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华年》逐梦烟寒

14、第十二章 一寸相思缚白头

　　龙瑾从江岸边的小贩那里买了荷花灯、蜡烛、笔、墨，东西不少，难得的是一项没落。
　　我捡了莲灯细瞧，油纸裁出碧叶，有莹莹的水珠栩栩如生，四围是重重叠叠的荷瓣，细细勾画起墨绿的茎泽，桃红水彩从瓣尖轻盈晕染而下，纯白的底座上浮动着明黄的烛火，粉俏佳人，嫩蕊凝珠，真是件好东西，心里暗暗赞叹。
　　龙瑾将笔递给我，眸里隐着笑意说：“你来题字。”
　　明知道我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还点名要我执笔，摆明了是赤裸裸的挑衅，伺机笑话我，我愤愤的看着他，本想义正言辞的用“凭什么你让我题字我就题字？”这样一个反问句企图来唤起龙瑾未泯灭的良心，谁料心里只反复告诫自己注意强调、注意强调，于是生生把反问句强调成了“你让我题字我就题字！”这样一个感叹句，说完还意犹未尽的感慨，感叹句果然强调的更为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这个句型转换的好，甚好。
　　龙瑾呆愣当场，有些不确定的问我：“刚才就是说的让你题字，我没准备和你抢罢？”
　　我疑惑的回看他，这才回味起方才说的什么，敢情我这是义正言辞的强调了我要题字的渴望之情？我忙摇摇手，道：“错了错了，我的意思是说你让我题字我就应该题字？唔，这是个反问句，你听不出也不要紧，我可以陈述来说。你不应该这么直接的说出让我题字的话来，起码也要委婉的考虑一下实际情况，看看谁更愿意、更适合来做题字这活。”
　　龙瑾迷茫的看了我半晌，了然道：“解释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表达你题字是出于自愿的，我明白，就当我先前没有说过让你题字的话，你且放心大胆的写就是。”
　　故事的高潮撕心裂肺的让人绝望，我扒拉着个莲花灯愁眉不展望着龙瑾说，“我虽然还不大明白事理，但我总还晓得丹青笔墨都要有个由头，我们此番放灯入水，是个什么说法？”
　　龙瑾说：“哦，之前答应了我妻子要带她到人间来放放河灯体验生活，今日正好是她的生辰。”
　　我在八卦精神的鼓舞下猛然又活了回来，兴致冲冲问道：“那你老婆呢？”
　　龙瑾眼眸飘向远方，淡淡说：“她死了。”八卦啊八卦，我雀跃着闪烁出炯炯的眼神投向他，龙瑾终究有感不忍，又及时添上一句，满足满足我。
　　他说：“不过好在没死透。”
　　我说：“哦……啊？”

　　说起题字，我只过琢磨一阵儿，遂向龙瑾建议道：“题字委实超出我的水平，所幸我还会点丹青，可以教你评赏评赏。”
　　龙瑾显得很有趣味，“哦”的一声将将把我望着。我“嘿嘿”一笑，在堇源的时候，每当我和简初做了混账事要挨平康训示时，我们会事先在平康午睡时一人一半脸比赛丹青，这样一来，挨训的时光就会变得生动趣味许多，我们一方面可以欣赏到上神左右迥异的变脸表演，另一方面可以用眼神来交流绘画心得，以便一决雌雄、再接再厉、更上层楼。值得一提的是，我的猪头脸描的尤其好，连简初见了也是要矮一矮头的。
　　我一伸袖子，专业的比划下画面的比例，十分正经说：“你看，画纸三七比例，画个猪头恰好。”
　　龙瑾默默在一旁立着，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如若简初在旁边的话，一定会积极的提出建议，譬如在猪鼻子里拱出一枝红杏、嘴角加一颗媒婆痣凸显风骚、额上添一划王八以物喻人诸如此类，每每此时她啧啧点头的模样都能让我感受到被人肯定的愉悦，换而言之，龙瑾这样专注不带一丝表情的沉思，让我倍感挫败。
　　挫败完了还不得不长吁口气，这纸张到底不及皮肤柔软，绘出的模样一点立体感都没有，我兴致缺缺的把莲灯扔给龙瑾，说：“你看看有没有要添点什么，我画技，呃，还是很有潜质的，你且放心大胆的说，不用担心我想象不出。”
　　龙瑾缓缓接过，嗓子有些嘶哑，他说：“你画的很好。”顿了顿，他整个人突然把我压入怀中，整个手掌包住我执笔的手，低魅深沉的湿软音色滑入耳中，“我们一起来题字，小猪。”
　　我暗暗皱了眉，心里叫嚣着我不是小猪，小猪！只觉龙瑾今日举动怪怪的，总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神思游荡了一会儿，待回神的时候，龙瑾的字已经写完了，我眼角一瞟，水墨晕染出一手遒劲潇洒、鸾翔凤翥的好笔法啊好笔法，我不由点头称赞，但见纸上写了七个大字：“一寸相思缚白头。”
　　不过，一个猪头加一句情诗，猪头还指明了要别的女人来画，我要是龙瑾老婆，本来没死透的都要从头到脚再晶晶亮的透心凉上一凉。我撇撇嘴，埋怨归埋怨，还是任劳任怨的点上蜡烛，小心翼翼顺着水面的波纹端在水面上。
　　载着龙瑾相思的莲灯好歹晃晃悠悠的活着飘向了河心，我舒了口气，又忧心忡忡想到：“你不是说这边放的荷灯是由对岸的才女品赏用以招婿入赘来的么，你既然都有老婆了难不成还要我跑到对岸把纸船给收回来？”
　　龙瑾诧异的将我望上一望，说：“本来怕你抢不过那些思慕我的姑娘，特意作弊略过了随水漂流的步骤，将荷灯直接与你作战利品，谁让你又放到水里的。”顿了顿，他又良心发现的安慰我道：“不过就是留个念想，不必在意。”
　　原先清朗的夜色刹那阴沉，乌云携势滚滚压来。我似乎闻见一股血腥的气息，而龙瑾只略抬眸道：“我处理点事，你好好回家待着等我回来。”他讨好似的从衣袖中摸出一捧檀木串子绕在我腕上，轻拍数下、一脸不舍。于是我自然而然的觉出这是个趋吉避凶的好物什，也有样学样的在珠串子上轻拍几下，却发现这和普通小贩那两三文钱买的开光宝串也没什么两样，不值几个钱，神色不由颓然。
　　龙瑾见我心下戚戚，神色竟出奇的开怀，拉着我的手忒激动：“晓得你也同样舍不得我，放心吧，明日我就来与你会合。”他亲和的拍拍我的肩膀，再三安慰道：“就分别一天而已，你且先找个地方住下，这串子权当护身之用。”
　　节奏一波三折，从始至终我未发一言，只唔了一唔，右手顺势举起左右摇摆珠串以示亲切的告别之意，龙瑾含笑揉揉我头发算是应承，再一眨眼，人已经不知跑到那个旮沓角落里去了。上神不愧是上神，众目睽睽下也敢公然玩失踪，这气度这胆量，岂是仓颉神君这种隐身示人之流所企及。
　　我感慨许久，终觉得这个人间的七夕未有什么特别的趣味，砸吧砸吧嘴巴准备买些宵夜回家洗洗睡了，突然一个晴天霹雳劈下来：钥匙一向由负责看家的简初保管，而且、而且竟然还忘了问龙瑾要点零花钱这件顶顶要紧的事儿。

