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红颜》思诺源

19、第十八章 君子之交

　　汴梁城有一个景龙湖。景龙湖千顷碧波，金光潋滟，衬托着秀逸的小桥，玲珑的亭榭，青翠的远山，令人流连忘返。
　　景龙湖边一条街道，商号林立，店铺云集，沿街有不少茶楼、酒店。街边小商小贩云集在这里吆喝叫卖。
　　街里，有一个不起眼的门面，名曰“逢缘酒肆。”酒肆虽不大，却已有几百年的历史，酿的酒也远近闻名，
　　“逢缘’酒肆门口有一副对联：“野花钻地出，寸酒透瓶香”，古香古色。

　　云天杨来到汴梁城已好几个月，一直没有找到刺杀梁王的机会。只郁闷的天天借酒浇愁。
　　这天，他又来到了‘逢缘’酒肆。
　　云天扬满心的苦闷，临窗坐下要了坛上好的‘花雕’浅饮低酌，苦苦思索如何才能报酬雪恨。一抬头，看见对面窗边坐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像极了景龙湖面上盛开的睡莲，洁白无瑕，高贵慵懒。
　　此人仿佛和云天扬一样满怀心事，一身浅浅的落寞，满脸淡淡的哀愁，独自一人自斟自饮，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白衣公子似乎觉察到云天扬的目光缓缓转回头，也望向他。
　　二人彼此注视片刻。白衣公子端起面前的酒碗，冲着云天扬举起，淡淡一笑，点头行礼。
　　云天扬马上端起面前的酒，微笑着点头还礼。
　　二人虽对对方都有好感，但都没有言语，各自去思索自己的心事。

　　天色将近黄昏。
　　夏日的黄昏似乎特别的长，太阳已坠下西山，夜幕却迟迟不肯降临。景龙湖畔，晚霞璀璨，霞光把千顷碧波映得红浪粼粼。
　　云天扬失落地走在大街上。今天是他亲人的忌日，每年的今天，他都感到格外的孤独，清冷。
　　人都说岁月能抚平伤痛，减轻痛楚。可十年过去了，云天扬觉得十年的时间让他更加的明白，有些伤痛随着岁月的流逝只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痛楚。这疼痛，痛得他无法呼吸。

　　云天扬走过几条街，穿过几道巷，来到一个已经荒废的院落门前停下。
　　院门早已经破损，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门梁上结满了蜘蛛网。
　　云天扬眼前模糊了。这是他小时侯和亲人欢聚的地方。亲人的面孔还在浮现，欢声笑语还在耳边回响，可如今已家破人忘。
　　云天扬缓步走进破败的院落，院内房倒屋塌，断壁残梁。他沿着熟悉的道路，在院内穿堂过巷，来到空荡荡的正厅。
　　厅内‘浩然正气’的牌匾掉在地上，无力的躺在尘埃里。“浩然正气”是爷爷对他们整个的家族的教诲。
　　云天扬走到近前，弯下腰轻轻把牌匾抱起来，掸去上面的灰尘，泪滴滴落在牌匾上，化成片片伤感的痕迹。
　　他抱着牌匾站立了许久，木然转过身，看见墙角处一只小木马。
　　小木马是他五岁那年，爷爷带他从边关回来时，母亲找人给他做的。
　　由于父亲在他未出生时，已战死沙场，母亲过早的失去美丽的容颜。云天扬记忆中的母亲很少笑，只有在抚摸着他时，那空洞的眼睛里才会有一些光彩，嘴角才会有一丝暖暖的微笑。
　　云天扬在空荡荡的大厅盘腿坐下，他把牌匾横放在腿上，凭吊亲人。此时，陪伴他的只有身后地面上孤零零的影子。

　　月上中天，已是深夜。
　　云天扬看着将要变圆的月亮，心里黯然：快中秋节了，月圆人圆，而我此生再也盼不到月圆人团圆了。泪水默默打湿了前胸的衣衫。
　　他把牌匾放在正堂破旧的桌子上，缓步踱出正厅，地面的尘土上留下了他一串凌乱的足迹。
　　云天扬踱出正厅，一愣。他看见月光下，废墟中，一人仰望苍穹傲然站立。月光倾泻在此人一尘不染的白衣上，象一朵绽放的白莲。
　　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惊异地望了过来。
　　目光对视二人均是一愣，心道：是他？这不正是下午在酒馆里相遇之人？

　　白衣人正是程无心。
　　程无心背着手慢慢走到云天扬近前，友善地一笑说：“相请不如偶遇，我和兄台还真有缘，在这里又见面了，不知可否请兄台同饮一杯？”
　　云天扬本想拒绝，但对眼前这个人说不出的好感，爽快地说：“恭敬不如从命，兄台请。”

