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红颜》思诺源

10、第九章 乱世红颜

　　一条大河向东流淌。河水清波荡漾，两岸垂柳成荫，微风拂着柳枝，好似婀娜的少女在婆娑起舞。
　　一艘大船行使在宽阔的河面上。
　　船头俏立一人，腰身比柳枝还要妩媚轻盈。此人粉颈云鬟，明目皓齿，弯弯的眉毛、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凤目，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她娇美的神态，慵懒的气质，使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朵迎风盛开的百合花。
　　她，今年芳龄二十。这个年代，十六岁的女子便已出嫁，初为人母。可二十岁的她，至今仍孑然一身。每日，登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但都被她一一回绝，理由是：不嫁达官贵族，不嫁商贾富豪，只嫁英雄。但她心目中英雄的标准是什么，无人知晓。问她，她只是淡淡地说：等我嫁了，你们自然就会知晓。
　　她，织锦的手艺天下无双，她拥有闻名天下的织染坊“千织坊”，她是织染业大名鼎鼎的人物，她的名字叫——路婉玉。

　　路婉玉望着两岸迤俪的风光，心中却一片阴霾。她的心事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出生在织染世家，自幼丧母，父亲终生未再续弦，所以父亲对她这个独生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多年来，由于战事频繁，朝廷为增加军饷，屡加赋税，并指名要“千织坊”每年上缴巨额银两，充实国库。没几年光景原本富可敌国的家业，已是千窗百孔。她知道在富丽堂皇的表面下，隐藏的是无限的辛酸和无奈。
　　父亲为情所苦，操劳过度，人到中年已经两鬓班白。没几年就油尽灯枯，撒手而去。父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中充满了不舍和期待。那目光的深意她明白，几代人的努力，上百年的家业啊！
　　她紧握父亲的手说：“父亲，您放心，无论如何我会把‘千织坊’撑起来，不让您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东流。”
　　父亲泪珠滚落，依旧不舍地拉着她的手。
　　“父亲，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一个真心待我的人，他会向您对母亲那样对我始终如一，不离不弃。”
　　父亲闻言安心地去了。
　　她守在父亲身边哭了三天三夜，强忍悲痛为父亲办理了丧事。她说她以后再也不会流眼泪，因为她已经哭干了所有的眼泪，她的心也随着亲人的逝去而死去。
　　经过了几天认真的思考，路婉玉做了个决定：她变卖掉全部家产，带着所有的人离开梁国到成国去发展，因为那里是织染工业的聚集地，成国的君主开明，重视手工业的发展。她希望到那里能闯出一番新天地。
　　“小姐，那个姑娘醒了。”身后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打断了路婉玉的思绪。
　　“孙婆婆。”路婉玉回过身，优雅地向妇人点头。孙婆婆从年轻的时候就到‘千织坊’工作，已和‘千织坊’风风雨雨共同度过了四十年。
　　“小姐，那个姑娘醒了，您要去看看吗？”孙婆婆问。
　　“哦，她昏迷了有好几天了吧？现在终于醒了。走！我们去看看。”路婉玉想起了几天前从河里救起的那个昏迷少女。
　　路婉玉跟着孙婆婆到了舱内。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身体虚弱的少女。少女容颜十分憔悴，但仍然无法掩饰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纯美丽。
　　“姑娘你醒了？”路婉玉面带微笑问。
　　少女茫然望着她，不语。
　　“孙婆婆，为这位姑娘弄些吃的”路婉玉吩咐。
　　“婆婆？”少女闻言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孙婆婆。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孙婆婆为少女端来了一碗粥，和蔼地问。
　　少女怯生生地说：“雪儿。”
　　“那你的家在哪里？”孙婆婆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粥。
　　“我的家？”小姑娘木然摇摇头。她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
　　“又为何会落水？”孙婆婆继续问。
　　女子依然摇摇头，只是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
　　“唉。”路婉玉摇头叹息，又是一个被乱世蹂躏的可怜人。她站起身来说，“孙婆婆你好好照顾她，我出去透透气。”
　　路婉玉出了船舱，迎风而立，尽力去平静自己波澜起伏的心情。

