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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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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孟晓俊其实不是很常来成东青宿舍,原因是成东青和王阳一个宿舍,虽然成东青这边弄的挺干净,但是隔一条线的王阳的桌子和床比他的波浪卷发型还要狂野,简直是核爆炸现场——成东青曾经多次试图挽救,但从未成功。
男神同志连自己的书都要盖章按首字母排好,对他来说看王阳的桌子完全是视觉上的酷刑,久而久之就来得少了。
但孟晓俊偶尔还是会来,在他不甘心,却又无从发泄的时候。
比如现在。
生活的挫折总是来的令人措手不及,上一秒孟晓俊还在坚定地对老教师说我一定会去美国,而这一回孟晓俊坐在成东青房间里时,已经是他第一次签证被拒的时候。
当然不止他一个人,他们仨全被拒了。但受了最大打击的却是孟晓俊,成东青不知道签证官和他说了什么,只知道出来的时候孟晓俊脸色难看的要命。
孟晓俊是个和自己死磕的人,打死都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的软弱,更不要说和别人谈心,所以他虽然来了,也只是呆呆坐着,看着天花板上那盏连光芒都仿佛摇摇欲坠的灯,有只虫子在绕着它转,翅膀与灯罩撞击时发出啪啪的声音。
然后孟晓俊开口说了他走进这个房间后的第一句话,“成东青,我不想再去那个签证局了。”
成东青背着身在给他泡茶,明显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开什么玩笑呢,不去怎么签证。”
孟晓俊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不想去了。”
成东青这下听清楚了,他拿起热水壶里往瓷杯里倒水,问道:“……那签证官和你说什么了?”
孟晓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了他的经历。
九十年代的签证官多数看不起中/国留学生,他们总认为所有留学生都不怀好意,妄图留在他们神圣的美利坚帝国,于是他们用一系列刁钻古怪的问题来揣测学生们是否有移民的意图,甚至不在乎有些问题是否体现了该有的尊重。
即使孟晓俊一直做着美国梦,但他的心还是站在中/国的土地上,他仍旧因为签证官的某些话而愤怒。
“……他完全是在诋毁所有中国学生的尊严!”孟晓俊最后这样说道,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
成东青低垂着双眼转动手中烫手的瓷杯,看着茶叶随着自己的动作在杯子里打转,仍然没有对这些话发表言论,而是犹豫着开口试图劝说他,“晓俊,不过就是一次没过而已,而且这次拒了很多人,我们认识的那些不没过,下一次……”
“我不是说我不想签证,我可以找别的方法出国!”孟晓俊的声音大了起来,就算他心里其实也知道,不通过签证局,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所谓“别的方法”——除非游过去。
孟晓俊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脾气非常的拧,和自己拧,和世界拧。
成东青被他打断了也没有生气,只是好脾气地把杯子递给他,“……那先喝水。”
孟晓俊最烦成东青这种左顾而言他的态度,好像他现在说的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任性,先顺着哄一哄就好,他啪一下甩开了成东青的手,却忘了他手中还握着杯子。
陶瓷杯从成东青手中脱了出去摔在地上,“砰”一声巨响。
蓝青色的碎片连带着茶水飞溅了一地。
一时尴尬的气氛在房间里蔓延,只听到水壶在重新烧水时发出的咕咚咕咚的声音,和棕色小虫依旧扇动着翅膀撞击灯罩的响声。
孟晓俊抱着双臂抿唇望着成东青,有些愧疚却不愿意示弱的样子。
成东青叹了口气,他从来都是顺着孟晓俊的,从认识孟晓俊开始,那就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于是他蹲下身去一块一块地捡,但开口却是接着上一句被打断的话,“……下一次肯定可以过的。”
孟晓俊瞪大了眼睛,觉得之前他的那些话都对着木头说了,“成东青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刚才说了什么,而且他的那个态度,能拒签我第一次就肯定有第二次……”
成东青静静听他说完,然后语气陈恳地说:“那就第二次,然后第三次,第四次……晓俊,美国是你的梦想,我相信如果是你,为梦想摔倒多少次都可以爬起来的吧。”
孟晓俊在昏黄的灯光下沉默了,他有时候会很看不懂成东青,他明明一点也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是可以这样不顾一切地相信着他?