　　二人来到‘逢缘’酒肆，酒肆已经打烊。
　　程无心一脸遗憾地说：“真不巧，看来只有改天了。”
　　云天扬脸上也露出遗憾，他略一沉思，顷刻，大步流星走到店门外，拍门叫道：“开门！店家开门！”
　　程无心看着云天扬的举动稍微一惊，继而愉快起来，他被云天扬这豪爽的性格所感染，也走上前去拍门叫道：“开门！店家开门！”
　　店小二睡眼惺忪地把门打开，二人在表达了歉意之后，让店小二把十坛‘花雕’放在了店外不远的湖边。
　　店小二见深夜来了个这么大的主顾，欢喜还来不及，何来抱怨，更何况两个主顾都长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店小二依言把酒搬到湖边，连声说：“客官如果不够还可以再叫我们。”

　　二人向着湖面，席地而坐，把酒畅饮。
　　二人虽然是第一次在一起喝酒，彼此也不知道背景出身，话语也不多，但都觉得仿佛已经相识很久，有着一种心灵上的默契。
　　酒过三旬，二人喝的开心，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
　　微风吹过，拂乱湖面的月影。
　　二人微醉，看着景龙湖迷人的夜色，都有些沉醉。
　　程无心看着碗中的酒，兴致勃勃地说：“酒真乃神物。相传夏禹时期的仪狄就发明了酿酒。古人称酒为‘清圣’，在《魏略》就中有这样的记载。”
　　云天扬也乘兴说：“酒也被称为‘春’。在《诗经》中有‘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的诗句，古人们常以‘春’为酒的代称。”
　　二人相视一笑，突然间都觉找到了共同的语言和话题，均来了兴致，一对一答。

　　程无心听得高兴，接着说：“陶潜在《归去来辞》中写道，‘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白居易也在《将至东都寄令孤留守》诗中写道，‘东都添个狂宾客，先报壶觞风月知’。故酒又被称为‘壶觞’。”
　　云天扬也说得兴起，抢着道：“白居易还在《将归一绝》诗中写道，‘更怜家酝迎春熟，一瓮醍醐迎我归’。所以‘醍醐’也特指美酒。”
　　二人不谈政治，不谈国事，不谈家事，不谈心事，只谈酒。他们谈酒论酒说得格外开心，都没想到对方对酒都是如此偏爱和了解。彼此望着对方豪爽的哈哈大笑。
　　二人越说越投机，越说越觉得默契。继续开怀畅饮。二人异口同声齐呼：“痛快真痛快，好久已经没有这么痛快了！”

　　程无心低头看见倒映在湖面的月光，远处烟花之地仍在莺歌燕舞，隐约传来欢声笑语——这表面的太平盛世下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突然内心说不出的凄凉，轻轻低吟道：“东舟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云天扬闻言心有感慨，也不言语，仰头把一碗酒一口喝下。
　　程无心又给云天扬斟满酒，道：“今日能和兄台一起饮酒，真的感觉很痛快，只是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云天扬一顿，随即大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兄台，干！”说着一饮而尽。
　　云天扬不是不想说出自己的姓名，只是他朝廷钦犯的身份，实在是不便报上名来。说谎又非他所愿。
　　程无心一怔，继而放声大笑：“兄台说的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来，干！”他不愿强求，暗思：本来这乱世就有许多无奈之人，自己不也是无奈之人？心里想着，便觉酒里有苦涩的味道。

　　程无心手提着只剩下的半坛酒的酒坛子，想起了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子的俗语，他心中一动，突然好奇地想试试云天扬的深浅，故意说道：“酒，因为能消忧解愁，给人们带来欢乐，所以也被称‘欢伯’。这在汉代焦延寿的《易林.坎之兑》里就有记载，他说‘酒为欢伯，除忧来乐’。”言毕一仰头，又一碗酒已落愁肠。
　　——为何一碗落肠还是那么多的忧愁？莫非真的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云天扬苦涩地一笑，淡淡说：“它也被称为‘忘忧物’。因为它可以使人忘掉忧愁。晋代陶潜在《饮酒》诗之七中，就有这样的称谓，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犹进，杯尽壶自倾。”他稍一停顿，自言自语地说，“ 它真的可以帮我们忘掉忧愁吗？”
　　——又是一饮而尽，只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沉默……过了许久……
　　程无心若有所思，黯然道：“我们喝的酒名为‘花雕’，此名还有一番来历，不知兄台是否知晓？”
　　“哦？”云天扬一挑剑眉，道：“愿闻其详。”
　　程无心悠悠讲述：“据说，酿此酒的地方有一个习俗，谁家生了女儿，就会买几坛好酒埋在院子地下，等到女儿出嫁的时候，再取出来宴请宾朋。有一个酒坊的老板，女儿出生时，精心酿造了几坛上好的美酒，埋在地下，谁知女儿却夭折了。他伤心之极，于是把酒从地下取出来喝，虽然酒味纯美，但是他越喝越伤心，越喝越难过，满心苦涩。于是给此酒起名为‘花雕’，为花儿凋谢之意......”
　　云天扬听罢,心里一阵伤感,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李芷兰。花凋……花凋……他心里反复念着。
　　程无心想起方兰，钻心的痛楚又随之而来……

　　二人许久都没有再说话，十坛酒将尽，二人已醉，云天扬感叹地吟起李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吟罢二人对视，忍不住放声狂笑，笑声中有理解，有苦涩，有痛苦，有无奈。二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在醉人的景龙湖边，一醉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