　　傍晚，少女走出船舱，静静地坐在甲板上出神。她环顾四周，一切是如此的陌生。
　　雪儿极力回想，她想起被巨石撞开后，她大声呼喊，可是她只隐约看见清婆婆离她越来越远，最后只听身后的大山轰隆一声巨响，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看到的世界和原先的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雪儿又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甲板上有几个人来回走动。
　　他们是谁？我在哪？这是什么地方？云哥哥呢？爹娘呢？婆婆呢？他们在哪里？雪儿感到害怕，情不自禁把身子缩在了一起。
　　“姑娘。”孙婆婆来到雪儿身边坐下。
　　“婆婆。”雪儿看着面容虽然不一样，但是同样慈祥可亲的孙婆婆。
　　“姑娘，你别伤心了。”孙婆婆微笑着安慰雪儿，“这么乱的世道，能活下来已不容易。——你家里还有人吗？”
　　雪儿轻轻摇头：“他们都走了。”
　　“可怜的孩子。”孙婆婆疼惜眼前这个玉雕出来一样的女孩，把她搂在怀里道，“不用怕，我去和小姐说说，她会同意把你留下来的。以后我会照顾你，疼爱你的。”
　　雪儿痴痴地看着孙婆婆，眼前羽化出另一个婆婆慈祥的面容……

　　孙婆婆留下雪儿的请求，路婉玉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她体会过失去亲人的痛苦，能帮助别人，她何乐而不为呢？
　　雪儿每天坐在甲板上看这个陌生的世界，无限迷茫。身边的人对她都很友善，从没有戒心的她接受了身边的每一个人，也渐渐地接受了这个不一样的世界。
　　雪儿仍保持着每天折一只蝴蝶的习惯。虽然船上没有草，但她用纸代替，她把折好的蝴蝶投进河里，看着蝴蝶在河水中慢慢漂走，浅浅的笑挂上嘴角。
　　路婉玉轻轻走到她旁边，关切地问：“雪儿姑娘的身体可完全恢复了？”
　　“嗯。”雪儿轻轻点头，清澈的眼睛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
　　“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弃船登岸了。陆路可不比水路，要辛苦的多，我还担心你的身体受不住，没想到你恢复的这么快，真的好了吗？”路婉玉看着单薄纤细的雪儿，难以相信她恢复的如此之快。
　　“嗯，我真的好了。”雪儿轻声说。
　　“能相识是我们的缘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路婉玉亲切地拉着雪儿的手。
　　雪儿默然点头。
　　“啊！……”一声尖叫从舱低传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一个蓝衣女子从慌慌张张从底舱跑出来。
　　“鬼！鬼！”蓝衣女子边跑边喊。
　　“小红，发生了何事？”路婉玉站起身问。
　　其他人听见喊声也围拢过来。
　　“鬼，小姐，有鬼！”小红惊恐地说。
　　“大白天哪里会有鬼？”路婉玉不悦，她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真……真的，就在舱底，我去舱底整理东西，亲眼看见的。”小红指指底舱，脸色苍白。
　　路婉玉气极反笑，说：“我就不信邪，我倒要去看看。”抬头对小红命令，“前面带路！”
　　“不……不……我不敢。”小红连连摆手，边说边往后退。
　　路婉玉脸往下一沉，一马当先下往底舱，几个胆大的也跟随其后。

