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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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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是夜。
我换上许多年不曾穿过的便衣,最后望一眼这座我居住了许多年的皇宫,哑然苦笑。许多年后再一次打开静苑的门,往事似花又似针,美丽地飘来,却最终狠狠插入我的身体。遍体鳞伤。
火折很快被我点燃,满室的绫罗绸缎首饰瓷器在火光中那么清晰地落入我的眼。心痛闭眸,旋即将那扇门关上,拂袖离开。
可我终是在听见他声音时停了下来。
我在暗隅中转身,看见火光冲天中北堂逸那么紧张的脸,听他在侍卫的强拦之下大声冲静苑里喊叫着“绾绾!绾绾!”
心中忽然有些慰然,可我终究选择离开:让这一切就此结束吧。
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二十年前的那个春日里,他穿着一袭白衣站在满园洁白梨花之下,俊朗的侧脸像是画中的人那般好看。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入迷地听着他背诵那首《蒹葭》,傻傻地笑起来。
“才说‘伊人’,现在可就来了一个呢!”好听的诵声过后是一个女人的笑声——她是颜妃,后宫之中唯一一个地位可危及皇后的妃子。然后那男孩便看过来,而此时颜妃已经笑着过来牵我。
“是绾绾啊。”她俯身替我打理一下微乱的刘海,而后回身招手让那个男孩过来,“来,逸儿,这是绾绾,萧将军的女儿。”颜妃站开一步让北堂逸能看清我。我抬头之时,正见他唇边一抹浅笑漾开——那个十二岁的名唤北堂逸的少年就在那一年带着一袭梨花的清香正式驻进十岁的我的心房。
那天之后我便从将军府搬进了海澜宫,而我居住的地方,正是那个种满梨花的静苑。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当日梨花下他绽出的那抹笑并非因我,只不过是眼前的一切勾起了他一个美好的记忆——萧如绾,不过是代替白璇姜将他们初遇的场景重演了一遍。
三
皇上批准我和皇子公主们一同读书,不过因为我父亲是将军,我还能跟着皇子们一同习武。
我最喜欢的便是同北堂逸比剑。那时的他还胜不了我,所以每次比试之后他都会露出赞许而佩服的目光。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这便是喜欢,于是将一柄长剑练得更加刻苦。
我们总是在后山比试,西落斜阳中一片翠竹映着橙光,灿烂而雅致。
北堂逸越发敏捷地防守、攻击,好看的眼里凝着浓浓的自信。然而这时第三柄剑穿空插入,挑开北堂逸的剑对着我前来——这柄剑的主人是北堂逸的哥哥,三皇子北堂玦。他是这皇宫中自始至终都真心待我的,也是这皇宫中唯一最在乎我的人。可就是他,成为了那个被我深深伤过,却又会无比怀念的人。
我灵巧腾空躲过他前来的剑,本将落地时我却翻身轻蹬翠竹,快速飞身前刺,北堂玦不知我突来一招,长剑仍是疾速前刺,而剑锋正正指着我的眉心。北堂玦和我同时一惊,而我却早他一步侧身要躲,他迅速偏剑以避免伤到我,然速度太快他的剑锋终是刺入我绾得一丝不苟的男装发髻,挑开了束发的银带。当北堂逸飞身揽过我稳稳停在地面之时,我的长发散了满肩。北堂玦凝着男装下一袭柔美青丝的萧如绾,眼里满是异乎寻常的光彩。而我只看见北堂逸的眼底划过一丝惊艳,心中即刻馨甜如蜜。而后他关切地问,“还好吗?”我摇头表示没事,而他依旧不放心地问,“真的没事?”
灿若梨花的笑容在那一瞬间绽放,可北堂逸还没看清,目光就被另一个人牵走,“璇姜。”
那个淡雅如兰的女子施施而来,他揽在我腰上的手忽然间就撤走。毫无防备,我向后倒去,但北堂玦那样有力地把我接住,温柔的眼睛里藏着那时候的我看不到的心疼。我只傻傻地看着北堂逸,看他对着白璇姜时的那抹笑那样好看,好看得连夕阳都因之失了色,梨花也如残叶般凋落。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四
白璇姜是几年前北堂逸陪着皇帝下江南时捡回来的孤女,回宫后一直以近身侍婢的身份陪在他身边。虽说是近身侍婢,可北堂逸宫里的人都叫她“白小姐”。除了伴北堂逸读书,没有任何杂事让她去做。
那日在御书房,先生让我和白璇姜以柏作诗。白璇姜利落地作完,而我思考许久也吟了出来。先生听后微微颔首,接着让北堂逸稍做点评。我满心期待地猜想着他会肯定我的诗,然而他起身,目光却凝着坐在我身后的白璇姜,清浅一笑,“绾绾的诗不错,但比起璇姜,终是逊色了几分。”
而后是一室沉寂,就连师傅也不知如何说下去,白璇姜自然是一脸尴尬。片刻后满室轻微的冷笑声和议论声传到我的耳朵里,眼睛里水雾氤氲,指甲却硬硬嵌入了掌心,刻下五道深深的月牙印。
“璇姜的诗固然出色,但诗风旷朗如绾绾的女子,世间又有几个?”淡淡嘈杂中北堂玦悠悠开口,打碎了我身边嘲笑和悲悯的眼神,也缓和了师傅的脸色。
北堂逸依旧是浅浅一笑,不语坐了下去。
那天晚上我一直睡不着,总是在反复想着白日御书房里北堂逸看着白璇姜那样柔情的眼神和他说的那句话,以及下午他带白璇姜放风筝时那样开心的笑。我当然也记得晚上颜妃针对这件事前来训斥北堂逸时他那副毫不上心的样子,还有他看着我,越发蔑然的眼神。我不懂为什么我这样喜欢他而他却从未将我放在心里;我努力地把自己变得优秀却从来比不上白璇姜的一个皱眉或是浅笑。六年,从十岁到十六岁,我这般努力却仍旧换不来他的感情,甚至是一个凝视,也没有。
我愿意等,我曾经说。
可是萧如绾,你又有多少个六年可以等?
泪瞬间从脸颊划下,一点一点聚集在光洁的茶案上。而此时房门被轻轻叩响,我连忙擦了泪前去开门。来人是北堂玦,明澈月光下他永远温朗的微笑显得那么温暖亲切。可那时的我总是不为所动,反倒觉得受他这份情,理所应当。
“哭了?”看着我泛红的眼他并不显得惊讶,更多的反而是关切。
“要你管。”我扭过头,倔强地忍住难受。
“走。”他握过我的手,往院墙走去,揽紧我的身体灵巧一翻便到了静苑之外。
“做什么?”在他身边我并不感到害怕,只是不懂这么晚了他带我出去是为什么。
而他不答我,只是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往后山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