他忽然泄气一般重新坐了下来,生硬地转了话题,“……你有病啊用手捡,不怕扎到?”语气倒是平静了许多。
孟晓俊才刚说完成东青就划伤了手,还划了挺长一道,成东青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完全没注意到。
成东青想,那些东西他不是不知道,因为他同样也经历了一遍,不过他不在意,说白了他出国就是想跟着孟晓俊,比起美国,他更在意孟晓俊。
在意一个充满希望的,有着梦想的孟晓俊,他想要孟晓俊能够一步一步地完成梦想,甚至也许比孟晓俊本身还要更想。
他不希望任何东西阻碍孟晓俊,但他现在却没有阻止那些东西的能力……
这一边孟晓俊怎么看他手上那道血痕怎么不顺眼,啧了一声,对他摇了摇手指。
“啊?”成东青还沉浸在自个儿的头脑风暴,显然没能懂。
孟晓俊不耐烦地说了一遍,“手!”
“哦!”成东青好像终于发现了自己划伤了,但也只是看了一眼,用另只没受伤的手随意抹了一下伤口上正在往外冒的血珠,“没事……我先把这些收拾了,省的你一会儿走的时候踩到。”
孟晓俊愣了一下,开口时的语气有些许无奈又带了点咬牙切齿,“……你真的是有病。”
成东青扯了扯嘴角,继续边走神边收拾,然后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被人大力拽了起来。
他看着孟晓俊紧握着他的手腕在那翻箱倒柜,有点不懂他在做什么,神情有些茫然。
等成东青稍微反应过来一点的时候,孟晓俊已经把他按在了椅子上,站在他跟前,一手在他的伤口上抹红药水。
天气很闷热,屋里的窗户却都关的很严实,窗外的一切似乎都被隔绝模模糊糊地远去了,世界与自己都消失了,只有天花板上老旧的风扇嘎吱嘎吱地不停转着,影子被昏黄的灯光印在墙上,晃的人眼晕。
成东青已经彻底忘记刚才自己在想些什么了,他愣愣地把视线从风扇移到了孟晓俊的脸上,莫名地就移不开视线了,那个人皱着眉,嘴角抿起一个倔强的弧度,正眼神认真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
成东青突然觉得自己要被一些夹杂着深刻思念的情绪溺死了,他不知道这些情绪从何而来,只觉得酸涩而满足的悸动几乎要从胸口蔓延而出,仿佛他从第一次与那个人见面就在期待那人可以这样看着他,只看着他。
成东青有些恍惚地仰看着孟晓俊,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着迷,几乎连眼睛也忘了眨。而孟晓俊并没有注意到。
他很想抬手触碰他,只要能够,碰到就好……
成东青克制地紧绷起手指关节,想,一定是天气太过闷热了,而这里又太过昏暗。
只是看着他,他竟然就想要流泪了。
“……孟晓俊。”成东青这样开口,声音有些飘渺。
“嗯?”孟晓俊随口应了一声。
孟晓俊的声音不大,但就像猛然地把成东青拉回了现实一样,无比清晰地划开了他们之间的界限,时针指向了十二点,幻想的世界结束了,南瓜马车和水晶鞋都消失了,灰姑娘发现舞会和精灵只是一场梦,她睡在仓库里,而王子娶了富家姑娘,一切回归现实。
成冬青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温柔悲哀地就像叹息,“……再去试一次吧。”
孟晓俊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是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许久才放弃般回答道,“……知道了。”
成东青用余光瞥到了天花板上的那只飞虫终于在灯罩上撞碎了翅膀,跌落在了地上。
他想,他自己和孟晓俊都永远也不用去思考刚才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终于还是亲手把孟晓俊推向离自己更加遥远的未来。
那个预想中的,美好的,没有成东青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