　　船分三层，甲板上有两层，甲板下一层。最上层只有一间大舱，路婉玉住在里面，中层有二十多间小舱，染织女和男工分别在中层的前十舱和后十舱，中间隔开，下层是底舱，做仓库用，堆放着他们所有的物品，住着船工。
　　由于底舱在甲板下面，所以光线昏暗。
　　路婉玉下到舱底，只看见舱底堆满了大的小的木箱，这些全是她们的行李物品，并没有见什么异样，刚要转身离去，听见一声轻微的声响。
　　路婉玉高声问道：“何人？”
　　没有回应。
　　路婉玉提高声音，厉声道：“给我出来，再装神弄鬼，休怪我不客气！”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从最深处畏畏缩缩走出一个女子。女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披散的长发盖着脸，眼睛透过发丝瞅着路婉玉，黑亮黑亮的。
　　“跟我上来！”路婉玉命令。
　　此人跟着路婉玉上到甲板上，局促地站在中央。
　　“大家看看，哪里有鬼？鬼能出来见太阳吗？”路婉玉环视聚到船头的众人，又瞪了小红一眼责道，“不看清就瞎嚷嚷。”
　　小红吐了吐舌头没敢言语。
　　路婉玉山下打量了女子一眼，嗅到女子身上的酸臭味，不由掩住了鼻子，道：“带她去梳洗一下。”

　　不多时，女子梳洗完毕来到路婉玉面前。
　　路婉玉打量此女，见她鬓发如云，身材苗条，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不禁暗暗赞叹：好美艳的一个女子。
　　路婉玉问：“你叫什么名字？”
　　此女稍一犹豫小声说：“我叫……方兰。”
　　“你怎会在我船上？”路婉玉语带质问。
　　“我……”方兰欲言又止，停了一停含着眼泪道，“我和家人出门遇到山贼，家人被杀，只有我逃了出来。我被山贼追赶，实在无路可逃，看见路边马车上有几口大箱子，于是就躲进了箱子里。谁知却到了船上。我也不敢声张，就在船舱里躲了起来。想等船靠岸了再偷偷溜走。岂料被发现了。”言罢已是泪水满腮。
　　“唉，都是这兵荒马乱闹腾的。”路婉玉的语气软下来，“你下一步作何打算？可还有亲人？”
　　“我想到曙国的洋州投奔姨妈。”方兰低下头拭着眼泪。
　　“洋州？那方向已经走错了。”路婉玉说。
　　“啊？那可如何是好？”方兰惊呼。
　　路婉玉路一思索，安慰道：“不妨，我们会在邓州上岸，从邓州到襄州，你可从襄州取道往洋州不迟。只是绕远了些。”
　　“唉！”方兰一声叹息，“事已至此，也只有如此了。只是要麻烦姐姐了。”
　　路婉玉长吁了一口气道：“如此乱世，同时天涯沦落人，就不必客套了。”

　　三日后，到达邓州，一行人弃舟登陆。路婉玉吩咐从人租了几辆马车，赶往襄州。
　　路婉玉、雪儿、方兰同乘一辆马车。经过几日相处路婉玉和方兰十分投缘，相处融洽，只是雪儿一直不爱说话，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妹妹在做什么？”方兰问一直沉默不语的雪儿。
　　雪儿轻声道：“折蝴蝶。”
　　路婉玉看着雪儿，逗趣地说：“她每天都要叠一只呢。”
　　“哦？”方兰好奇问，“是吗？”
　　雪儿微笑着点点头，继续专心叠她的蝴蝶。
　　方兰看雪儿甜蜜的神态，挑逗地问：“为什么呀？”
　　雪儿边专心地叠，边甜甜地回答：“每天叠一只，想他一次。”
　　“他是谁呀？”方兰故意问。
　　雪儿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却没说话，低下头继续叠着。
　　路婉玉和方兰对视一眼，会心地笑了。
　　雪儿叠好蝴蝶捏在手里看举、着看。
　　方兰看着草蝴蝶心中一动，觉得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不知不觉就已来到襄州。三个人在三叉路口话别，说不尽的依依不舍，道不完的别离之情。
　　“今日一别，不知今生能否再见，姐姐的恩情我铭记在心，一生不忘。”方兰握着手中的银两感激地说。
　　“妹妹路上珍重，凡事要小心。”路婉玉叮嘱。
　　雪儿看着这熟悉的场景，心中一阵刺痛，她想起了父母和云天扬。
　　火红的旭日下。
　　三个乱世中聚首的红颜揣着满心的不舍，怀着复杂的心情再三道别后，各自踏上了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