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军扎》如心

5、温柔的夜

　　今天是第十一天，还有两天我就要离开这儿了。我知道我一定会舍不得，因为这是个不眠的夜。他正躺在我身旁，而无数星光，就在我们的头顶微笑。
　　我知道，我一定要用纸笔仔细记下今晚的美好。在昏暗中，我看不清字迹，只有就这么写，也不知是否整齐。反正以后也不一定有人能看到。天地能听得懂就行了。
　　傍晚基地终于有热水了，我们痛快地洗了个澡。晚上也没有什么训练任务，上面居然安排给我们集体放了一部电影，名字我记不清了，情节也没怎么看，只顾得上拼命地打蚊子。教官们也坐在我们后面观看电影。
　　刚洗了澡，我穿着条淡黄色的雪纺裙子，浑身上下抹足花露水。那是带花香的，似乎是山茶金盏花，我也没细细地去看。裙子很长，我坐在小凳上，它刚好到我脚背。我预感着，今夜将有事发生。我静静地等着。在暗夜里垂着头不发一言，渐渐变成一棵树的模样。
　　蚊子吸足了鲜血，而我的精魂，还停留在身后的某一人身上。我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回头，因为一回头可能就再也无法自拔。我只能低垂着头。晚风吹来，微微有点冷。
　　春平以为我又犯病了，低声问我：“要不要我送你先回去休息？”这么一问，我真倒感觉全身上下如进入电烤炉般炽热滚烫。可是潜意识里，仍觉今晚会发生点什么。我只是一无所知，静静地做个命运的棋子。
　　我说：“我冷，春平。”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春平也是又瘦又小，哪里背得动我？
　　她好歹将我撑了起来。我浑身发抖，不能挪动一步。耳畔在剧烈地轰鸣。虽然不痛不痒，但在那一刻，我依然难受得宁愿死去。
　　春平摸了摸我的额头，已经知道我发起高烧。她使出吃奶的劲背起我迈出了第一步。
　　才不过几米路，她背上已经一片汗湿。我想叫她快放下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昏昏沉沉倒在她小小的背上。
　　走到教官们坐的地方，春平彻底已被我压垮了，但她依然没有放我下来，我只听得她对毛教官气喘吁吁说了什么，但我无法听得清。
　　似乎是转瞬之中的事情，毛教官站了起来，我这下听得真切：“你，快回队列，之后还有军事理论的集体复习，连长会来考察大家。我来背她。”最后一句，他说得慢了些。
　　春平向来是温顺的绵羊，不敢忤逆老师，见我也有了着落，匆匆跑了回去。
　　他用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我放上他无比宽阔的脊背。空气中散发着清新的，山茶金盏的花香。我穿着我此生最心爱的裙子，软绵绵地贴在他身上。
　　刚刚洗过的长发，被风吹着绕过他的挺直的脖颈扑向他的脸颊。我是多么多么希望，一辈子就在他的脊背上，再也不要下来。我贪恋着，眼泪一滴滴地滑落。我怕失去。
　　他走的每一步，都铿锵有力，我细细数着。漫天星光就在我们头顶微笑。
　　走出几步，只听得同学们兴奋的尖叫声：“流星，快看，是流星！”
　　我扬起头，睁大眼睛，果然是一枚银白色的流星划过天际。一时竟然忘了身在何处，脱口而出：“是流星。”
　　“在这儿，流星很常见的，你以后还可以经常看见。”他温和地说。脚步却放慢了一些。
　　从训练场到休息区，是一段很长的小路。我正暗自庆幸，喉头却又翻江倒海。胃里一阵一阵地绞痛着。
　　“我想吐。”终于还是说了。
　　他小心把我背到一处军事基地的隐蔽地。我和春平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我当然也顾不得这许多，被他放下地，他很善解人意地站远了。这一片暗红的大地啊，我注定要亲近你的脉搏，贴近你的呼吸，悉数你的伤痕。请抱紧我呵，任谁，都不可能如我般幸运了。我要确定，这不是梦境，不是仙境。
　　今夜，我的梦里星光闪烁。最美的是流星。
　　我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即使想吐，也吐不出来。
　　腿脚根本没有力气了，我跪在被星光照亮的大地上，虔诚地双手合十。我虽然不是宗教信仰教徒，但在这一刻，我依然感激上苍，感谢主和大地。
　　我可以为他变成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远站在他身边。
　　我愿意为他变成一只折断翅膀的鸟，永远与他站在同一片土地。
　　我更乐意成为美丽的孔雀，只为一人开屏，直到永永远远。
　　如果我是云
　　你就是风
　　因为你飘逸的身型
　　会吹动我冷酷的心
　　如果我是琴
　　你就是弦
　　因为你的柔情
　　会勾起我无尽的思音
　　如果我是海
　　你就是鹰
　　因为夜晚的繁星
　　会告诉你守护着我的海滨
　　如果我是梦
　　你就是情
　　因为梦醒不了情
　　多少英雄 从古至今
　　可是，今夜的事尚未完结。我刚要站起来，却感觉脚底一滑，顿时坠入无底深渊！
　　我只来得及在黑暗的下坠中用尽全身力气叫了一声。它也实在是太过微弱。但我也只能这样了。
　　往事象一片云，
　　往事似一个梦，
　　云散只留下雨中的我，
　　梦醒孤身拥衾不胜寒。
　　我追逐那云，
　　我追逐那梦，
　　只为着，
　　你我曾经深爱过……
　　我跌了下来，可是一睁眼却看见他关切的目光。炽热如炬。
　　点亮暗夜，温暖我心。
　　原来他听觉敏锐，知我有不测，马上赶了过来。也许就在我跌下的后一秒钟，他也飞入洞中。不带丝毫犹豫。
　　我想是这样的吧。当他拥我入怀。只是为着取暖。四周漆黑如墨，潮湿却又清新。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甘愿这样憔悴地躺在他的怀抱里，这样就是一生该有多么好。直至河水逆流而上，直至年轻人不再梦想，直至该时我爱慕你，你是我存活的理由，我所拥有都愿奉献，希望你亦爱我，直至……
　　直至海枯石烂。
　　他轻轻在我耳畔低语，仿佛我们前生已经结识，并已种下姻缘。如今花开一夜，星光璀璨，芬芳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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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真能变成一棵树的模样．