她没有必要关心一个死人的身世。
地室里没有宝藏,只有满架满架的书籍。
江亭却像发现了宝藏。
这些书够她消遣很久了。
用不着像人那样的翻页,只需要她飘进书里,就能了知一切。
书,本就是最好的宝藏。
江亭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认识字,但她偏偏认识。
并且每一句话都能理解。
她不知道在地室呆了多久,当她看完满室的书,才想起自己可以到上面去看看。
院子里光秃秃一片。
花白凤站在光秃秃的树下,乌黑的头发披在脑后。
她对着紧闭的房门说:“拔刀。”
“回鞘。”
“拔刀。”
“回鞘。”
……
江亭转身,又飘进地室里继续看书。
温故才能知新。
例如她翻开一本没有名字的古籍,从上面看到一段专讲鬼的鬼话。
“鬼,人之精魄所成。初为空魂无形无态,不以为是。然吸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气,集日月光而食,可成厉鬼夺身、害人、无物阻也。生前或愚或慧,死后或慧或愚,短则数十载,长则百千年……”
江亭恍然大悟。
原来她不是鬼,只是魂。
真真的鬼,是会害人的。
那是她的目标。
十年百年千年又有何妨,只要白家的人没有死光,她就有报仇的方向。
江亭开始寻找获得日月光的方法,她又将地室的书看了第三遍。
日月光。
不是日光,也不是月光。
是日月相混的光。
谁说鬼怕光?光是它们最喜爱的食物。
白天太阳最炽热的时刻,一部分日光会找到阴暗的地方躲起来。到了夜里月上中天,这些来不及挥散的日光便会和月光混合,交融。
江亭舔了舔嘴唇。
她迫不及待的走出地室,来到院里。
院里还是光秃秃的。
风冷瑟瑟。
仿佛这座院子已被遗忘,四季不会来临,只有秋冬。
花白凤却还站在原地,对紧闭的房门冷漠的吩咐:“拔刀。”
“回鞘。”
“拔刀。”
“回鞘。”
……
但她的声音却苍老了。
披散的头发也挽在脑后,夹杂着几缕银丝。
白驹过隙,地室的岁月不知不觉忘了多少年?
江亭有些怔忪。
时间的流逝对她来说漫长而迅速。
屋里传来轻微的刀鞘摩擦声。
江亭转眼就明白那屋里的人是谁。
这座院子,除了花白凤和她儿子,还会有谁?
想到曾经哇哇大哭的婴儿,她竟有些兴奋。她急不可耐的飘进房里,房里四周都是黑布蒙着,昏暗、压抑。
屋里没有点灯。
也没有灯。
只有拔刀和回鞘的声音。
那个婴儿已经变成男孩,身高快赶上江亭的肩膀。
江亭伸手比了比,不由再次感叹时光飞逝。
但时光是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那些痕迹是人才能获予的。
她缓缓的飘到傅红雪面前,傅红雪却忽然顿住,手握着刀柄,浑身绷紧。
江亭有些奇怪。
“你在干什么?为何还不拔刀?”
门外传来花白凤严厉的训斥。
她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似乎是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傅红雪脸上。
“你难道敢忘了你爹的仇?!”
傅红雪闻言“呛”的拔刀,一把没有任何特点的黑刀,却给江亭吓的魂飞魄散。
傅红雪坚定的答道:“没有。”
江亭躲上房梁,探出半边脸。
好像只有那里是她的避难所。
江亭注视着傅红雪手里的那柄刀,心有余悸的想:真可怕。
花白凤和她儿子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