　　此番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什么孽，竟然要这样身无分文露宿街头。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啊晃啊晃啊，好在七夕是朝廷取消宵禁的几大节日之一，听闻此次的七夕与历年的七夕又有所不同，滇南国使者的觐见、麟玄帝大张旗鼓的南巡，都为新秋的七夕、中元、中秋等几大节日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向来觉得取消宵禁有很多好处，就拿青楼来说，往常日子只能营业到二更天，有需要的客人往往天一黑就得紧赶慢赶奔到青楼去，而比这更为不人道的是春宵苦短，往往风流不到两时辰就得提着裤子走人，而在宵禁取消的日子里情况就变得和谐很多，一方面被包夜的歌女们可以得到更多的报酬，另一方面嫖客风流完了必然体虚，从前想想美人在怀倒头休息的场景就不胜唏嘘，如今必然好好好体验一番。再者从高屋建瓴的角度看，夜生活刺激消费，促进社会经济的持续稳定快速发展，为朝廷的高税收做出了不可忽略的贡献，此般可不是皆大欢喜嘛。思路一扩展到社会经济的层面上，我顿时对灯火通明、莺歌燕舞的花楼产生了由衷的敬畏之心。
　　此番思潮涌动，我正感慨自己尚有几分从政的天赋须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历练历练，一抬头不经意撞上一个厚实的肩膀，迎着明灭的烛火，我眯眼一瞧，倒是个俊俏小伙，看在他长的还可以的份上我不和他计较，十分配合的侧了侧身，谁知小伙子也颇为主动的侧侧身，于是我俩又生生侧到了一条道道上。我疑惑看了他片刻便释然的眉开眼笑，平康果然对人情世道很有研究，他常告诫我说，美貌是一块锐利的敲门砖。想来本姑娘的俊俏容貌敲开了这小子的君子本色，主动让路起来，这小子忒有眼光。
　　我看俊俏小伙摆手准备做出个“请”的姿势，便善解人意的端出一副窈窕淑女的姿态娇羞低头回一句“公子有礼”，谁知他伸出的“请”的手在半途抖了下下，将将抖到了我的下巴上，他一指抬起我的头“啧啧”两声，道：“姑娘深夜久不回家徘徊在此，是在专程候着本宫么？”
　　这本宫，呃，戏台上不是只有皇后啊娘娘啊才会自称本宫么，我惊讶的瞧着这位娘娘腔，不知他哪来的自信竟要烦劳本姑娘亲自候着，他的模样在人间自是算得上出挑，一对丹凤眉目端得是娇柔妩媚万种风情，可本姑娘好歹也是仙乡神界混过的人，岂是轻易能被凡人迷惑的？我很有骨气的一巴掌扇开他的手，朝门前暗送秋波的小倌努努嘴，顺带猫着腰摆出一副奴才相说：“候着您的一坨一坨往那儿堆着呢，哪儿有我凑热闹的份儿不是么？”
　　“本宫”却对先前的一巴掌不以为意，一抹唇角道：“野花吃多了偶尔也要换换口味，本宫瞧着你小妞儿就不错。”
　　我建议说：“那您去河边吧，哪儿的姑娘一捞一大把，也不知道你要换什么口味，不过广撒网、多捞鱼总是不错的。”
　　“本宫”的脸抽了一抽，朝旁递了递眼神，哼道：“这般欲擒故纵的招数本宫见得多了，今日就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我听的迷糊，随着脑后疾风而至的一个手刀，连人也开始站立不稳。晕倒前，我慎重回想起平康的整句话来：美貌是块锐利的敲门砖，关键还是舍得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